話音才落，就聽見“砰”的一聲，車門已被大力甩上，男人如離弦的箭一般跑向救護(hù)車擔(dān)架。

    高一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急急跟上。

    厲憬衍一下沖到了擔(dān)架前，一眼就看到了慕時歡慘白著臉額頭冒著冷汗的模樣。

    “她怎么了？！”話幾乎是從喉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

    他試圖去握她的手。

    救護(hù)人員眼疾手快將他攔住，沉著臉呵斥：“你干什么的？別影響我們，麻煩離遠(yuǎn)一點，可以嗎？”

    厲憬衍一雙深眸死死地盯著不曾睜眼的慕時歡，心被揪住的感覺就猶如她出事那天。

    “我是她丈夫，”一句話吐出，每個字極沉極啞，意識到什么，他加了句以示證明，“她叫慕時歡?！?/br>
    救護(hù)人員見他說對了名字，又是一臉緊張擔(dān)憂模樣，連忙說：“行，那你跟著上車吧?！?/br>
    “好……”

    厲憬衍跟著上了救護(hù)車。

    “她到底怎么了？”雙眸緊盯著跟來的醫(yī)生，他問。

    醫(yī)生是個年紀(jì)較輕的女生，乍一和厲憬衍那雙沒有溫度足夠令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的眸子對上，頓時身體一顫， 背后甚至還升起了涼意。

    “應(yīng)該是……急性……腸胃炎，具體還要到了醫(yī)院抽血檢查?！北凰臍鈭鲦?zhèn)住，醫(yī)生磕磕盼盼地說，沒敢看他的眼睛。

    但到底，她還是壯著膽子安慰了句：“您別太過擔(dān)心，這里離醫(yī)院很近的，兩三分鐘就能……”

    剩下的話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全都堵住。

    視線落回到慕時歡臉上，看著她滿頭冷汗，唇瓣被咬到發(fā)白的痛苦樣子，厲憬衍薄唇已然抿成了一條線，心臟就跟被揪住似的讓他無法呼吸。

    而這種感覺，今天一整晚他都在感受。

    “慕時歡……”俯身靠近，他低聲叫她的名字。

    然而，沒有回應(yīng)。

    她的右手按著腹部，左手也就是那只受了傷的手則垂落在擔(dān)架上緊握成拳。

    他很想……握住。

    但他的手還不曾碰到她，醫(yī)院便到了。

    早有醫(yī)生準(zhǔn)備，厲憬衍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推了進(jìn)去。

    ……

    十幾分鐘后。

    醫(yī)生從病房里出來，厲憬衍呼吸粗重：“她怎么樣？”

    替慕時歡檢查的急診醫(yī)生是一個有孩子的中年女醫(yī)生，為人嚴(yán)肅，在學(xué)生中也極有威嚴(yán)的那種，一見厲憬衍，她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就罵：“你是她丈夫是不是？她那個身體明明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你還……你怎么當(dāng)人丈夫的？以為這就是哄著她對她好？你這是害了她！”

    從厲憬衍當(dāng)初接手厲氏到現(xiàn)在，除了厲老爺子，從來不曾有人敢罵他，哪怕是厲老爺子，兩人相互制約著也不曾如此，但此刻，他被教訓(xùn)得一聲不吭。

    從未有過的狼狽。

    厲憬衍的臉色很沉，很暗，仿佛有萬般情緒在其中克制著，偏又肆意妄為地想要沖出來。

    醫(yī)生再罵：“身體不想好就繼續(xù)作！以后有的是你們后悔的時候！”話鋒一轉(zhuǎn)，她又罵，“還有，現(xiàn)在知道著急了？你老婆身體不好還讓她住酒店，算什么好丈夫！”

    她最見不得的就是嘴上說著愛怎么怎么愛老婆，但實際上就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的男人。

    只是雖然罵著，但她看的出來，眼前這男人擔(dān)心不是作假。

    “好好照顧她！”沉著臉，她吩咐，說完就要走。

    “醫(yī)生！”厲憬衍叫住她。

    “還有什么事？”

    厲憬衍下意識往病房里看了眼，想到慕時歡先前說的話，哪怕明知她不會騙他，但還是忍不住問：“她的身體……是不是……”

    只是，第一次，話到嘴邊無法出聲。

    醫(yī)生看著他的樣子，沒好氣地說：“她的身體狀況很糟糕，以后必須好好養(yǎng)，做人丈夫的，好好照顧她，她是你妻子，是你這一生都要好好疼著護(hù)著的人，不是其他人?！?/br>
    再多的話她不愿多說，囑咐完注意事項后，醫(yī)生就走了。

    夜間急診人本就少，何況又是元旦，長長的走廊里此刻更顯冷清。

    高一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走廊里的男人，頎長的身形此刻看著竟有種難得一見的狼狽和緊繃，就和當(dāng)初趕到太太出事地點差不多。

    但此刻似乎比那時更讓人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讓人……不忍心打擾。

    好一會兒，高一才放輕腳步走近，低聲問：“厲總，您不進(jìn)去嗎？太太……沒事吧？”

