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曼英說：“你哪里知道女兒家的心思?！彼D(zhuǎn)頭吩咐何澹，“你去門外守著，若她回來，就過來告知母親。我思前想后，還是要再向她解釋一二?？蓜e讓孩子心里存什么事兒。”

    何澹答應(yīng)一聲，剛要出門，黃壤已經(jīng)站在門口。

    黃壤本想找屈曼英談一談良種的事，一眼看見屋里的情況，頓時(shí)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倒是何掌門坦然地給夫人搓腳，并不以為意。

    “啊呀，阿壤！”屈曼英見她過來，高興得連腳都沒擦，跳起來跑到門邊：“好孩子，你可算是回來了。見著息家人了？”

    黃壤見到她，一時(shí)間也不知說什么。

    若是逢場作戲，她十分拿手。但要真誠以待，尤其是對(duì)一個(gè)如此熱情的姨母，她其實(shí)并不懂應(yīng)對(duì)。她只得照實(shí)直說：“我沒去，我不想見息家人。”

    “也好也好?！鼻⒄f，“那你過來陪我說說話?！?/br>
    她牽著黃壤就要往外走，何惜金拿了鞋子，道：“鞋、鞋?！?/br>
    屈曼英忙一手扶著何惜金的胳膊，一手蹬上鞋子，道：“走，我們?nèi)ズ笤汉炔?。啊，今天你姨父帶了些糖炒粟子，我們帶上?！?/br>
    說完，她果然是拿起桌上的油紙袋，里面果然是一袋糖炒粟子。

    ——今日是新秀弟子最后一輪試藝，會(huì)直接決定排名。何惜金定然十分繁忙?？伤诨貋淼穆飞?，還為妻子帶回了一包糖炒粟子。

    黃壤眼中的夫妻，小時(shí)如黃墅和息音，及至長大，便是她與謝紅塵這般。在她的記憶中，所有的溫情加在一起，可能都抵不上這包糖炒粟子。

    屈曼英牽著她的手，道：“阿壤，我們?nèi)ズ笤撼运谧印！?/br>
    “姨母家人俱在，應(yīng)該還有不少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吧。”黃壤不是很想去，她還是對(duì)這樣的熱情不適應(yīng)。

    何惜金向黃壤點(diǎn)點(diǎn)頭，道：“新、新、新秀弟、弟子、排、排……”

    呃……黃壤開始四處找張疏酒和武子丑，可惜二人總不能跟著何惜金到他的臥房里。屈曼英捂著嘴偷樂，好不容易，何惜金終于把話說完了。

    他告訴黃壤新秀弟子排名已經(jīng)出來，黃壤位居頭名。

    黃壤向他道了謝，何掌門接著道：“難、難、難、難得相、相、相見，我、我、我們、好、好聊、聊?！?/br>
    你故意的吧！黃壤立刻轉(zhuǎn)頭對(duì)屈曼英道：“姨母，我想跟你去后院吃粟子?！?/br>
    屈曼英哈哈大笑，牽著黃壤跑走。

    黃壤還回頭看了一下，見何惜金并未跟來，這才放了心。

    屈曼英更樂，道：“他這個(gè)人，多虧是嘴上有毛病，不然啊，指定是個(gè)話匣子?！?/br>
    她提起這事兒，毫不避諱何惜金嘴上的毛病。

    這樣全無惡意的調(diào)笑，在黃壤的成長環(huán)境里從未出現(xiàn)過。她的笑容倒是真實(shí)了許多。

    “你是不知道，以前他前來我家求娶我，我爹本來不答應(yīng)。后來實(shí)在是跟他說話太費(fèi)勁，他又沒完沒了。我爹被他煩得不行，迫于無奈，這才允了這門親事……”屈曼英提起從前，字字鮮活。

    黃壤想到何惜金拉著岳父大人，結(jié)結(jié)巴巴求親的場景，不由失笑：“何掌門真乃奇人。姨母若是同他吵嘴，可如何是好？”

