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一幕，錦霞至今恨意難消：“那毒婦如今沒了兒子、只剩下阿蘅一個(gè)女兒，再無什么指望。若說她還存著什么念想，必是攛掇著父皇給她兒子報(bào)仇。與其讓她如愿，我甚至都想過，還不如降了蕭氏……”

    一年隔絕囚禁的生活，看著兩個(gè)年幼的孩子在士兵的監(jiān)視下長大，錦霞的意志也一天天地被消磨殆盡，可如今見到弟弟死而復(fù)生，禁不住又生出了些希望。

    她看著陸澂，略微壓低了些聲音：“你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

    她了解他的能力，此處的宅院困不住他，昔日在江左世家之間埋下的籌碼也依舊可用，而且……還有一個(gè)與他有著婚約的柔然公主……

    只要他想，就未必沒有翻盤的機(jī)會……

    陸澂抱著兩歲多的外甥女阿寧，抬手替孩子捋了捋頭發(fā)，輕聲道：

    “眼下阿姐最該擔(dān)心的，不是我怎么想，而是哲成和阿寧將來會怎么想。”

    他誠然知道，自己有能力獨(dú)自逃生，亦有能力說服柔然王庭與自己合作。昔日運(yùn)籌帷幄之時(shí)，江左的那些門閥大族，留下了太多的把柄在他手中，而如今蕭劭新統(tǒng)天下，急于平衡南北官員間的矛盾與利益劃分，就必然少不了倚仗世家的力量。

    這種時(shí)候，只要他北上柔然、集結(jié)軍力，同時(shí)動用手中籌碼，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但那樣的話，戰(zhàn)事永無寧日，自己想要一切早日結(jié)束的夙愿無從實(shí)現(xiàn)，而留在洛陽的錦霞母子，更是難逃一死！

    錦霞博弈權(quán)勢多年，自然亦看得明白。

    她沉默下來，心中交織著沮喪不甘與悵惘的情緒，盯著陸澂給孩子捋頭發(fā)的手勢，驀而一笑：

    “你現(xiàn)在，竟也有耐心哄小孩了？以前總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哲成跟你說上十句話，你都未必能回上一句。”

    陸澂也牽了下嘴角，眉目微垂。

    良久，緩緩道：

    “從前不知，是因?yàn)樵缇陀洸磺甯赣H哄我時(shí)的模樣，因而不知身為一個(gè)男子、該如何去跟孩童相處。直到后來……有人問我，還記不記得自己小時(shí)候渴望著被怎樣對待，我才恍惚明白，其實(shí)，要讓一個(gè)孩子覺得幸福，委實(shí)是件極其簡單的事……”

    錦霞望著弟弟，嘴唇蠕動了下，又緊緊抿住。

    腦海里，那些早已變得殘破而模糊的幼年時(shí)光，剎那間清晰了起來。

    滿樹的繁花，翩飛的彩蝶，扭過頭、呼喚她跑快一點(diǎn)的裴六郎，還有手里牽著的小阿澂……

    他們美麗高貴的母親，端坐在白珉石臺的涼亭中，微笑著俯望過來，父親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顯得那般挺拔，負(fù)著手、語氣有些嚴(yán)苛地朝她喚道：

    “錦霞，跑慢些?！?/br>
    那樣的記憶，久遠(yuǎn)的，好似上輩子的事了……

    錦霞喉間微有哽意，抑了抑情緒，攥著袖口，“世上許多人，其實(shí)根本就不適合要孩子。我自己也是如此……若非顧及這兩個(gè)孩子的安危，我絕不至于束手就擒！所以說人一旦有了牽掛的對象，就等同給敵人送上了籌碼……”

    “可因?yàn)樗麄?，阿姐也覺得很幸福，不是嗎？”

    陸澂抬起眼，目光清炤，“稚子無辜，阿姐難道希望他們再像我們從前那樣，被迫卷入父輩的爭斗、失去選擇自己人生的機(jī)會？”

    錦霞沉默半晌。

    “我自然為孩子考慮。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輕易屈服。蕭劭現(xiàn)在為博人心，或許會肯放過我，但誰知他哪天會不會又翻出舊帳，找個(gè)理由將我母子三人處死？史書上這樣的事，難道還少了嗎？”

    她頓了頓，“我也知道，你從小心性淡泊，就連世子之位，也是我和阿娘逼著你去爭的……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你當(dāng)明白，對于你我這樣身份的人而言，權(quán)力從來都不只是個(gè)人的欲望使然，而是保全自己和親人的必要手段！”

    一年的囚禁生活，磨平了錦霞的棱角，卻沒有摧毀她的理智。

    要她不做反抗地向蕭氏臣服，實(shí)難心甘。

    “我明白?！?/br>
    陸澂哄了哄懷里鬧騰起來的阿寧，“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讓兩個(gè)孩子能安定下來。蕭劭承諾過我，會以尊位賜封阿姐，并許你在朝臣中擇婿再嫁。如此一來，你跟陸家、程家都不再有關(guān)系，將來就算再提起陸氏或者程卓的罪責(zé)，也不會牽連到阿姐?！?/br>
    錦霞愣了愣，語氣猶疑：

    “他怎么可能答應(yīng)這樣的條件？”

    蕭劭表面溫文爾雅，實(shí)則行事狠歷，她的夫君程卓、表弟王迴，俱是尸骨無全，何以偏能對她如此大度？

    錦霞意識到什么，盯著陸澂：

    “你……答應(yīng)了他什么？”

    第145章

    阿渺的寢宮, 完全按照從前紫清行宮的水閣修筑。

    寢殿內(nèi)，檀窗紗簾、青墻白磚，殿外連著玉玦狀的環(huán)形廊榭, 圍繞著清香怡人的蓮湖，金扉雕檐、華貴堂皇。就連在此處服侍的宮娥，也都是精挑細(xì)選的伶俐人物，身著繡衣宮裝、俊俏溫和，穿行在碧云彩霞般的花樹庭院間，令得合宮上下皆透著初春般的明媚。

    從前跟隨過阿渺的霜華和雪影, 仍舊前來近身侍奉, 另又有司衣、司膳、司飾等女官十?dāng)?shù)人，聽令其下。

    阿渺在島上住得久了, 夜里躺在香軟舒適的華貴床榻上、盯著頭頂?shù)慕鹁€薔薇紗帳，反倒遲遲無法入眠，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難以寧靜, 便讓人將小舟抱了來，自己親力親為地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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