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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 第19節(jié)

    百草峰弟子沒什么戰(zhàn)力,第一秋帶著鮑武,很輕松地就將人放倒了。

    他踏進(jìn)殿中,首先聞到的是厚重的藥味。他皺起眉頭,按照李祿傳回的消息,找到了一間偏殿。他推門進(jìn)去,榻上果然躺著黃壤。

    黃壤早聽到聲音,知道是這個(gè)人,她心中頗有幾分歡喜。

    “想不到,我們還能見面啊?!彼p聲說。

    第一秋皺眉,榻上的女子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他記憶中的黃壤,對外端莊,骨子里卻柔媚。她是那種不會(huì)被任何事物掩蓋光芒的女人。

    黃壤注意到他的目光,說:“現(xiàn)在難看了,是不是?”

    第一秋垂下目光,淡淡道:“怎么搞成這個(gè)樣子?”

    他出言便是關(guān)心,好像兩個(gè)人相識(shí)已久??善鋵?shí),二人交集應(yīng)該十分淺淡才是。黃壤掙扎了一下,卻不能動(dòng)。第一秋上前兩步,將她扶起來。

    可她僅是這么動(dòng)了一下,又開始吐血。

    第一秋不擅醫(yī)理,但也知道,她的生機(jī)在流逝。

    他問:“無人替你醫(yī)治嗎?”

    黃壤笑著搖搖頭,說:“治不好了。勉強(qiáng)吊著一口氣。若不是看到你,一時(shí)歡喜,我恐怕也早不能言語?!?/br>
    第一秋面上仍是冷淡,卻一直沒有抬頭。許久,他說:“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好。你應(yīng)該很好,不是嗎?”

    一生籌謀,盡得所求。不是應(yīng)該很好嗎?

    “別提了?!秉S壤擺了擺手,說,“你能帶我回祈露臺(tái)嗎?”

    第一秋皺眉,問:“什么?”

    黃壤嘆氣:“我到底還是……不習(xí)慣自己這么狼狽的。若能回去,我至少可以換件衣服?!?/br>
    第一秋沒有再說話,他只是彎腰抱起她。

    今夜的玉壺仙宗,有明月當(dāng)空。

    四周十分安靜,護(hù)山弟子也沒有巡邏。第一秋抱著她,繞過那些燈火,專挑小道而行??磥磉@些年,他對玉壺仙宗的道路也已經(jīng)十分熟悉。

    黃壤被他橫抱著,目光中能看見夜空絲藍(lán)、星子穿行。

    第一秋的腳程很快,腳步卻很輕。

    黃壤在他懷里,只覺得很是平穩(wěn)。那幾日她在司天監(jiān),第一秋也經(jīng)常這樣抱她,所以她甚至很習(xí)慣。只可惜,黃梁夢里,一切皆虛。

    等到上了祈露臺(tái),第一秋問:“衣衫在何處?”

    黃壤指了指后面的房間,第一秋推門進(jìn)去。

    這讓黃壤覺得奇怪——他似乎毫無戒心。而第一秋一看之下,也是十分無語。黃壤的衣服真的多。這個(gè)房間乃是三間房連成一間,里面全部掛著她的裙衫。

    第一秋當(dāng)然震驚,他一共就六套官服——春夏三套,秋冬三套。簡簡單單,一個(gè)箱子裝下還得空出一半,不帶多余的。

    沒辦法,他只得將這些衣裳取出來,一套一套在自己身前比劃,供黃壤挑選。

    其中有一些格外清涼的,他看了半天仍摸不準(zhǔn)上下里外,只得一頭霧水。

    ——這些東西到底能遮哪兒?

    黃壤輕笑,好半天,選了橙紅的裙衫。那裙衫色如秋之楓葉,恰凋零之絕艷。

    第一秋將衣裙拿過來,問:“你還能換嗎?”

    死也得換??!黃壤嗯了一聲,強(qiáng)撐著坐起來,果然是開始解衣。第一秋靜默地背過身去,他依舊站得筆直。黃壤看見燭火中他投映在墻上的影子,身如玉樹。

    第18章 回去

    祈露臺(tái)永遠(yuǎn)都是寂靜的。尤其是現(xiàn)在,連謝紅塵也不會(huì)來的時(shí)候。

    黃壤換好衣裙,轉(zhuǎn)頭看見第一秋仍然背對她,便道:“扶我去妝臺(tái),好嗎?”她的聲音仍然是柔弱的,可以將人心都軟化的那種。

    第一秋沒說話,只是伸手扶著她,一路來到妝臺(tái)前。

    黃壤散開長發(fā),重新為自己綰發(fā)。

    第一秋站在銅鏡后,靜默地看。鏡中的她,雖然虛弱,但綰發(fā)卻是太熟練了。而且這里,她的頭飾也多——奇怪,自己為什么會(huì)說一個(gè)“也”字?

