曖昧不明的回答,明顯其中有不可泄露的隱秘,鐘意不會那么不懂事地不依不饒。

    她不太在意地“哦”了聲：“那……如果重啟當(dāng)年的案子，真的要公開？”

    自己想問的也不過就是這個,她參與這檔節(jié)目的拍攝，只關(guān)心會被拍進(jìn)去的案子，如果單邪的案子要公開在里面,拍攝時難免會尷尬……鐘意如此強調(diào)地告訴自己。

    聽到這，陳楚擠出來的放松表情也沉了下去，焦頭爛額的疲憊重新掌控了臉色的主場：“因為其中涉及到某些涉案人員的隱私,已經(jīng)開會決定呈半公開形式?！?/br>
    從公，單邪這樣的企業(yè)掌權(quán)者,身上兩次三番背上殺人犯的傳說,實在是影響市容；從私,作為單邪的朋友,陳楚并不想他當(dāng)眾剖開心口,將血淋淋的傷口展現(xiàn)給只對輿論傳說感興趣的看客們觀賞,但他又想單邪能甩掉那些刺傷他多年的尖利謠言。

    鐘意說不清道不明地松了口氣，她能聽懂陳楚的意思。所以這兩件案子呈現(xiàn)在節(jié)目里的東西，就不會有事關(guān)單邪的某些隱晦過往，她就可以放心地冷眼旁觀，不用擔(dān)心自己那間歇性發(fā)作的“圣母心”跑出來“為非作歹”了。

    此時，新負(fù)責(zé)他們的王隊，中氣十足地吆喝了一句：“集合，有活兒干了！”

    收放自如地收起鋼絲球一樣纏在一起的紛紜思緒，鐘意向陳楚一點頭，便轉(zhuǎn)身跑去集合。

    日頭已到頭頂，冬天這點兒陽光在冷風(fēng)里起不了什么作用，但也算聊勝于無。

    警車開出大門時，鐘意望著窗外放空大腦，剛好與一輛黑色賓利擦肩而過，被黑色防窺玻璃反射出的太陽閃了下她的眼睛。她不由自主扭過頭，隔著層深色玻璃往后看，這種地方的特殊社畜就算家底兒優(yōu)渥也不會傻到開豪車上班……

    司機打開車門，先看見的是一根顫顫巍巍杵在地面上的拐杖，隨后花白的腦袋在司機的護著下伸出來，沒等她看清臉，他們自己的車伴隨著警笛聲就已經(jīng)開到了大街上。

    這把年紀(jì)了，說不定是某個大人物。

    回過頭坐好，突然瞥見單井然緊握在膝上正要放松的手，鐘意瞇了下眼，大腦里閃現(xiàn)出剛才那位老人的形象，耐人尋味地翹起點唇角。

    她整個人放松下來往后一靠，目光將單井然從到腳過了一遍，惡意悄然滋生，突然“善意”溫柔地開口：“單先生，你暈車？看起來臉色不太好?！?/br>
    單井然受寵若驚地“啊”了聲，緊接著略垂下腦袋，十分低落：“沒有，我在想我爸的事。”

    在這之前，單井然只輕微地怔了瞬，幾乎是rou眼難以發(fā)現(xiàn)的程度。鐘意突然想起大學(xué)不知道上的哪門課里的話，一個對肢體語言控制游刃有余的對手，一定會令所有人頭疼。

    一天拍攝下來，鐘意直接在車上睡著了，這類節(jié)目比她想象的更有意思，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么又累又暢快了。

    “一一小姐，道家了?！?/br>
    鐘意沒有反應(yīng)過程地直接清醒過來，抬眼就瞧見扶著車門的齊蕭，這幾天雖然單邪沒有出來，但單君與都會在門外等她。單君與確確實實地是位君子，單邪的事他并不會過多插手干涉，所以每天今天幾乎都準(zhǔn)時回來。而她，因為節(jié)目特殊性，反而回來得不定時。

    今日卻沒看見對方，難道單邪出來了？

    她下了車，才瞧見門口還停了輛黑色轎車，莫名覺得熟悉，在大腦里搜刮一圈，沒扒拉出單邪有這款車。

    開門進(jìn)去，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貙ι仙嘲l(fā)上沙發(fā)上面容嚴(yán)肅的老人，正是她今天在市局隔著車后玻璃看見的老人。她沒有無事記別人車牌的習(xí)慣，難怪會覺得外面的車眼熟。

    另一邊坐著的仍舊是單君與，他臉上溫和的笑容難得消失得一干二凈，兩人俱都繃著臉一聲不吭，看樣子是對峙了很久。鐘意立刻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

    客廳除了他們，就再沒有其他人，張叔都不在，明顯被刻意支開了。沉靜得單甜甜都只敢撐起rou墊慢走，明明是很寬闊的客廳，卻莫名感覺到連暖氣都被擠壓得粘稠起來。

    撞上老人不那么和藹的目光，鐘意審視了兩秒現(xiàn)場的情況，隨后掛上晚輩溫柔的笑：“您好。”

