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光是活著，就已經(jīng)很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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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明自認(rèn)為不是好人。自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跟在一個獨臂女人身邊，或跪或坐，在黔地某個小城里輾轉(zhuǎn)乞討。那時候拐賣人口的事例頻發(fā)，監(jiān)管力度也不夠，他被喂藥成了啞巴，沒人愿意買回去繼承香火，就跟拐賣團(tuán)伙里的人做搭檔，沿街乞討或偷竊。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小孩子的世界大多非黑即白，他只清楚自己過的日子太糟糕。

    天橋和菜市場是去得最多的地方，人流量大，斷臂女人蓬松著頭發(fā)跪著，神色麻木悒郁，他則怯懦沉默。不少同齡小孩投來打量目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疑惑：“你為什么不站起來呀？你爸媽呢？你咋不回家呀？”

    緊接著去拉他們的家人，說啊呀這里怎么會有個小哥哥跪著呀！

    往往都會被匆匆拉走，無需等到第二天就將他置之腦后。

    大人們或厭棄或憐憫的眼神，隨明都能夠看懂。前者會嫌他晦氣擋了路，不踹一腳就算幸運；后者會大方給他一兩個硬幣，高高在上地丟在他面前，期以換來他的感激涕零。他心腸硬，自小倔強，有時候討不來多少錢被拳打腳踢，也絕不求饒。

    有個收廢品的老頭子看上他的硬氣，挺高興，說不是孬種，討價還價花了叁千塊把他買下來。銀貨兩訖的時候沒有避開他，陳舊的五塊十塊組成一沓厚厚鈔票，老頭子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其實跟去菜市場買豬rou沒有任何區(qū)別——賣豬和賣人，有什么不一樣？

    隨明還是沒有名字。乞討的時候大家都啞巴啞巴地叫他，老頭子也延續(xù)了這個叫法，他們住在很破很偏的院子里，除了床以外，所有空間都堆滿廢棄的紙箱子和癟塑料瓶。他不用靠乞討為生，卻過上了撿塑料瓶、拆紙殼子的日子。老頭子把他當(dāng)狗使喚，五歲就學(xué)會搭個凳子蒸飯炒菜，破衣爛衫也丟給他清洗，相當(dāng)于白撿了個侍候的人。

    該上學(xué)了，隨明沒有這個意識，只聽老頭一邊踩瓶子塞進(jìn)蛇皮袋，一邊嘟噥。ⅩγｕzんàＩωｕcしｕｂ(xyuzhaiwu.club)

    “上什么學(xué)？吃我的穿我的，買你又不是來當(dāng)少爺?shù)?！讀書有什么用？一個啞巴，話都不會說，能學(xué)什么？”

    一個啞巴。啞巴。

    他總是想，如果沒有被父母拋棄，是不是就不會淪落至此？

    他恨這個世界。

    當(dāng)時灌下去的那口藥，合該是guntang的巖漿。

    滋啦——滋啦——聲帶被腐蝕了。

    燙得他快要淌出眼淚。

    后來老頭出車禍死了，他孤家寡人又脾氣古怪，喪事很簡陋。開車的司機是個老實人，知道自己犯了事兒，湊了很大一筆賠償款——也幸虧老頭子沒什么親戚往來，幾十萬全留給了隨明。有人嘀咕說他好冷血，怎么連哭都不哭一下，他置若罔聞，心里無波無瀾。

    被帶到了福利院后，八歲開始讀小學(xué)一年級，周圍的小孩兒都投來驚奇眼神，他再一次遇到乞討時一模一樣的打量。在那里，他擁有了名字——不提也罷。

    直到親生父母終于找到了他。

    回家？原來他還有家？

    這些年來他從沒有哭過。乞討時被毒打沒哭，被小孩子吐口水沒哭，再傷心再委屈也沒流過眼淚。老頭子說他硬氣不是孬種，其實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永遠(yuǎn)都遇不到那個為他擦眼淚的人。

