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上房前了，才發(fā)現(xiàn)房內(nèi)無人。連那素日里連綿的迦南香香氣都已彌散至不聞。

    折枝往長窗前立了一陣，見始終無人歸來。只得試探著往上房的方向喚了一聲：“泠崖侍衛(wèi)？”

    一名男子應(yīng)聲自暗處現(xiàn)身，對她比手道：“表姑娘有何吩咐？”

    仍舊是一位臉生的陌生侍衛(wèi)，并非泠崖。

    折枝猶豫了一瞬，還是輕聲道：“不知哥哥這幾日做什么去了？大抵什么時(shí)候會(huì)回來？”

    那名侍衛(wèi)也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緘口不答。

    折枝只得又惴惴問道：“那哥哥還回來嗎？”

    這句話一落，那名侍衛(wèi)更是徹底變成了木雕泥塑。仿佛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只是維持著恭敬的姿態(tài)，一動(dòng)未動(dòng)。

    折枝心底愈發(fā)惴惴，立在游廊上遲疑了一陣。

    正無可奈何，想著要不要先回去，等明日再做定奪的時(shí)候，卻驟然間想起了什么，便又試探著道：“我記得有一回來映山水榭的時(shí)候，泠崖侍衛(wèi)曾與我說過，哥哥在京郊有座別業(yè)，我若是想要尋他，可以為我引路?！?/br>
    “如今這句話，可還作數(shù)嗎？”

    話音方落，那侍衛(wèi)卻抬起頭來，比手道：“謹(jǐn)遵表姑娘吩咐?！?/br>
    說罷，抬步便往月洞門外行去。

    折枝愣了一愣，見侍衛(wèi)的身影已將要消失在游廊盡頭，也來不及多想，只匆匆提起裙裾，快步跟了上去。

    侍衛(wèi)一路將她帶到了角門，引她上了一輛并無桑府徽記的馬車。

    隨著銀鞭一響，駿馬長嘶一聲，揚(yáng)蹄向前。

    折枝驚愕地從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忙挑起一旁的錦緞車簾往外看去，卻見桑府已被遠(yuǎn)遠(yuǎn)地撇在了身后，那比尋常百姓家正門還要寬敞的角門，也幾乎成了一個(gè)模糊的影子。

    此刻天邊晚云漸收，正是倦鳥歸巢時(shí)節(jié)。長街上行人稀疏，駿馬拉著馬車行得飛快。

    窗外的景色像是被海潮裹挾著一般片刻不停地往后退去，繼而熱鬧的人聲漸漸零落，竟是一路趕在宵禁前出了盛京城的城門，到了京郊。

    不知何時(shí)，隨著一聲利落的勒馬聲，馬車穩(wěn)穩(wěn)停住。

    折枝被這一路疾馳帶得發(fā)暈，拿帕子掩了口，忍了好一陣子，才勉強(qiáng)忍下了那股難受的勁，扶著車轅步下馬車。

    華燈初上時(shí)節(jié)，四面皆是廖無人煙的荒山野地，唯獨(dú)一座府邸像是海市蜃樓般矗立在一片荒蕪上。

    丹楹刻桷，畫棟飛甍。

    蒼青色的屋脊上鋪著清一色的琉璃瓦，檐下懸掛著無數(shù)盞菡萏風(fēng)燈，將整座府邸照耀得明如白晝。

    與四周格格不入。

    -完-

    第34章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br>
    別業(yè)深處, 交錯(cuò)垂落的鮫綃幔帳被人揮開，謝鈺雙眉緊蹙，豁然自拔步牙床上坐起身來。

    他伸手緊緊摁著眉心, 銀牙緊咬，似是忍耐著什么。

    周遭十二座銅鶴冰鑒漸次往外散著涼氣，但那冷汗仍舊是順著眉宇涔涔而下，順著領(lǐng)口墜進(jìn)那早已被汗透的中衣里, 消弭于無形。

    與此同時(shí)，槅扇也輕輕被人叩響。

    “哥哥？”

