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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辭珩最愛看他眼中彌漫著水汽,眼尾通紅,清清冷冷的臉上神情迷離的樣子。 寒風凜冽,車行得快了車簾就會被風吹起一角,露出外頭的護衛(wèi)的背影,陸辭珩把他抱在懷里,在他背上蓋了一件大氅,但沈明安還是直打顫,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連那根純白絨領上的毛都沾到了臟污,一綹一綹的黏在一起,再戴不得了。 這直接導致沈明安這幾日里都沒什么和他說話的心思,他順從地從陸辭珩手里接過吃食,掰成小塊往自己嘴里送。 再有半日就該到益州了,但雪下得太大,車輪陷在雪中,行駛緩慢。 沈明安吃了沒幾口便感覺馬車忽地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行了。 車簾被陸辭珩撩開,李行遠抱劍站在馬車旁,他年紀比陸辭珩略小,沉默寡言,喜著黑衣,看上去十分老成,應當是陸辭珩身邊極其信任的人,沈明安時常會在陸辭珩身邊見到他。 李行遠為難地看著攔在路當中的十幾人,征求陸辭珩的意見,“王爺,這……” 此處是益州和江州的交界處,正是無人管轄的地段,攔在路中的這些人都是流民,個個面黃肌瘦,身上只穿著一件破布似的衣服,老弱婦孺皆有,還有個婦人抱著個瘦小的嬰兒,他大約是餓了好幾日,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哭聲像是新生的幼貓在叫喚。 其中有個七八歲的男孩陸辭珩剛剛才見過,半個時辰前,他那雙烏黑干瘦的手攀在車窗上討要吃食,沈明安給了他一個白面饅頭。 此刻,他躲在那群人里面,嘴角沾著些許饅頭屑,眼神閃躲著不敢看向他們,眼中卻流露出貪婪。 陸辭珩瞬間明白過來,這些人怕都是與這個男孩相識的,只因他從沈明安這里拿到了一個饅頭,就想要更多的食物來果腹。 其余人也都是這樣的想法,哪怕討要不到,也可強搶,于是集結起來,攔下了他們這輛馬車。 其中一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明安手里被吃了小半塊的饅頭,“求您賞賜我們些吃食?!?/br> 沈明安掂了掂布包中所剩無幾的干糧,無奈出聲道:“我手中這點也不夠你們分的,朝廷已經(jīng)將賑災糧款撥下來了,最遲明日益州就會建棚施粥,此處離益州不遠,你們可以到益州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離他最近的那人就一把從他手中把饅頭搶了過來,指甲抓得沈明安手背上都滲出了血珠。 那人把饅頭使勁往自己嘴里塞,塞得整張嘴里都是,面上通紅,被這個饅頭噎得喘不過氣來,其余人見他搶到了,俱不怕死地蜂擁而上。 “你和他們廢什么話?!标戅o珩看他們?yōu)榱思Z食不要命的樣子,當機立斷把裝著糧食的布包往這群流民所在的方向扔去,然后把沈明安拽回馬車,對李行遠和護衛(wèi)呵道:“闖過去!” 馬車疾行,將這些人甩在車后,布包中的吃食四散開來落在雪地上,這些流民一哄而上,為了這幾個饅頭大打出手,血色在雪地中漫開來。 陸辭珩覺得沈明安真是天真到可笑,人為了活命,什么事情做不出來,若被這些流民遇上的是無武力可抗爭的普通人的馬車,那被撕扯搶奪的就不是這些食物,而是他們這輛馬車和人了。 “你看看,這些就是你在華興殿門口跪了半日想要救的人?!标戅o珩一雙沉郁的眸子盯著沈明安那只被抓出血痕的手,用帕子擦去上面的血珠,冷冷地說:“你要救他們,可誰會知道,誰又會記得你的恩情?!?/br> “他們不需要記得?!鄙蛎靼裁虼降溃骸拔冶M自己所能,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br> 第20章 沈明安甚至想連夜出發(fā),陸辭珩念著他燒才剛剛退,強把他按在床上讓他多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寅時剛過,外面天還是黑漆漆的一片,沈明安就開始催促他起床,準備動身去益州。 陸辭珩自小便有起床氣,這一大清早的被沈明安不算溫柔地喊起來,同他一起坐在馬車里時一臉不愉,“賑災糧款都已經(jīng)撥下去了,我們不過是去監(jiān)察,早一刻晚一刻去有區(qū)別嗎?” 沈明安今日穿了一件淺色的衣衫,脖頸處那根純白的絨領是臨出門前陸辭珩非要往他脖子上繞的,沈明安幾次三番想把它摘下來,又弄得陸辭珩火噌噌往上冒,沈明安拗不過他,也就隨他去了。 比起昨日,沈明安面色好了不少,只不過小半張臉都隱在厚重的絨領中,整個人顯得越發(fā)單薄,他端坐在馬車中,淡淡道:“既然是行監(jiān)察之職,總不能糧款都已經(jīng)到了益州卻無人管理發(fā)放?!?/br> “賑災糧款只能由戶部撥下去,這中間要經(jīng)過多少人之手,誰不想從里面撈到點油水,這錢到益州時已是層層剝削之后所剩下的了,監(jiān)察一職不過是空有其位,先生熟讀經(jīng)史子籍,教了這么多年書,連這點都不明白嗎?” 陸辭珩自從軍中回來就沒怎么喊過他先生,在床上喊他先生是為了羞辱他,其余時候陸辭珩這么叫他基本上都是為了諷他。 沈明安一時有些恍然,他自然明白即便是監(jiān)察的官員,也管不了糧款到達益州之前的克扣,但他時時憂心于益州百姓,總想著能早片刻到達益州也是好的。 沈明安心思繁重,便沒回他,陸辭珩說完這話見他沒什么反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頓覺沒什么意思,就自顧自靠在車壁上補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