    屈曼英連連擺手：“不吵不吵，從來不吵。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我氣已經(jīng)消了。”

    二人同樂，哈哈大笑。

    第53章 傀儡

    客棧的后院，花枝上挑著幾盞燈籠。

    黃壤和屈曼英在石桌前坐下，自有下人奉了茶。

    屈曼英用一個(gè)小碟子將糖炒栗子剝出來，放到黃壤面前。黃壤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給她的。

    “來，嘗嘗。只怕是有些涼了，不夠香糯?！鼻⒄f，“你以后有空，就來如意劍宗游學(xué)。到時(shí)候讓你姨父親自炒給你吃?！?/br>
    這些話，她說得極為輕巧，黃壤卻聽得呆愣。

    “何掌門平日……還做這些啊？”黃壤問。

    這在她想來，未免太不可思議。

    她從小到大，所見的家主，要么是黃墅這般沉浸于享樂，要么如謝紅塵般遠(yuǎn)庖廚。這兩個(gè)人，誰像是會(huì)炒栗子的？

    “做呀。”屈曼英一邊為她剝栗子，一邊說，“家里孩子們都喜歡，他就學(xué)了。張閣主還會(huì)蒸包子呢。啊，武門主也喜歡做吃的，回頭去了你就知道了?！?/br>
    她字字含笑，黃壤聽得有趣。

    黃壤本以為屈曼英會(huì)提及良種之事，但屈曼英沒有。她只是為黃壤剝了一大盤栗子，又說：“以后啊，你要是找夫君，一定讓姨母給你過過眼。你這次新秀奪魁，定有許多眼熱的。但也莫要著急，女兒家嫁人，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

    她絮絮叨叨，好像真的是一位慈愛的長者。

    黃壤于是也耐下性子去聽，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一位長輩這樣同她說話。

    哪怕是息老爺子一家想來認(rèn)親，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夜風(fēng)輕撫，時(shí)有蟲鳴。

    黃壤便覺得這樣的夜晚也不錯(cuò)。

    她和屈曼英閑話家常，或多或少也談起息音之事。

    “你母親啊……就是太過天真。被黃墅哄得迷了心。”屈曼英說到這里，輕啊了一聲，說，“看我這嘴，他好歹也是你父親，這些話，你聽過便罷了?！?/br>
    黃壤憶及往昔，突然問：“如果……當(dāng)初母親向姨母求助，姨母會(huì)幫助她嗎？”

    屈曼英思索了一陣，說：“她嫁給黃墅，息家就回不去了。若是尋我相助，我起碼會(huì)想辦法，讓她離開黃家，哪怕帶著你們姐妹獨(dú)自生活。但你不知道息音的性子，她是不會(huì)向我求助的?！?/br>
    黃壤拿起一顆栗子放進(jìn)嘴里，那栗子很甜，香糥美味。她許久才說：“我知道。”

    那個(gè)女人，她怎么肯承認(rèn)自己的失敗呢？

    她的一生，都在怨恨。怨恨黃墅，怨恨黃墅的侍妾，怨恨這些侍妾所生的孩子，然后怨恨jiejie和我。

    那一夜，黃壤沒再提及良種之事。她和屈曼英閑坐飲茶，吃了一袋糖炒栗子。

    黃壤第一次如此悠閑的與一個(gè)長輩聊天，不需要刻意討好，也沒有任何目的。

    她有點(diǎn)喜歡這種感覺。

    次日，新秀弟子名次已定。

    這樣的試藝，自然會(huì)有獎(jiǎng)勵(lì)。仙門特意熔鑄了法寶和丹藥。謝紅塵、何惜金等人身為仙門宗師，自然要親手贈(zèng)予這些未來仙門的中流砥柱。