    男人沒有作聲。

    從高一的角度看去，分明能看到他的臉廓線條異常緊繃，包括他的下顎線和薄唇。

    簡直……

    “厲總……”

    “回南山別墅，讓徐姨收拾一些住院要用的東西還有她的換洗衣服帶來?！绷季?，厲憬衍才嗓音極度喑啞地說。

    “好的厲總，我這去回去?！备咭稽c頭，正要轉(zhuǎn)身，想到什么，他又壓低了聲音匯報，“厲總，那個叫郁臨商的人的確坐上了回港城的飛機(jī)?！?/br>
    厲憬衍仿佛渾不在意：“知道了。”

    見狀，高一沒有再說什么，急急轉(zhuǎn)身離開回南山，他多少清楚，就厲總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怕是說再多也聽不進(jìn)去，畢竟他擔(dān)心著太太。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擔(dān)心太太，為什么不進(jìn)去呢？

    轉(zhuǎn)彎之際，高一下意識轉(zhuǎn)身又看了男人一樣。

    剎那間，他覺得從男人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悲涼感更強烈了。

    ……

    從她當(dāng)初出事后，厲憬衍的煙便有意識地少抽了。

    他很清楚，那其實是一種自欺欺人。

    她在身邊的時候，最開始他抽得很多，后來她說她不喜歡他抽煙，他表面上沒什么感覺，但還是有意識地減少了在她面前抽煙的頻率。

    后來，是她生過孩子的事爆發(fā)，跟著是所謂的錄音和欺騙，一樁樁一件件，他的煙癮重新恢復(fù)，大得不行，以為能稍稍麻痹，其實不然。

    再后來……

    她出事。

    最開始的兩天，他抽煙抽得極兇，在南山別墅也是，整包整包地抽，直到那只貓不知怎么鉆到他舒服，朝他不舒服地喵喵叫。

    那一刻，他以為看到了慕時歡。

    于是自那晚開始，他不再抽得那么兇了，幾乎就要戒了。

    直到今晚，她重新出現(xiàn)，告訴他，她回來是為了和他離婚，告訴他，她不愛他了另有男朋友了，告訴他……

    他抽了很多的煙。

    而這一刻，煙癮仍在犯，很強烈的感覺。

    想抽。

    但，不行。

    胸口的烈焰仍在熊熊燃燒，越燒越旺，無處發(fā)泄，燒的厲憬衍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疼，備受折磨。

    他在門外緊繃地站著，良久，他才推門進(jìn)去。

    最好條件的vip單人房，房內(nèi)格外安靜，安靜得仿佛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卻偏偏聽不到她的。

    哪怕走近。

    她依舊沒醒來，緊閉著雙眼，臉色仍是泛白，或許是打了點滴稍稍好受些了，她的眉頭皺得沒那么緊了，只是貝齒仍咬著唇瓣，印出道道痕跡。

    厲憬衍站著，好一會兒，才僵硬著身體在床邊坐下。

    離她這么近，她終于不再用那種他無法接受的眼神看著自己，恍惚間，厲憬衍有了種重新呼吸到氧氣的踏實感。

    她回來了。

    此刻，就在他眼前。

    一年多的思念這一刻洶涌如潮，終究是沒忍住，厲憬衍伸出手想要撫上她的臉，如從前一般。

    可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肌膚時……

    “唔……”

    他聽到了她悶哼的一聲。

    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如果不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而自己的聽覺又一貫敏銳的話。

    她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rou眼可見的，貝齒咬著唇瓣的力道也逐漸加重，不過兩秒，她唇瓣上僅剩的一絲血色徹底消失得干干凈凈。

    而她的力道之大，像是……隨時會將唇瓣咬出血來。

    她在忍著什么。

    胸腔處壓抑的情緒倏地就翻騰了起來，緊跟著一只無形的手將厲憬衍的神經(jīng)狠狠撕扯，鮮血淋漓。

    他望著她的眸異常的幽暗。

    他知道她在忍什么，她在忍……疼。

    她最怕疼了。

    無論是一年多前失憶的她，還是那年認(rèn)識的時歡，她都是怕疼的，而她也極能忍。

    變化是和他在一起后。

    偶爾她會撒嬌，明明是壓根算不上傷的小傷，只是一滴血珠冒出來，她也會纏著他，撒嬌要他哄，說很疼，如果他不理她，那一天都別想擺脫她的糾纏。

    到最后，妥協(xié)的總是他。

    她總有那樣的本事，讓他一次次地縱容她，無論是失憶前的他，還是失憶后厭惡她的自己。

    碰上她，什么都會變。

    “我怕疼，怕冷，偏偏那一天，那一刻，我全都經(jīng)歷了，永生難忘?！?/br>
    恍惚間，在酒店房間里她薄涼諷刺的話重新在腦海中浮現(xiàn)，每一個字都格外得清晰格外得刺骨，最后……殘忍地落在了他的心上，讓他此生都無法擺脫。

    他何嘗不知，她怕疼怕冷。

    然而此時此刻，她再疼，都沒有喊出來，只是沉默地忍著。

    看著她越皺越緊的眉頭，以及被咬出印記的唇瓣，厲憬衍終是沒忍住，伸手撫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