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拿著拂塵掃她一眼，在尤綰耳邊提醒道：“把德妃娘娘的吩咐都忘到腦后去，安分點，別惹主子爺生氣，快進去！”

    尤綰還沒想起來德妃娘娘吩咐她什么，就被蘇培盛推了進去。

    如今寅時剛過，天色還是黑的，但已經(jīng)到四爺起床的時辰。伺候的太監(jiān)們靜悄悄地把臉盆和衣服端進來，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

    等蘇培盛在帳子外叫醒四爺，整間屋子才像是突然蘇醒過來，有了人氣。

    四爺掀開被子起身，只著一襲玄青寢衣，面料順滑沒有半點褶皺。

    他先走到臺子邊由人幫著洗臉，再往屏風(fēng)后一站，就該換衣服了。

    尤綰屏氣凝神，捧著四爺?shù)囊C衣，手邊架子上掛著里衣外袍，還有腰帶和荷包玉佩等物件。

    四爺半閉著眸養(yǎng)神，忽然發(fā)現(xiàn)鼻翼間多了一道綿甜的暖香，腦子一震睜開眼睛。

    “怎么是你?”四爺皺眉，似有不虞，看著正在他胸前忙碌的小婢女，從他的角度，剛好看見尤綰纖密卷翹的睫毛，眼尾上挑，無形中帶著春意。

    尤綰立即解釋道：“今早上天藍和天碧jiejie生病了，所以蘇公公喚了奴才來。”

    不是我主動要來的，你可別找我麻煩。

    四爺聽見這話，雖然看著還是不大高興的模樣，但也沒找尤綰麻煩。

    等尤綰好不容易把他的衣服穿好，系上羊脂玉佩，終于得了四爺一句評價。

    “笨手笨腳，下次換人來?！?/br>
    尤綰無聲地撇撇嘴。

    你這個大爺連穿衣服都要人幫，還好意思說別人笨手笨腳?呵!

    “杵那做什么?過來?！彼臓斠呀?jīng)坐到餐桌旁，回首一看尤綰還在原地站著，便開口叫她。

    蘇培盛原本準(zhǔn)備給四爺侍膳，一看到尤綰，便立即識趣地讓出自己的位置。

    四爺?shù)脑缟诺故潜容^簡單，一碗羊奶配上幾個餑餑，為的是能在朝上連站幾個時辰不更衣。

    康熙上朝勤勉，連帶著這些皇子阿哥也不能偷懶，尤其像四爺這樣已經(jīng)在六部行走的皇子，更是每天都要到場。

    好不容易把四爺送出門，尤綰還不得清閑。

    蘇培盛吩咐她：“今兒記得打掃書房，瓶瓶罐罐的都擦干凈，主子的書不能動，記住了嗎？”

    尤綰連連點頭表示記住了，目送四爺和蘇培盛的背影揚長而去，然后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什么打掃不打掃的？先睡一覺再說，反正四爺?shù)玫酵砩喜呕貋砟兀灰s在四爺回來前搞定就行啦！

    尤綰心情美美地補了個覺，才拿著雞毛撣子拎著抹布進書房。

    先從窗前暖炕打掃起，再繞過書架，開始擦拭萬寶閣上的擺件。

    這些金的銀的琉璃的擺件個個是珍品，把尤綰賣了都賠不起，因此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擦拭，生怕把哪里磕碰了。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萬寶閣上，所以等她注意到書房里多了兩個人時，四爺已經(jīng)領(lǐng)著十四爺走近內(nèi)室了。

    她猛地一驚，手里還舉著個玉盤，左右看看，自己是應(yīng)該出去請安，還是繼續(xù)藏在這兒。

    外面響起兩人交談的聲音。

    “四哥，你就幫我想個法子?；拾斖蝗徽f要禁礦，我之前都沒聽到消息。這不剛在四川投了銀子，馬上就要動工了，皇阿瑪這圣旨一下，我那好幾萬兩的銀子就泡湯了??！”十四爺剛進來就巴巴地說，臉上苦兮兮的。

    尤綰暗暗捏緊棉布，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這時是該出去呢？還是應(yīng)該藏著呢？

    四爺坐下，橫自己的親弟弟一眼，怒聲道：“我能有什么辦法？難道還能為你抗旨嗎？”

    “不行，這件事兒我就賴上你了。你要是不管，我就去和額娘告狀。”十四爺直接開始耍無賴。

    他還未入朝，沒有職務(wù)在身自然沒人巴結(jié)，自己又愛玩，靠著皇家俸祿養(yǎng)那么一大家子人，日子當(dāng)然過得緊緊巴巴的。

    這次也是被人說動，才出銀子準(zhǔn)備在四川開礦撈銀子，可這還沒動工呢，皇上就下旨禁礦，他可不是虧大了嗎？

    “四哥你手下人多，能辦事兒的也多，一定能想到法子?！笔臓斖崮疽紊弦豢?，“要我說皇阿瑪這旨意下的就不對，好好的礦禁它做什么？滿京城多少人的銀子都搭在里頭，這不是斷人財路嗎？”