    今日圍觀的民眾很多，場面自然也熱鬧。

    黃壤等人被艷羨的目光包圍，只可惜這樣的榮譽(yù)，于她而言并沒有多大吸引力。倒是那把寶劍不錯(cuò)，通體銀白，劍柄上刻了“一枝獨(dú)秀”四個(gè)字。

    熔鑄人的鑄印，竟然是謝靈璧。

    啊，真是諷刺。

    黃壤仍然掃視觀武臺(tái)，卻并沒有見到第一秋。

    而昨日氣勢洶洶的息家人，也并沒有來。

    府衙里，監(jiān)正大人正在處理這個(gè)爛攤子。

    息老太爺一行人果然不肯出獄，他提出的條件也很簡單：“要釋放老夫，讓師問魚親自來！”

    然而誰敢去請(qǐng)師問魚？

    果然，李祿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將息老太爺?shù)热藦?qiáng)行拖出來。

    然后……將人丟到了大街上。

    街道一邊，監(jiān)正大人站在窗后，暗中觀察。

    息老太爺一行人早就氣炸了肺，這時(shí)候臉都成了豬肝色。

    但第一秋想得不錯(cuò)——以他們這樣的身份，總不能當(dāng)街吵鬧。憑白讓人看了笑話。

    息老太爺被關(guān)了一晚上，受了這一肚子鳥氣，哪還顧得上找什么黃壤？

    幾個(gè)人如同將要爆炸的皮球，陰沉著臉離開瞰月城，返回了息家。

    下午，仙門新秀弟子試藝結(jié)束，大家都要各自返回宗門。

    黃壤也便和屈曼英等人告別，隨同謝紅塵離開瞰月城，返回玉壺仙宗。

    而此時(shí)，玉壺仙宗。闇雷峰，羅浮殿。

    謝靈璧在榻上盤腿而坐。如今謝紅塵去了瞰月城，沒有他的命令，沒有人會(huì)闖進(jìn)羅浮殿。

    他雙手掐訣，閉目修煉。而面前的香爐里，卻升起一股股黑煙。黑煙扭曲著來到他面前，被他所吸引，緩緩滲入他的眉心。

    漸漸的，黑煙越來越淺淡。

    謝靈璧睜開眼睛，喃喃道：“太少了，太少了。”

    他收起香爐，在殿中踱了幾步。最后，他似乎想到什么，道：“來人。”

    “老祖！”外面有弟子進(jìn)來，跪在他面前。

    謝靈璧說：“昨日讓你們抓的東西，你們可抓住了？”

    那弟子忙道：“回老祖，近日確實(shí)有老鼠作亂，啃食靈草。弟子等已經(jīng)依老祖吩咐，將其抓獲了?！?/br>
    說著話，那弟子忙令人提進(jìn)來一個(gè)鐵絲籠?；\中果然有幾只肥碩的老鼠。

    謝靈璧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籠子留下，你們退下?！?/br>
    “是?！睅讉€(gè)弟子施禮告退。

    謝靈璧提了那籠子，打開通往地下的暗門。他一路穿過昏暗的甬道，來到最深處的密室。

    藍(lán)色的符光隨著呼吸一閃一滅，謝靈璧觀察許久，終于，他打開密室。

    就在這幽暗的山腹中，一排一排的“人”安靜佇立。

    他們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對(duì)周遭一切都全無反應(yīng)。

    謝靈璧打量著這些人，臉上生出一絲笑意。隨即，他打開鐵絲籠，將里面的幾只老鼠放了進(jìn)去。老鼠一入密室，立刻四散而逃。

    “你們作惡多端，本就罪該萬死?！敝x靈璧輕聲道，“如今能為老夫所用，也算是不曾白活一場?！?/br>
    沒有人回應(yīng)他，密室里高高低低地回蕩著他的聲音。

    這里的每一個(gè)人，都曾在世上留下過一段聲名。

    但現(xiàn)如今，都是他的藥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