    但當(dāng)?shù)弥约翰皇潜粧仐壍暮⒆訒r，他咬住腕骨，無法遏止沉悶悲鳴。

    夜里他做了夢，夢見名義上的meimei抗拒他的到來。隨明向來沒有好脾氣，既然得了她的冷眼，也不會還以好臉色。過生日時吃了蛋糕，他原本好高興——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不知道生在何日，連蛋糕都是第一次吃。

    但是隨月太高傲了，視他如無物。她叫他啞巴，問他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不死在外面……

    他很討厭這樣的人。跟十多年來遇見的任何人都沒有分別。

    夢境終止在一個暴雨夜，那個名叫隨月的小姑娘偷了家里的錢，買了條新裙子，然后從頂樓跳了下去。

    大夢初醒，隨明心里不是不忐忑?？释貧w家庭的念頭占據(jù)絕對性優(yōu)勢，更何況已經(jīng)接到消息，爸媽連夜買了票，不久就來找他——

    他不知道的是，隨月也跟來了。

    第一次見面，她穿一條淺黃收腰連衣裙，露出來的胳膊和腳踝雪白，一看就是個被嬌養(yǎng)著長大的姑娘。嫉妒么？當(dāng)然。隨明自認(rèn)不是個大度的人，他成長這短短十幾年，見到的美好太少太少。與此同時，自卑感如同附骨之疽，他無法抑制地想：如果當(dāng)年被拐賣的是你，你還能這么干凈嗎？

    只是，他顯然抗拒不了隨月對他的吸引。她隨手給的酸橘子也好，她不愛吃的青菜也好——她遞過來的一切，都似裹上了甜蜜蜜糖。他知道，自己對隨月動了欲念，男人對女人的欲念。

    生日那天隨明擔(dān)心夢里的場景重現(xiàn)，決定鴕鳥般將自己埋進(jìn)沙礫，但meimei特地為他買了蛋糕送來……

    隨月很嬌氣，很愛哭，還嘴硬。

    但在他心里，隨月就是最好的姑娘。

    他開始格外留意暴雨天。他不能接受失去隨月的哪怕萬分之一種可能。隨月不回消息，他冒雨翻墻出了學(xué)校，一路飆車趕回家，那一刻他開始痛恨起自己是個啞巴。

    啞巴，啞巴。他接受了這個稱呼。

    剛回家時隨月隨口說，你字怎么寫得這么難看呀！他能默不作聲將隨月的名字寫上千遍萬遍。

    但若有朝一日，meimei嫌棄他不會講話，他又該怎么辦？怎么辦？！

    關(guān)鍵時刻不能呼不能喊，想跟meimei說說話也做不到。他紅著眼睛，陷入無法自拔的自我厭棄之中。

    隨明想，自己可能是發(fā)瘋了，居然掐住隨月的臉跟她接吻，緊接著帶著她跌跌撞撞回到房間。

    他好怕隨月會推開他。

    所幸她沒有。她捧住哥哥的臉，主動吻了過來。她的嘴唇好柔軟，光是貼近一點點，隨明就能硬得一塌糊涂。

    真正zuoai的時候，隨明沒忍住，親吻著meimei的手背，紅了眼眶。他此生第一次無法抑制地，沉默流淚。

    隨月喘息著仰頭親吻他的眼睛，像他曾對她做過的那樣，將哥哥的淚水輕柔吮吻干凈。

    隨明終于找到了那個給他擦眼淚的人。

    幸好，他想，幸好當(dāng)時走丟的不是meimei。那樣的苦頭，他一個人吃盡就已足夠。

    他的愛沉默如海，無聲洶涌。

    日月相生，自當(dāng)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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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蝕》END

    （又名《傲嬌美少女和她的大怨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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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ω^結(jié)局今天就放出來，不想拖到明天～

    一些細(xì)節(jié)都寫到了，拼拼湊湊終于圓回來了。

    其實有點類似平行時空，另外一個時空隨月并不幸福，所以幻想出哥哥，隨明的回歸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接受不了；映射這個時空則恰恰相反，隨月嘴硬心軟，帶給隨明很多溫暖。

    人口拐賣買賣同罪，愿天下無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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