    妝臺(tái)上好幾個(gè)匣子里都是她的首飾,黃壤很快為自己梳了一個(gè)隨云髻,簪了步搖和釵環(huán)。然后她打開那些瓶瓶罐罐,開始為自己上妝。第一秋就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臉色蠟黃,到氣色紅潤,肌膚吹彈可破一般。

    這???!

    監(jiān)正如見易容。黃壤想到他糊墻式的化妝術(shù),不由嗤笑了一聲。第一秋瞬間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向別處。

    她這里布置得極為雅致溫馨,幔帳牙床無一不精細(xì)華美。想來溫柔鄉(xiāng),也就是如此了吧?

    謝紅塵,想必也十分留戀。

    一想到這個(gè)人,監(jiān)正頓時(shí)滿心不悅。

    他轉(zhuǎn)而再看黃壤,卻見她五官已經(jīng)十分靈動(dòng)。這百年來,她的容色風(fēng)姿,甚至勝過未嫁之時(shí)。

    這是不是說明,謝紅塵其實(shí)將她養(yǎng)得還不錯(cuò)?第一秋心中悻悻。

    但黃壤指了指一個(gè)房間,他忙過去打開——里面全是繡鞋。好吧,好吧。

    “米白色,系珊瑚珠那一雙?!秉S壤指揮。第一秋在一排一排的木架上找了半天,這才替她找了出來。隨后,他很自然地蹲下來,替她脫去舊鞋,把新鞋換上。

    做完這一切,他抬起頭,似乎也意識(shí)到這樣不妥,說了句:“抱歉?!?/br>
    黃壤當(dāng)然不在意——她在第一秋面前,早已沒了什么男女之防。想想那五盆熱水澡吧!

    她說:“監(jiān)正今夜過來,就是為了尋我?”

    第一秋一怔,隨即矢口否認(rèn):“本座為了查看謝靈璧和謝紅塵的傷勢是否有詐?!?/br>
    黃壤哦了一聲——所以我就這么陪著我,在祈露臺(tái)耗了大半夜?

    后面這句話她沒說,戳破別人掩飾的事,她一向不會(huì)做。

    她說:“謝元舒吸取了他們的功體,他們?nèi)缃駥ΡO(jiān)正而言,已不足為懼。至于謝元舒么,愚蠢無知,早晚也是監(jiān)正的手下敗將?!?/br>
    第一秋終于忍不住,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是誰傷了你?”

    黃壤想笑,但一笑就被血嗆住:“不用問?!彼贿吙人?,一邊搖頭。這些事,同謝紅塵講講也就罷了。第一秋畢竟是個(gè)局外人,說不著。

    黃壤捂著自己的嘴,不讓血滴到剛換的衣裙上。第一秋抽了自己的絲帕遞給她。黃壤于是用帕子捂著嘴,一直咳。第一秋在她面前站了一陣,說:“等我收拾了謝元舒,我?guī)闳グ坠茄拢颐缭胖?。?/br>
    黃壤搖搖頭,默默無語。

    第一秋等了一陣,未得回音,終于還是問了一句:“黃壤,你后悔嗎?”

    “后悔?”黃壤微怔,復(fù)而又笑,諷刺地道:“后悔沒有答應(yīng)你的提親嗎?當(dāng)然不悔啊。我即使是嫁給你,也不見得就如意?!彼拖骂^,忽而又喃喃道:“何況……我對他多少還有幾分衷情。”

    恐怕是,不止幾分衷情。只是說來無人聽信。

    第一秋側(cè)過臉去,這個(gè)世上,那些深情的人故作麻木,而麻木的人假裝深情。

    在暗沉的夜色里,他站在這團(tuán)暖昏的燭火里,問:“我是問,你后悔離開仙茶鎮(zhèn)嗎?”