    這話一下觸怒到四爺，他猛地一拍桌子：“你這說的什么混賬話？皇上的旨意是你能指責(zé)的嗎？采礦一事于當(dāng)?shù)孛裆鸁o益，勞民傷地，早該禁了。你今兒這事我辦不了，現(xiàn)在給我回去?！?/br>
    十四爺也是一點就炸的性子，立馬跳起來：“我不！采礦怎么就于民生無益了，那挖的不是金銀嗎？沒有那些礦，哪來的銀子，沒有那些礦，當(dāng)?shù)匕傩湛渴裁礌I生？這礦本就不該禁！”

    十四爺嗓門老高，尤綰躲在萬寶閣后，都覺得耳朵要被震聾了。

    四爺?shù)共慌滤拇笊らT，只是更氣了，猛地拿起手邊的硯臺往地上狠狠一砸，發(fā)出劇烈的撞擊聲。

    十四爺早和四爺吵慣了，遇到這樣的場景渾然不懼，倒是躲在架子后面的尤綰，身體反射性地一顫，手里的玉盤底座輕輕挪了位。

    “誰在哪兒？出來！”四爺聞聲轉(zhuǎn)頭，呵斥道。

    十四爺沒想到這書房里還有第三個人，滿身的囂張氣焰頓時去了大半。完蛋了，他被四哥訓(xùn)斥的樣子居然被別人看到了，這也太丟臉了吧！

    都怪四哥不快點答應(yīng)他！

    尤綰欲哭無淚，只好捏著帕子，慢慢地移將出來，整個人暴露在四爺眼前。

    “奴才給兩位爺請安?！庇染U聲如蠅吶。

    四爺臉色鐵青：“你怎么在這兒？”

    “是、是蘇公公吩咐奴才來打掃書房的?！庇染U幾乎要把頭埋到衣領(lǐng)里。

    十四爺盯著這個冒出來的小婢女，就剛才那么一眼，就能確定這是個絕色美人?。∷母缡裁磿r候?qū)W會金屋藏嬌這么一招，還安排這婢女來打掃書房，是要玩紅袖添香嗎？

    四哥的正經(jīng)果然都是裝出來的！

    四爺陰沉著臉開口：“你剛才……”

    話還沒說完，就被尤綰打斷：“奴才剛才什么都沒聽到，什么都沒看到?！?/br>
    四爺臉更黑了。

    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嗎？當(dāng)他是傻子？

    十四爺笑出了聲，可算來一個人幫他氣四哥了。

    “你這小丫鬟好膽色，居然敢糊弄你家四爺？”十四爺看熱鬧不嫌事大。

    尤綰都快哭了，電視劇不都是這么演的嗎？只要裝聾作啞，對方看你識相就會放過你，怎么這兩位爺還不依不饒呢？

    “好了，出去吧，不該說的別亂說。”四爺冷聲道。

    尤綰宛如得了免死金牌，馬上就要往門口跑。

    十四爺可不干了，好不容易多一個人承受四哥的怒火，他怎么能讓小丫鬟跑走呢！

    “站??！”他叫住尤綰，“你先別走，過來爺問你話?！?/br>
    尤綰不得已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可憐兮兮地站著。

    十四爺?shù)溃骸皠偛盼液退母绲脑捘愣悸牭搅?。你評評理，誰說的對？大膽說，十四爺給你壯膽，你家爺不會罰你的?！?/br>
    要是這小丫鬟站在四哥那邊，他就罵四哥身邊的人只會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要是小丫鬟站在自己這邊……哈哈！那四哥的臉色一定好看極了！

    尤綰才不信十四爺?shù)墓碓捘?，她這時候就該裝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說才好呢。

    四爺冷眼看著十四爺?shù)呐e動，十四雖然愛玩，但很少對一個婢女這般感興趣，他看著心里莫名不爽。

    四爺覺得這都是尤綰那張臉惹的禍。

    于是他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尤綰，聲音平淡沒有半點起伏：“你想好了再說，若裝傻充愣沒有道理，爺就罰你去馬場洗馬。到時候就算是你十四爺，也救不了你?！?/br>
    正準(zhǔn)備裝傻充愣的尤綰：“……”

