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側(cè)虛虛貼上他的隊服前襟，蹭到耳朵上的雪有些濕。

    聶凜頷首看她的時候斂著眸，睫毛低垂，在眼瞼處落下一層青灰色。

    眼瞳在滿天雪幕里更顯漆黑，如一汪幽潭深不見底。

    那在瞬間輕牽的唇角，卻給他生性薄涼的神情添了一筆輕佻。

    讓人辨不清他眼底的濃灼深情是虛是實。

    聶凜掃了一眼她穿著的單薄帆布鞋，緩緩開口聲音清潤：“下次再來活動記得換運動鞋?！?/br>
    他轉(zhuǎn)而繼續(xù)看她，微微挑眉：“這么容易腳滑，用不用我拉著你走？”

    蘇芒珥趕緊自己站直身子，躲開他的視線快速眨了幾下眼睛，“我，我自己沒問題。”

    “嗯...待會兒要再摔個狗爬我可不管了?！彼z憾道。

    這人...正常的話說不上三句就變味。

    蘇芒珥癟癟嘴，腳下的步伐放穩(wěn)了一點。

    “我建議是?！甭檮C回歸剛剛她說的話題，回歸正經(jīng)：“都到這個地步了，到店長那邊實話實說，別有隱瞞。”

    有些冰涼的手在兜里取暖，她咬咬下唇，“可是...感覺會被辭退。”

    沒有人需要一個感官有障礙的人做店員吧。

    “你在那兒打工那么長時間，不也沒因為聽力出過差錯，有助聽器不就不礙事？”他點醒她，說著。

    她點頭，“你這么說也是，只是不知道放在店長那邊她會怎么看待。”

    說到了助聽器。

    聶凜偏頭，看向她光潔輪廓漂亮的耳朵，“既然助聽器有用，為什么不常戴著?！?/br>
    總比好好站在路邊都能被撞倒強(qiáng)。

    “那東西不像耳機(jī)那么小巧，”蘇芒珥凝滯片刻，然后蜷起手指給他比了一個大小，聲音弱了很多：“這么大，掛在耳朵上。”

    “會非常顯眼。”

    聶凜聽完愣了下，眼神沉了幾分，喉結(jié)滾了下沒說出話來。

    兩人往回走。

    半晌，他隱忍住心底涌動，眉宇清冷，“寧可隨時磕碰受傷，也不愿意別人看你的助聽器？”

    蘇芒珥不太愿意跟他談及這個話題，一直垂著眼簾，尾睫落了枚雪花。

    她點點頭，算是承認(rèn)。

    聶凜緊鎖的眉頭又往下壓一分，連粗一點的氣息都忍著不出。

    “放心吧，只要工作能力夠強(qiáng)，人家不會不愿意用你?！彼f。

    她見他沒有再繼續(xù)助聽器的話題，表情松快些，回了一句：“嗯。”

    去遠(yuǎn)處的小隊也順利安全的回到學(xué)校。

    大家湊在一塊把這次發(fā)放資助金的情況全部匯報一邊，把因為各種情況沒有發(fā)出去的資助金重新收回等待下次機(jī)會。

    并且討論了一些需要考慮是否繼續(xù)劃為資助范圍的學(xué)生家庭，等回去上報組織重新評估。

    “天冷又趕上下雪，咱們回去的時候就不組織一起了，大伙兒回到服務(wù)區(qū)自行開車回家?！标犻L大姐安排著，然后看向這幾位救援隊的成員，感謝道：“這次活動順利進(jìn)行，真的感謝救援隊的幾位，謝謝大家，希望下次還能合作?！?/br>
    “應(yīng)該的?！本仍牭年犻L笑道。

    大家紛紛向他們鼓掌。

    蘇芒珥也鼓掌，同時轉(zhuǎn)身仰視了一眼身邊的聶凜，笑了笑。

    他接收到她的鼓掌致謝，散漫的眼神里揚起一分快意。

    結(jié)束后大家各上各的車準(zhǔn)備往服務(wù)區(qū)開回，劉芷若找到她，問著：“待會回服務(wù)區(qū)了，你跟我們車吧，不然怎么把你捎回南城？”

    “姐，我們倆一個學(xué)校的?！边€沒等蘇芒珥說話，聶凜擠過來，率先說著：“待會兒我們直接回學(xué)校了，您跟著我隊友走吧，不用管我們。”

    劉芷若看看他倆，有些意外：“這么巧?！?/br>
    蘇芒珥訕訕笑，算是承認(rèn)。

    “那你們注意安全，雪天路滑?！眲④迫魢诟乐?，“小蘇有事發(fā)微信啊，到學(xué)校給我來個消息?！?/br>
    她心里眼里暖暖的，“好，您也注意安全，回見?！?/br>
    目送他們那輛車走后，蘇芒珥也上了聶凜的車。

    這次的活動就算結(jié)束了。

    “我們回學(xué)校？”蘇芒珥看向他穿著的救援隊隊服。

    “不啊，我這一身怎么回去，我做好事很低調(diào)的行么?！甭檮C啟動車子，把暖風(fēng)打開，說是商量卻沒什么給她商量的態(tài)度：“跟我回趟家，衣服和車都得換?！?/br>
    蘇芒珥眨眨眼，一臉正經(jīng)道：“那你直接把我放地鐵口就行了呀。”

    他搭在檔位上的手指一動，掀眼看她。

    心里一陣無語又無奈。

    是該說她腦子聰慧呢，還是遲笨呢。

    真是算不上聰明，蘇芒珥。

    沒辦法，他只能把話說明：“回什么學(xué)校，陪我吃飯，不想還賬了？”

    “哦。”蘇芒珥沒想著吃飯這事，自顧自系安全帶，沒察覺身邊人情緒的變化：“那就吃吧，賬還是要還的?！?/br>
    陪吃飯就能還錢這種好事誰不干就是傻子了。

    “.....”

