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紫竹院，黃芩便放輕了腳步，生怕打擾到院中的人。

    近日以來，陸長翊突然變得異常嗜睡，每日基本到了午時左右方才轉(zhuǎn)醒。她曾以為是加大了藥量的緣故，便每日醒來后，躡手躡腳離開房間，去研究新的藥方。

    二人的臥房門仍是她早上離開時，微微扣上的模樣，連風(fēng)都未有吹動過門鎖。

    黃芩垂著眸子，神色復(fù)雜，輕輕推開了門。

    明亮的光線入屋，照亮了床前的地毯，那久睡的人也適時翻了個身，緊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嘴里囈語著。

    應(yīng)是做了噩夢吧？黃芩如是猜想，便緩步上前，坐在了床邊，溫柔地拍著陸長翊肩膀，“阿翊……我在?！?/br>
    “娘……”

    剛喊出一聲，陸長翊閉著的眼睛卻突然睜開，眸中一片清明，可額角的冷汗卻已經(jīng)暴露了一切。

    “阿翊……”

    “阿芩何時來的？”他坐起身，低沉的聲音卻帶了些虛弱。

    “阿翊，我早來了，是你沒察覺到而已?！秉S芩笑著，從懷中抽出潔白的手帕，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為陸長翊擦拭著額頭的冷汗。

    她不是一個溫柔的人，可阿翊如今的模樣讓她很心疼。愛情，果然是一種神奇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shí)地存在著。

    “阿翊，那婆婆三天三夜未喝水進(jìn)食了……”黃芩嘆了口氣，抬眸便見陸長翊神色突然凝重起來，她又繼續(xù)說道：“聆叔讓我來尋你。”

    “阿翊，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她……很像我母妃?！?/br>
    說話時，陸長翊神色平靜，可手卻微微顫抖，目光避開黃芩，“不過如今，可以確定，她是娘親。”

    在他六歲時，澤國軍隊(duì)直逼云城，母妃突然暴斃而亡。雖一直未曾見過母妃遺體，可他從未想過母妃還活著！

    這么多年了，母妃明明活著，在澤國受苦，可他卻無能為力，甚至不知情！

    是他無能！是他不孝！

    “阿翊……”黃芩抱住了男人，溫聲細(xì)語道：“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都好好的，都好好的……我們?nèi)ヒ娔稿?，見見母妃吧…她肯定很想見你?！?/br>
    她知道他的夫君此刻定是心緒不寧。

    陸長翊手顫抖著摟住了黃芩，將腦袋枕在女子肩上，眼眶發(fā)紅，可眸中卻無淚光，脆弱得像個孩子，可堅(jiān)強(qiáng)如戰(zhàn)昭王，又怎可落淚？

    “阿翊，我在?！彼p拍著他的背，簡單的四個字讓人安心。

    “黃芩，”他突然叫她名字，后面的話卻微弱得細(xì)不可聞，“你是我的光……”

    他的光？原來自己是陸長翊的光！

    “嗯……”她僅回復(fù)了一個字，可內(nèi)心卻已是波濤洶涌。

    “別離開我……”陸長翊突然像一個委屈的孩子，卑微乞求別人留下。

    “不會，阿翊，我黃芩，永遠(yuǎn)不會離阿翊而去！”她舉起手來，欲發(fā)毒誓，“若我所言有假，天……”

    “別！”話音剛落，他頭已探過來，吻住了黃芩，溫柔纏綿。

    她也安心閉上雙眼，抱緊陸長翊，回應(yīng)他的溫柔。

    ……

    聆叔剛交代完一個侍衛(wèi)事情，黃芩便推著輪椅走了進(jìn)來。

    “戰(zhàn)昭王。”他故意喊得大聲，蒼老的聲音擲地有聲。

    “砰！”屋內(nèi)頓時傳來物體掉落的聲音。

    “墨漫！”聆叔立即敲門，朝里面喊著，“戰(zhàn)昭王來了，我知道你不忍心?！?/br>
    聽到動靜，黃芩快速將陸長翊推了過來，停在結(jié)實(shí)的門前。

    陸長翊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門，似要將門看穿。門后便是將近二十年未見的娘親，他期待，卻又害怕，喜悅與悲傷交織成網(wǎng)，將他束縛，喘不過氣。

    聆叔與黃芩默契地待在一旁，不發(fā)出任何動靜，院子里靜悄悄的，屋子內(nèi)漸漸傳來低低的哭泣聲，悲戚的旋律中又隱約聽得出欣喜。

    “娘……”

    “娘……”

    “娘，我想你了?！?/br>
    屋內(nèi)的哭泣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甚至能判斷出婦人在捂嘴哭泣，極力掩飾自己，可卻無濟(jì)于事。

    “翊兒長大了，能保護(hù)娘親了?！标戦L翊低垂著眸，眼眶發(fā)紅得厲害，可生生沒有一點(diǎn)淚水，眼神無光，幾乎是在喃喃自語，“我以為終于能有娘親了，原來原來……是一場夢……”

    “奢求什么呢？本來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翊兒，不是……”

    緊接著，屋內(nèi)傳來跌跌撞撞的聲音，門被拉開，削瘦蒼白的臉映入眼簾，陸長翊突然僵住，嘴唇微微動，可所有話皆被咽在喉中，卡得令人窒息。

    “翊兒！”凌亂的女人撲在陸長翊身上，雙手捧著與自己六分相似的臉，淚水止不住涌下，“翊兒，我沒想拋棄你……”

    陸長翊身體僵直，望著親生母親哭泣，他想動，想要說話，訴說他的思念，訴說他的委屈，可身體卻不由他控制，仿佛成了木頭，只能定定地聽著周圍的動靜，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說不了！

    曾執(zhí)著認(rèn)為天人永別的親人，卻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鮮活得表達(dá)自己的情感，這是一份意外的驚喜，亦是一份巨大的沖擊。

    “翊兒，娘親有苦衷……”

    “娘親很愛翊兒！”

    婦人淚水越來越多，打濕衣襟，可聲音越來越小，臉色逐漸發(fā)青。

    “翊兒……”

    灼熱的淚水燙傷了陸長翊的內(nèi)心，終是喚回了他的思緒。他抬手，動作急切而小心，在即將觸碰到婦人身體的那一刻，竟是像中風(fēng)一般，使勁顫抖起來，似有巨大的阻力在阻止他。

    可他實(shí)在想感受母親的溫度，是否還是十九年前那遙遠(yuǎn)到能讓人遺忘的溫度。他是鐵血將軍，是頂天丈夫，可在母親面前，他只是孩子，渴望母愛的少年而已。

    他沖破禁錮，終于從牙縫間擠出一個“娘……”來，可臉上的肌rou卻也不停顫抖起來，他甚至說不出哪怕一個親字！

    “翊……”墨漫早已淚水浸潤的臉上撕裂開來，露出笑容，驚喜而溫柔，如同暴雨后尤存的杏花。

    “砰！”

    “墨漫！”

    “阿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