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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春陰在線閱讀 - 第13頁

第13頁

    而直覺總是會出錯的。

    深更半夜,街巷中的尋歡客漸稀。倦鳥歸巢,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樓閣也漸漸收攏聲息。夜風(fēng)穿過長街,莊珩手里的燈籠在風(fēng)里微微搖晃。他的眼神平靜、溫和、認(rèn)真。夏初的夜風(fēng)稍帶涼意,他鬢邊一縷落拓潦草的碎發(fā)被風(fēng)揚起,在昏昏的燈籠光里飄蕩。

    我記得他打量了我很久,但這也可能是我的錯覺——心里不耐時,時間總是過得格外慢的。

    終于他看完了,退后一步,我正待要質(zhì)問,他先開口了。

    他說:“公子為何,長得像我的畫?”

    我:“……”

    ——天地可鑒,誰被這么氣上一氣,都很難再有什么平常心。

    我語塞了一時,氣急反笑,逼上一步:“你所繪美人圖,心口處皆有一小點痣。痣從何來?”

    我咄咄逼人,他就退一步,手中的燈籠映亮半邊人影,身形浸沒在蒙蒙夜色里。他眼睛映出遠(yuǎn)處高樓微涼的燈火,像隔著水面,從水底靜靜看著我。

    他先用美人圖狎戲我,方才又那樣戲弄我,便宜都給他占了,現(xiàn)在還一臉無辜委屈,我臉色當(dāng)然很難看,又問一遍:“痣從何來?”

    他沉默片刻,終于說:“少有青梅,心口有痣。所托非人,剜心而亡?!?/br>
    我聽得一怔。

    本要興師問罪,結(jié)果竟問出了個難以啟齒和情深義重,一時氣就短了。但短了也不能顯露,一橫眉一冷眼,無理取鬧,哼哼冷笑:“什么青梅?姓甚名誰?竟與我生得這般相像,連痣也一樣?你撒謊?!?/br>
    他并不多做解釋,過了片刻,像反應(yīng)過來了,視線微微一垂,落到我胸口,問:“哦,你胸口也有痣?”

    我腦中浮現(xiàn)那些半遮半露的美人圖,莫名其妙地往后退了一步,怒斥:“你往哪里看?”

    他便又淡淡抬起眼來,問:“你要我把畫中的痣去掉?”

    我說:“正是。”

    他說:“此乃懷緬故人而作,不成?!?/br>
    “故人知道你這么懷緬她么?”我奚落,“管你什么故人新人。點掉?!?/br>
    他看了我半晌:“公子會后悔的?!?/br>
    我說:“你繼續(xù)畫才是會后悔。”

    威脅的話丟下,我氣勢凜凜地?fù)P長而去。

    我很快就知道了莊珩說的“你會后悔”是什么意思。

    自那夜以后,莊珩所繪所有美人圖,心口那點小痣的確都沒有了,但旁邊的題注里多了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一句:“應(yīng)定國侯世子之請,特將美人心口痣點去。若于色相有損,請唯梁世子是問?!?/br>
    一時京中人都在問:梁世子跟這點心口痣有什么過不去的?

    如此美人圖的名號在京中響了,美人心口痣的名聲響了,我定國侯世子的名聲也響了。且拜莊珩所賜,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梁吟心口原來有細(xì)細(xì)一點美人痣。

    我爹,一個大軍陣前指揮若定的將軍,將美人圖丟到我跟前時,不知是氣得還是臊得,臉都漲紅了:“你,你跟這、這……你跟他糾纏什么!”事情太荒唐,他氣急語塞,竟也不知道該怎么罵我才好。

    ——我真是冤枉。我哪里跟他糾纏了?

    總之,我就這么無緣無故領(lǐng)了一頓罰。

    過了幾日,我再次氣沖沖地興師問罪到他跟前。

    他仍是那一身灰綠色的夏衫,仍在燈火闌珊的絳絳柳影里,仍是那樣一個簡陋狹小的書案,仿佛周遭的繁華煙云皆與他無關(guān),提筆描畫,在笙歌不斷的街市中不動如山。

    我走到他跟前,沉著臉。

    他抬了抬眼,淡淡問道:“世子這一回又想要什么?”

    我說:“我想打你一頓。人我都帶來了?!?/br>
    他笑了笑。他袖口挽起,一截勁瘦的手腕懸在半空,筆尖輕移,描出美人袖口一條婉約的弧線,而后才頭也不抬道:“世子會后悔的?!?/br>
    我怒火中燒又無可奈何,皮笑rou不笑:“我也覺得我會后悔的。”

    他說:“那么在下可以將痣點回去了么?”

    我咬牙切齒不說話。

    他又說:“世子若想避嫌,還有一個法子?!?/br>
    我壓著火氣:“什么法子?”

    他說:“聽過傅粉何郎么?”

    他說:“既然美人的心口痣不能去,世子去掉便好了?!?/br>
    他說:“魏晉時,男子傅粉也不稀奇?!?/br>
    他往我胸口瞟一眼:“在下這里尚有一些蜃灰?;蚩蓭湍阍谛乜谀ㄒ恍??!?/br>
    我:“……”我抹你個頭。

    莊珩說那幾句話的神態(tài),就跟他此時說“傅桓不行”是一模一樣的。他的意思是,“我畫中有痣,你身上有痣,既然不能共存,我的畫是不能動的,那就勞煩你將身上的痣遮一遮了?!彼X得自己條理清晰,邏輯通順,十分理所應(yīng)當(dāng)。

    大概看我臉色鐵青,他又補充了一句:“當(dāng)然世子留著痣也可以。本來此事起因便全在于你。對于世子的心口痣,在下是全無意見的?!?/br>
    我說:“莊公子能四肢健全地活到今日,真是老天有眼?!?/br>
    他微笑自若:“世子過獎了?!?/br>
    梁州城子弟中,論起心胸寬大的,我論不上第一也能論個第二。但那一回,我被氣得臉色煞白,真如傅粉何郎一般了。

    若非轉(zhuǎn)日傅桓替他拿了一幅畫來賠罪,我與莊珩這梁子就算是結(ji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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