    黃壤笑意漸收,不再說話。

    第一秋握住她的手,說:“天亮之后,我會(huì)對付謝元舒,然后我?guī)慊叵刹桄?zhèn)。找苗耘之為你治病?!?/br>
    黃壤手里握著那支茶針,指縫浸露如滴水。她抬起,笑盈盈地看第一秋,語聲淺淺地答:“好啊?!?/br>
    在第一縷晨曦到來之時(shí),第一秋準(zhǔn)備回到點(diǎn)翠峰。

    看黃壤一個(gè)人留在房間,他莫名有些不放心,道:“我扶你去亭中坐坐。我很快就會(huì)回來?!?/br>
    “好?!秉S壤也不喜歡待在屋子里,外面多好啊,天高地遠(yuǎn)。她由著第一秋將她扶出去,陽光照得她瞇起眼睛。她在三角小亭中坐下,八月的清晨大地流金。

    第一秋行下山去,他沒有避人,因?yàn)橹懒讼胍赖南ⅰ?/br>
    謝元舒是個(gè)蠢貨,他以為手握謝靈璧和謝紅塵的功力,便可高枕無憂。但是仙門能人何其多,他一人雙手,還是吸取別人的內(nèi)力。能撐幾時(shí)?

    他行至曳云殿時(shí),謝元舒正好出來。

    玉壺仙宗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今日是第三天。

    因?yàn)樽蛱旌蜗Ы鹉盍苏惶斓馁R天表,大家都累得不輕,也直到此時(shí),人才陸續(xù)到齊。謝元舒雙手一抬,壓了壓眾人之聲,道:“今日,本宗主將正式接過重任,成為……”

    突然,有人說:“慢著?!?/br>
    眾人轉(zhuǎn)過頭去,只見鮑武推著一個(gè)人,走了過來。

    謝元舒一見那人,頓時(shí)面色大變。

    “謝紅塵!”他咬牙切齒地道。

    鮑武推來的,果然是前宗主謝紅塵。只是他雙眼裹著素綾,人坐在輪椅之上,臉色蒼白如紙,整個(gè)人十分虛弱。席間賓客全部驚身站起。

    謝紹沖和聶青藍(lán)也沖過去,護(hù)住了謝紅塵。

    謝元舒當(dāng)然知道鮑武是誰的人,他怒道:“第一秋,你這是什么意思?”

    第一秋緩步走到謝紅塵身邊,雖然并不想見他,卻還是道:“還能說話嗎?”

    謝紅塵勉力站起身來,他雙目已盲,修為盡失、傷毒并發(fā),但他仍然站得筆直。他一字一字,道:“諸位,謝元舒謀害尊長、重傷老祖,喪德背恩之徒,不能繼任宗主大位。吾以玉壺仙宗宗主之名,令師弟謝紹沖繼任宗主之位。吾徒聶青藍(lán),為闇雷峰峰主?!?/br>
    他此言一出,諸人俱是一靜。這不奇怪,很多人都猜到了。

    但是現(xiàn)在,謝紅塵功力盡失,謝元舒卻身負(fù)他與謝靈璧二人的功力。如何對付?

    謝紅塵顯然也想到了,他雖看不見,卻仍微微轉(zhuǎn)頭,道:“你既然命人將我?guī)?,必有解決之法?”

    第一秋說:“我?guī)Я撕蜗Ы鸬热诉^來。你看,我是很有誠意的。不過你拿什么換呢?”

    聰明人是不用多說的。以第一秋如今的資歷,未必能號令仙門。但何惜金到了,就是張疏酒、武子丑到了。有他三人支持,其他仙門才會(huì)同心同德。

    謝紅塵面色冰冷,不見悲喜:“你想要什么?玉壺仙宗?”

    “當(dāng)然不?!钡谝磺镎f:“你和謝靈璧沒了,玉壺仙宗早晚是我的。我急什么?”

    旁邊,謝元舒已然暴怒,罵道:“我先結(jié)果了你這個(gè)廢人!”

    他立時(shí)就要沖過來,謝紹沖和聶青藍(lán)只能帶著玉壺仙宗的弟子先沖上去,圍困他。但以他現(xiàn)在的功力,二人堅(jiān)持不了太久。第一秋說:“謝紅塵,我想要一紙和離書?!?/br>
    “和……和離書?什么和離書?”謝紅塵皺眉,許久,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還能有什么和離書?

    第一秋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回答。

    謝紅塵怔忡過后,卻是失笑,問:“她讓你這么做的?”第一秋不答,謝紅塵想要笑,一行血色卻沁透了雙眼的素綾。他頓了許久,說:“好?!闭f完,復(fù)又笑道:“反正如今我形同廢人,也不再是她愿意棲息的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