    夜風(fēng)帶來小姑娘怯生生地一聲輕喚。

    謝鈺緩緩抬眼, 眸底盡是暗色。

    而門外的小姑娘得不到回應(yīng)，似乎遲疑了稍頃，還是輕輕推門進(jìn)來。

    軟底繡鞋踏在墁地金磚上，輕軟無聲。

    唯一能讓人察覺到她所在的，便是手里那一盞菡萏風(fēng)燈。

    那一點(diǎn)暖橘色的燈火流螢似地在夜色中輕盈起伏, 隨著小姑娘的步伐, 時(shí)走時(shí)停, 漸漸于那只青銅三足鼎前停住不動(dòng)。

    謝鈺披衣, 無聲自床榻上起身。

    他并未掌燈，指尖抬起, 一路劃過十二座錦繡屏風(fēng)上浮繡的山水，往那點(diǎn)光亮處行去。

    待轉(zhuǎn)過屏風(fēng), 行至三足鼎后, 小姑娘仍未曾發(fā)現(xiàn)他。

    只是蹙眉拿帕子捂著口鼻，一壁忍耐著這過于濃重的迦南香香氣, 一壁好奇地挑起了風(fēng)燈, 去照鼎內(nèi)的情形。

    鼎內(nèi)整齊地碼放著無數(shù)切成塊狀的香藥。

    底下那一層已燒得泛白, 幾乎沒了什么香氣, 面上一層卻還維持著淺黃的本色。

    縫隙中隱約透出暗色的火光，間或爆出一兩枚火星。

    折枝有些困惑。

    青銅三足鼎大多是祭器，龐大且并不美觀，大多不會(huì)放在室內(nèi)。

    而鼎內(nèi)燃燒著的迦南香價(jià)值高昂，放在白玉傅山爐中燃起時(shí)，是清冷的雅香。可這般大堆大堆的燃起，且不說耗費(fèi)幾何，光味道，便濃郁的嗆人，已完全背離焚香的本意。

    許是好奇心作祟。看見這般矛盾的存在，即便是青銅三足鼎內(nèi)香氣奪人，鼎外的熱浪燙得背后都生出細(xì)汗。折枝還是忍不住屏息離近了些，想看看是否還有什么玄機(jī)。

    她方垂首，一塊迦南香便被燒得裂開，斷口處迸出一枚火星，直撲她的衣袖而來。

    折枝低低驚呼一聲，下意識(shí)地往后退去。

    慌亂中退離半步，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個(gè)同樣滿是清冷迦南香香氣的懷中。

    折枝一驚，慌忙回過身去，挑起手里的風(fēng)燈往上首照去。

    暖橘色的燭光在謝鈺面上停住，折枝有些訝然地脫口道：“哥哥？”

    她見身后的人是謝鈺，這才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漸漸平靜下來，借著燭光往他身上望去。

    謝鈺似乎方自榻上起身，墨發(fā)并未束冠，只是隨意攏于身后。

    身上墨色鑲金的外袍也只是隨意披在雙肩上，隱約可見里頭月白色的中衣。

    而那張本就清絕的面上愈發(fā)冷白無半分血色，剔羽般的雙眉緊蹙，似在竭力隱忍著什么。

    折枝一愣，將手里的風(fēng)燈垂下了些，惴惴開口：“折枝是不是打擾哥哥歇息了？”

    謝鈺冷眼看著她，眸底似有暗色層層而起，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愈發(fā)令人膽寒。

    折枝顫了一顫，慌忙放低了語聲與他解釋：“折枝幾日未見哥哥回來，心中掛念。這才漏夜來此，還望哥哥寬宥?！?/br>
    “掛念？”謝鈺重復(fù)了這兩個(gè)字，像是聽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一般，低低哂笑出聲。

