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前，懷枝立下豪言壯志，說終有一日要做一個熟識琴棋書畫的大家之女?？伤f是如此說，做卻不一定。故而每每懷枝嘴上把不住門時，關(guān)不渡便讓她畫一幅畫。

    可這樓主折扇雖多，卻每柄都很寶貝。是故每當懷枝畫壞一柄，就要回滄瀾掃半個月的茅廁。

    懷枝從屋內(nèi)翻出筆墨丹青，還未下筆，心中便已經(jīng)預(yù)料到半個月之后的慘狀。

    她自小頑劣，時常閑不下來，讓她打打殺殺還行，可若是讓她做這些文人墨客的文章，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關(guān)不渡讓鶴歸不動，鶴歸便真的乖巧得站在原地——如果忽略掉他那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的話。

    懷枝深吸一口氣，想先畫出鶴歸的腦袋，剛提筆，一大坨墨汁便滴在了宣紙上。

    懷枝:“…………”

    她把筆一摔，卻不敢摔得太過用力，回身委委屈屈地朝關(guān)不渡道:“出師未捷身先死，樓主，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亂說話了?！?/br>
    “詩背得不錯?！标P(guān)不渡淡淡地說，兀自拿起了筆。

    他興致來得快，蓋因雙石峰風景秀麗，而鶴歸的白衣與木芙蓉的緋色又相得益彰，便隨手扯下遮目的白紗，在扇面上勾勒起來。

    陽光下，關(guān)不渡雙眼的異瞳之色顯得很淡。

    畫毀的墨點涂抹幾筆，便成了山石。木芙蓉的枝葉向上攀爬至整個扇面，線條靈動，粗細有致。繼而用緋色點上芙蓉花瓣，另一側(cè)只須留白。隨后寥寥幾筆，于留白處勾出了鶴歸的身形。

    鶴歸站得雖遠，但也知關(guān)不渡畫到了尾聲，忍不住出聲刺道:“關(guān)樓主的眼睛可真是好得恰到好處?！?/br>
    關(guān)不渡頭也不抬:“我想讓它好，它便好，你有意見？”

    鶴歸忍了忍，再次咬牙:“不敢。”

    誰讓他有求于人呢？

    關(guān)不渡手腕翻動，將人物外袍勾勒好后，筆尖停在了空白的臉上。

    繼而他指尖一彈，將筆扔得老遠，道:“不畫了，你這張臉有點煞風景?！?/br>
    鶴歸:“……”

    我求你畫了嗎？我讓你畫我了嗎？愛畫不畫！

    關(guān)不渡又道:“不如你把面具摘了？”

    鶴歸冷笑:“沒有面具，我就長這樣?！?/br>
    關(guān)不渡嗤笑一聲，一面回頭讓浮白給自己重新系上白紗，懶懶得靠回了椅背上;一面吩咐懷枝:“把那扇子扔了吧，本樓主從來不畫人?！?/br>
    鶴歸:“樓主既已收取了費用，便別忘了履行承諾。”

    “過幾日再說吧。”關(guān)不渡閉著眼，仿佛方才的作畫耗費了他極大的精力，“等天臺峰再熱鬧些，戲才好看。”

    鶴歸攏著袖，沉默著目送關(guān)不渡進了屋。

    又一陣風吹來，身后大片的木芙蓉紛紛揚揚得落了一地。秋意之下的雙石峰愈發(fā)寒冷，連云層仿佛都凍結(jié)成了冰。

    烏云壓山，有雨將來。

    鶴歸嘆了口氣，將肩上的破碎花瓣盡數(shù)抖下。心想，關(guān)不渡這人，著實讓人難以看透。

    第8章 真假殘廢

    雨幕蕭蕭，鶴歸被驚醒時，已到了后半夜。

    窗外涼風過處，雨水穿林打葉，仿若冗長的磬聲。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就見一片黑影自樹影中掠過，樹葉上的雨水滴落在水洼中，濺起了漣漪。

    起初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緊接著，窗戶就被人敲了三下。

    “誰？”

    鶴歸倏地坐起身，警惕得盯著聲音的方向。

    只聽浮白碎珠般的聲音自窗外響起：“樓主說有好戲看，居士去不去？”

    他松了口氣。

    去，為何不去，關(guān)不渡這樣說，定然是發(fā)現(xiàn)了某些人的小動作。他隨意套了件外衫，想了想，還是返回拿出了一件輕裘。

    一出門，卻只有浮白一人，鶴歸停在出口，問道：“你真的是浮白？”

    “嗤?！睉阎Σ恢獜哪膬好俺鰜?，靠在浮白肩上笑，“居士如此謹慎，當真久未入世？”

    懷枝也在，看來浮白應(yīng)當不假。鶴歸把輕裘披上，想，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幾個時辰前鶴歸剛見識了浮白偷天換日的本事，不得不防。

    只是鶴歸在雨幕中環(huán)視片刻，卻沒有看到關(guān)不渡的身影，便問：“你們樓主呢？”

    “哦，樓主不喜歡雨天……”懷枝話剛出口，就被浮白撞得一個趔趄。驚覺自己差點又禍從口出，她連忙呸了兩聲，看鶴歸的眼神頓時也有些不善，“樓主在休息，怎么，居士對樓主片刻不見便如隔三秋？”

    浮白扶額，暗道這句話也沒好到哪去。她隨手拿白練纏住懷枝的嘴，冷靜地對鶴歸說道：“居士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fā)?！?/br>
    一路上，懷枝偶爾“唔”上兩聲，浮白巋然不動。幾人穿過雙石峰，從天臺峰的側(cè)門進入，最后來到了一片偌大的庭院前。

    庭院內(nèi)，隔著雨簾，猶見室內(nèi)燈火通明。零散的窗格上，偶有剪影出現(xiàn)，看模樣并不像朱弗。

    鶴歸舉著傘看了半晌，沒看出什么名堂，正打算詢問，一扭頭，懷枝和浮白早不見了蹤影。

    “……”鶴歸蹙起眉頭，一時不知道走還是留。

    滄瀾的這兩位護法，應(yīng)當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聽從關(guān)不渡的命令，只將鶴歸送至此處后便自行離去。

    可是，這里是誰的屋子？關(guān)不渡又讓他看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