    聶凜沉默了，閉上嘴開著車子駛向盤山公路。

    隨著凜風(fēng)鵝毛般的大雪紛飛著，迎面落到擋風(fēng)玻璃上，還未融化就被雨刷掃去，一波接著一波。

    蘇芒珥靠在椅背上，偏頭望向窗外的雪勢，目光有些發(fā)直。

    雪天是很具有觀賞性的，可是瀌瀌大雪卷著風(fēng)紛飛，如珠簾把眼前的空曠全部占據(jù)時，多少會有些感到屏息。

    聶凜感覺到身邊人比平時還要安靜，連氣息都單薄許多，他盯著眼前擋風(fēng)玻璃外的路，“蘇芒珥?！?/br>
    她聽見他叫自己，回了神：“嗯？”

    “別想了，胡思亂想太多也沒用?！彼捞K芒珥在想什么，試著開導(dǎo)她，“想兼職哪都能找到?！?/br>
    手里捏著羽絨服的衣擺，蘇芒珥絮絮念著：“嗯，確實是，只不過挺喜歡那個書店的兼職工作的，做久了也有感情。”

    車子開下盤山公路，馬上駛?cè)敫咚佟?/br>
    他說：“嗯。聊點別的吧，換換腦子?！?/br>
    聊點什么呢。

    蘇芒珥轉(zhuǎn)頭看向他的側(cè)臉，余光掃到他隊服胳膊處鑲著的飛鷹救援隊的隊標(biāo)，忽然有了想法，說道：“聶凜，你給我講講你在救援隊的事唄，我挺好奇的?！?/br>
    聶凜偏過來和她對視一眼，然后問：“想知道什么？”

    “嗯...你們救援隊一般都出什么任務(wù)呀？”她確實好奇。

    “挺多的，小到脖子卡欄桿，大到失蹤人口搜尋，火災(zāi)水災(zāi)搶險?！?/br>
    蘇芒珥微微闊眸，“那豈不是和消防隊差不多？”

    “總歸是民間救援，算是...給他們打下手的？組織小跑得快，像上次我們就能提前到位做一些處理?！甭檮C說著，語氣漫不經(jīng)心：“很多危險系數(shù)過高的人家是不許民間組織介入的，所以就幫些小忙。”

    危險系數(shù)過高...她覺得上次在塌了一半的建筑里救人就已經(jīng)很危險了。

    蘇芒珥點點頭，下一個問題油然而生：“那你印象最深刻的任務(wù)是哪次？”

    “挺多的。”聶凜回憶著，緩緩講述：“有一次一個大爺上山采東西，三天沒回來報了警，但是山大人少就找了我們一塊，連夜搜了半片山最后找著的人?！?/br>
    “他摔了一跤走不了路，在山里待了兩三天差點就不行了，還好救得及時?！?/br>
    夜里山上非常不好走，就算人手都有探照燈，遇到泥濘的地方還是有滑下山坡的風(fēng)險。

    “去年隔壁梧州大雨洪災(zāi)，搶險的時候我也跟著去了?！彼f到一半。

    那時候情況非常緊急，連著下雨，居民乘著皮艇疏散，各個公共建筑都需要抗洪處理。

    好幾天沒怎么合眼，飯也是只跟著武警消防隨地就著雨吃兩口包子繼續(xù)干，累得渾身發(fā)酸。

    就算他們再提速度，依舊有在那場洪澇災(zāi)害里遇難的百姓。

    他就親眼見到過，有的是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不行了，有的是送到醫(yī)院依舊沒救回來。

    單單是在民間的救援隊里活動，就已經(jīng)見了那么多生死和殘酷。

    “然后呢？過程怎么樣。”蘇芒珥眨眨眼，想聽后面的。

    “也沒怎么，就是服從安排疏散群眾，沒兩天就回去了。”聶凜沒說那些艱難的細(xì)節(jié)，怕影響她的心情，又擔(dān)心她說自己敷衍，思忖著補了一句：“危險肯定會有，也會受累，但就如你說的?！?/br>
    “不親自站在那里去感受，看再多新聞報道也沒用，終究都覺得是別人的事。”

    蘇芒珥原本平和的眼神忽然蕩起了些水波，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她卻深有感觸。

    只有真的做過那些事情的人才會有的共情。

    有了救助別人的能力，加上想要去救助的這份心意。

    當(dāng)真的站在救助或是搶險的現(xiàn)場，不管結(jié)果如何，你已經(jīng)在這個瞬間插手了他們的人生，盡了能力去幫助他們繼續(xù)走下去，走向幸福的，有光的地方。

    從別人，變成我們，變成大家。

    意義是什么。

    意義就是當(dāng)他親手將素未謀面的人們從深山里，從洪水里救出來，他們眼里那重現(xiàn)希望的光芒。

    意義就是當(dāng)她親手把物資，把捐助款傳遞給孩子們的時候，他們青澀又真誠的說出的那一句句謝謝。

    這些事情從來不是單方面的施舍，而是雙方都能切實感受，切實感動的情感交流。

    “你說的很對?！碧K芒珥想起自己幫助過的那些人，心里也不乏感覺到充實，她盯著他袖子被劃破但不易察覺的某處布料，眼里揉過些情愫。

    她聲音軟軟綿綿的，難得溫柔：“但是...你還是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br>
    聶凜單手扶著方向盤，聽著這一句順耳的，眼尾揚起笑了：“又關(guān)心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