    老人一聲低哼仿佛從看她的鼻孔里發(fā)出，不加掩飾地不喜抽回目光。

    單君與抿了下唇，終于不贊同地出聲叫道：“外公、”

    話落，他勉強擠出微笑看過來，向鐘意招手：“一一過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外公?！?/br>
    鐘意在心里不耐地“嘖”了聲，面不改色地走過去，禮貌叫人：“陸老先生?！?/br>
    在單家待了大半年，不至于不清楚大魔王母親姓什么。

    陸老臉色依舊沉肅，但短暫用訝異的眼神瞥過單君與一瞬，隨后才緩緩開口：“你還叫我外公，就把我的忠告聽進(jìn)去，我知道你恨你爸，但我們陸家?guī)状缂t，如果真是你做的就去自首、”

    他稍作停頓，才接著上面的話嚴(yán)厲勸誡：“不要讓你母親……蒙羞！”

    作為旁觀者的鐘意，當(dāng)即擰起眉，抬眼看向自以為德高望重的老人。單君與眉心微蹙，像是難以接受一樣僵硬地木在原地，一言不發(fā)。

    如此窩囊的樣子使她心煩氣躁，如意是單邪，指定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她忍無可忍，稍抬起下巴，面上帶笑語中帶刺：“陸老先生，看您說的，如果不是我最近在公安局，還以為他們已經(jīng)出結(jié)果了呢?！?/br>
    單君與明顯一愣，隨后用一種復(fù)雜的目光看向她。

    鐘意直白不掩飾的嘲諷顯然激怒了長年位居高位的老人，沉著臉勉強維持著體面：“我與我外孫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單君與突然插進(jìn)來：“一一不是外人。”

    “原來您也知道我是外人?！辩娨饽樕险媸聝阂粯勇冻銮〉胶锰幍摹绑@訝”，隨后笑了起來：“連我這個外人都知道，只要沒有證據(jù)，就不能平白無故地將罪名安在人頭上，您作為親人卻如此不愿相信他，倒真不多見?！?/br>
    被兩人幾乎同時夾擊，陸老氣得像風(fēng)箱一樣直喘氣，鐘意都擔(dān)心對方會隨時厥過去。

    從她進(jìn)門到現(xiàn)在，老先生眉間添了幾道忍了多時的溝壑，臉卻繃得皺紋都少了，他突然像是忍無可忍似的用手里的拐杖用力一敲地板，看向單君與厚積薄發(fā)地一嗓子吼出來：“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人不像人，就是成天與這樣的女人混在一起？”

    鐘意不痛不癢地一挑眉。

    單君與卻板著臉：“她不是您想的那樣。”

    陸老畢竟是老了，這么一嗓子就用完了本就低得可憐的肺活量，面紅耳赤地喘著氣，還要端著架子冷笑：“還能是哪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玩兒了些什么花樣！”

    單君與突然格外認(rèn)真地看著陸老，一字一句地說：“她會是我共度一生的伴侶……”

    鐘意倏地抬眼，正好對上單君與看過來的目光，她盯著對方溫潤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

    陸老已經(jīng)被氣得差點剩下半只腳也踏進(jìn)棺材板，無暇注意他們這點小動作。老人家用令人心驚的氣勢憤怒起身，手里拐杖再次猛敲地板，朝單君與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精神抖擻地?fù)P長而去。

    感覺到汽車完全離開單家后，單君與臉上帶著歉意正要開口，鐘意用斜過來的眼神截斷他的話，隨后一言不發(fā)地上了樓。

    單君與凝望著她的窈窕背影，膝上的雙手握了松、松了握，如此動作了好幾個回合，才長長吐出口氣，抬手蓋住眼睛往后一靠。

    -完-

    第35章

    ◎“一一，你要愛我，告訴我，你會愛我?！薄?/br>
    晚上,一個突兀又毫不意外的電話打過來。

    鐘意一接起，還沒開口，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咽哭泣就順著電流沖進(jìn)她耳窩里。她下意識皺起眉，電話那頭沈嘉佳艱難地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抽泣,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聲線：“一一,我不知道打給誰了,他……他怎么這么對我嗚……”

    這個圈子里，所有人都在擠破頭地掙資源求名利,朋友二字也只是與利益掛鉤的一眾營業(yè)營業(yè)方式。平日里，表面和諧娛樂，只有真正出事時,才能得以看見畫皮底下的嘴臉,誰都害怕惹腥上身，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從戲中的角色變成了看戲的人。

    而在圈子里待得久了,圈外的朋友早已漸行漸遠(yuǎn)。

    面對聲音柔軟的女孩子，鐘意的耐心總是要豐富幾分，她盡量將聲音放緩和地開口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與沈嘉佳并不算過于親密的關(guān)系,不過一起拍了個節(jié)目，沒有刻意地接近，也沒有因為利益而沖突。

    沈嘉佳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明明是他想出頭……想紅,出軌了有權(quán)優(yōu)勢的女人，居然……居然還能那樣說我！”