    他抬手，緊握住折枝的手腕，強(qiáng)行將那雙柔荑抬起，舉至自己眼前。

    哪怕是隔著夜色，也能看見那一層新染的蔻丹，鮮妍如心頭血色。

    他看了一陣，漸漸止住了笑聲，眸底冷得像結(jié)了一層碎冰。

    折枝輕輕打了個(gè)寒顫，慌亂間想起謝鈺上次說過的話來，忙顫聲道：“哥哥上次說，折枝來哥哥這的時(shí)候從未準(zhǔn)備過什么。故而今日才想著——”

    話未說完，卻覺腕間一痛。

    卻是謝鈺緊握著她的手腕，大步往屏風(fēng)后行去。

    折枝被他拽得一個(gè)踉蹌，及時(shí)握住了他的袖口才沒摔倒在地上。

    謝鈺卻并未停步看她，仍舊是冷著面色，緊握著她的手腕大步往前行去。

    折枝掙脫不得，只得跌跌撞撞地被他帶走往前走。

    層層垂落的鮫綃幔帳隨著兩人的步伐被一一撞開，在半空里翻飛了一陣，又無聲垂落，像是在暗夜里下了一場大雪。

    而鮫綃幔帳背后，則是那張以小葉紫檀制成的拔步牙床。

    謝鈺驟然抬手，折枝只覺得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摔在錦被之上。

    手中提著的菡萏風(fēng)燈應(yīng)聲落地，里頭的紅燭翻倒，撞在燈壁上，迅速熄滅。

    黑暗中，謝鈺俯身制住了她的掙扎，冷白的長指解開了她腰間退紅色的絲絳，薄唇貼近她的耳畔，語聲冰冷：“是不是我對meimei太好了。meimei才會(huì)這般忘乎所以？”

    他的墨發(fā)垂落于她的頸間，冰涼得令人想要打顫。

    “哥哥——”折枝慌亂地想要辯解。

    謝鈺冷哂，覆上那雙微啟的朱唇，將余下的謊言吞沒在唇齒之間。

    他的薄唇重重于那方殷紅上碾轉(zhuǎn)著，像是宣泄著自己的恨意。

    長指拉過她的手腕高舉過頭頂，退紅色的絲絳在他的指尖翻覆，似一段鮮艷的藤蔓，纏上小姑娘白玉似的皓腕，于床首鏤空的浮雕上開出一朵妖冶的蓮花。

    春衫墜地。

    一切來得猝不及防。

    折枝秀眉緊蹙，杏花眸中隨之蒙上一層水霧。

    掙扎之下，見謝鈺始終不放過她，便張口，重重咬在他的唇上。

    鮮血腥甜的味道自彼此的唇齒間漫開。謝鈺卻并未放開她，只是那雙窄長的鳳眼微微瞇起，眸底愈顯晦暗。

    也許傷人傷己，才是復(fù)仇的本意。

    長窗外的月色掃過窗楣，又漸隱于云層之后。

    云銷雨霽。

    折枝面色緋紅，枕在身下的烏發(fā)上沾了一層蒙蒙的水光，也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意。

    謝鈺的長指輕輕摩挲過縛在她腕間那段退紅色的絲絳，語聲低?。骸癿eimei可曾聽說過美人琵琶？”

    折枝咬緊了朱唇，緊闔上那雙瀲滟的杏花眸，只作不聞。

    謝鈺眸底的霜色愈濃，染了血色的薄唇卻輕輕抬起，笑意繾綣：“美人琵琶，自然是用美人骨所制?！?/br>
    謝鈺的長指垂下，溫柔地?fù)徇^她身上那對美麗的蝴蝶骨：“若是明日我醒之時(shí)，這段絲絳解開，抑或是meimei踏出這房中一步。我便也親手制一架美人琴，送給meimei的心上人?！?/br>
    *

    翌日，折枝是被生生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