    第13章 禁礦令   　　　　“奴才知之甚少，但聽……

    “奴才知之甚少，但聽過兩位爺?shù)臓幷摚庞X得十四爺?shù)脑捝杏袔追值览??！庇染U深吸口氣，第一次抬眸正視四爺。

    “呦呵!四哥，你這個小丫鬟可是支持我的，你聽見了沒？”十四爺開心極了。

    四爺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看不出來喜怒，朝尤綰揚起下頜：“你繼續(xù)說?！?/br>
    “奴才聽過一種說法，這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居住在礦山邊上的百姓，用開礦來維持生計，是因地制宜順應(yīng)天和之舉，不應(yīng)該被禁止。”尤綰原不想多說，但她想到清朝帝王禁礦禁海大興文字獄，對后世經(jīng)濟和文化都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穿越者，配不出火藥配方，也畫不出大炮圖紙，除了吃吃喝喝之外沒別的愛好，但如果盡自己所能做出一些改變也是好的。

    尤綰仔細(xì)組織一下語言，道：“銅礦可以用來鑄幣穩(wěn)定物價；鐵礦可以造船造劍；煤礦采出來的煤可以用來燒火啊，比燒木頭方便多了。當(dāng)?shù)匕傩沼瞄_礦來維持生計，也能養(yǎng)家糊口。開礦之舉，乃是以天地自然之利，還之天下，仍是藏富于民?！?/br>
    “很好!”，十四爺鼓起掌來，“好一個以天地自然之利還之天下，你說的真不錯!”

    尤綰微微心虛，這可不是她說的，而是道光帝說的，不過說出來這兩人也不知道，大概會把她當(dāng)妖怪抓了。

    四爺良久未言，目光久久凝在尤綰身上。

    “你只知開礦的益處，卻不知礦場聚游手之民，最是容易生釁滋事，危及當(dāng)?shù)刂伟?，這又該當(dāng)如何？礦場非人力種植可得，焉能保其生生不息，待枯竭之日，又當(dāng)如何？”四爺沉聲道，顯然還未被尤綰說服。

    “這個很好辦?！庇染U闡述自己的想法，主要就是抓住兩點。第一是核對身份，以當(dāng)?shù)刈谧宄蓡T優(yōu)先，這樣的人有家中老幼要照顧，又有宗法約束，很少會惡意滋事，第二便是要崗前培訓(xùn)，開礦是個技術(shù)活，稍有不慎就有生命之憂，培訓(xùn)后再上崗，降低了危險性，也能減少事故的發(fā)生，以免礦工恐慌激憤。

    “至于礦場枯竭后會怎樣……主子爺不如想想，若不禁止采礦，鐵價和銅價又會高到哪兒去?礦物的運輸和冶煉都需要成本，若是無利可圖，礦場自然就停了，才不會被開采到枯竭呢！”

    這就是很簡單的經(jīng)濟學(xué)理論，等鐵銅達到供求的平衡點，礦采也就會相應(yīng)停止。但如果像康熙朝這樣一刀切，鐵銅之類的金屬產(chǎn)量大大降低，影響的不僅是礦場當(dāng)?shù)匕傩盏纳睿€會影響到大清以后若干年的軍事實力。

    “爺，奴才說完了?！庇染U輕輕呼出一口氣，覺得心頭都松快了不少。

    四爺薄唇緊抿，黑眸閃了閃，面對尤綰亮晶晶的柳葉眸，終究是輕聲道了一句：“你說的雖然淺顯，但確有可取之處。”

    十四爺還是頭次看見他四哥對一個小丫鬟服軟，既新奇又得意：“那四哥你是不是也覺得不該禁礦?這次你得認(rèn)輸了吧？要是你不幫我，我就把今天的事兒嚷嚷出去，讓人都來看你的笑話!”

    四爺冷冷地瞪他一眼，轉(zhuǎn)身從柜子里取下一封名帖遞給十四爺：“拿我的名帖去找傅鼐，讓他幫你辦。今天這事兒要是讓第四個人知道了，以后別再叫我四哥。”

    十四爺終于看到希望，連忙搶過名帖藏到懷里：“多謝四哥，四哥真好。您放心，我嘴巴嚴(yán)著呢，絕不讓別人知道?！?/br>
    他開開心心地走了，徒留尤綰孤零零地站在書房中央。

    她也想走，但是不敢。

    四爺展袍坐于書桌前，黑眸淡淡掃過尤綰，道：“沒看出來，你還懂得不少?！?/br>
    尤綰垂下眼簾：“奴才在家中聽父兄談?wù)撨^幾句，只是拙見，在主子爺面前班門弄斧了，還請主子爺恕罪?！?/br>
    “你說的有理有據(jù)，連十四爺都被你折服，爺怎么能怪罪你?”

    尤綰偷偷嘀咕，既然不怪罪，為什么又是這樣一副別人欠了你三千兩的表情，看著怪滲人的。

    “會寫字嗎？”四爺突然問她。

    “學(xué)過一段時間，就是寫的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