    鐘意挑起眉,沒有多說只會使人越哭越狠的安慰,耐心地以傾聽者的姿態(tài)“嗯”了聲,示意自己在聽。

    她不動聲色地拿過床頭柜上的ipad,打開了社交軟件,對處在不上不下位置的詞條沒有半點意外。

    點進(jìn)＃家胥（嘉旭）cp分手＃

    可以看出,營銷號的語言藝術(shù)進(jìn)修得非常成功，以假模做樣分析這對營業(yè)小情侶分手的原因，實則三言兩語就將其歸咎到了沈嘉佳越來越紅，便看不起當(dāng)初的“糟糠”了。剩余便是在渲染這個“糟糠”的可憐處境，對他們的個人德行，只字不提。乍一看，了無痕跡。

    評論眾說紛紜，cp粉回踩的威力實在不容小覷——

    —“啊，我磕的cp居然分手了！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啊這……當(dāng)初覺得沈嘉佳挺可愛的，怎么沒想到她是這種人！”

    —“yue了，紅了就拋棄相戀多年的男朋友，跟拋下糟糠之妻娶白富美的臭男人有什么區(qū)別？”

    —“啊旭也是運氣不好，這么多年都沒火，現(xiàn)在還被女朋友拋棄，不知道他有多可憐……”

    —“沒紅是好事，說不定就是給他機會看清這個女人呢！以后一定會大紅大紫！”

    鐘意不太感興趣地粗粗略了眼評論區(qū)，隨后點回自己的賬號，發(fā)了張上次活動的“自拍”。

    @鐘意：突然出現(xiàn)——之前活動的存貨[jpg.]

    —“啊啊啊一一終于舍得出來營業(yè)惹！”

    —“一一好美！斯哈斯哈……”

    —“噫！一一這張照片……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你們看！一直背后的休息室是不是有人在接吻！”

    —“我靠！那不是今天熱搜上的某慘遭拋棄的男人嗎？！”

    —“啊啊啊我敲！吃到瓜了！”

    —“他抱著的女人可不像沈嘉佳??！”

    —“嘉佳粉絲認(rèn)證，咱們嘉佳沒這么辣！”

    不到兩分鐘，鐘意又把照片刪了。這點兒時間已經(jīng)足夠各大營銷號以及好事者截圖轉(zhuǎn)發(fā)，也足夠使莫須有的謠言遏止于搖籃。

    @鐘意：抱歉，之前沒發(fā)現(xiàn)剛剛的照片……先刪啦！

    —“我懂我懂！跟‘手滑’一個道理嘛！”

    —“都怪渣男！看不見美女jiejie的自拍惹！qaq”

    —“有沒有可能，一一是故意的！”

    —“可是，既然早就有照片了，為什么不早點發(fā)出來，要現(xiàn)在來蹭熱度。”

    —“又不是一一自己的事，早發(fā)出來，又要被你們這些人說別有用心呢！”

    鐘意刪了照片，就退出了app，任網(wǎng)上的紛紜如何發(fā)酵，輿論如何地反轉(zhuǎn)一邊倒，都與她無關(guān)。

    當(dāng)初即使拍下照片，也沒有想過發(fā)給沈嘉佳，順手之事不難，但她可不行卷入與自己好不相關(guān)的私事。更何況這種事情，旁觀者介入，只會讓當(dāng)事人心存芥蒂，遠(yuǎn)不如她自己的體會來得深刻。

    電話那頭的小姑娘依舊在嗚咽著碎碎念，這時，嗚咽聲戛然而止，沈嘉佳短促地抽了口氣，呆愣地說：“一一……”

    鐘意換了個姿勢拿手機，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沈嘉佳的語氣能讓人透過屏幕看見她糾結(jié)的臉：“一一，這會不會……對你影響不好？我怕那個女人轉(zhuǎn)過頭對付你……”

    鐘意訝異地挑起眉，隨后不太在意地說：“暫時還不至于?！?/br>
    “也是?！鄙蚣渭淹蝗幌肫鹚澈蟮哪腥?，隨后一改傷心委屈，激動地說：“那對狗男女居然敢那么明目張膽！沒想到被一一拍到了吧！”

    鐘意“嘖”了聲，也是沒想到還有除了單邪以外的靈長類情緒變化可以如此之快，懶懶地嘲笑：“行了，知道是狗男女，還哭呢?！?/br>
    “咳……”沈嘉佳也覺得分外丟臉，快速說：“這么晚就不打擾一一休息了，晚安！”

    不等鐘意回應(yīng)就逃也似的匆匆掛斷電話，鐘意盯著手機輕笑了聲，伸手拿身側(cè)的ipad。

    嗯？在被子上摸索半天也沒摸到，她正要扭頭去看，摸過去的手突然被另一只冰涼的手掌緊握住，一抬眼，就對上單邪居高臨下的目光，他手里拿著的正是自己要找的ipad。

    鐘意一愣，隨即立刻反應(yīng)過來，露出真事兒一樣恰到好處的“想念”，拖著柔軟的尾音：“單先生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