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豆湯是給他自己吃的，瞎子大病初愈，渴了只能喝溫水。

    “俞先生那邊又來人了，這回應(yīng)該不會出差池?！弊Ｄ辖?dāng)噭哟缮?，撈起一顆蓮子又扔了回去：“但任家禮我真的是無能為力，人贓俱獲，聽說當(dāng)晚問不出東西就槍斃了……我一直沒告訴他們。”

    瞎子仰面躺著，顫巍巍地“嗯”了一聲。

    “宋成耕這老狐貍，自己躲在辦公室里，壞事都讓我出面，我成天給人罵得稀巴爛……這好人當(dāng)?shù)貌恢蛋?！?/br>
    “三爺……”

    “你說什么？”祝南疆俯身到他嘴邊細聽一陣，“哦……你用不著安慰我，我也不是頭一天挨罵！”

    .

    1933年，日本退出國聯(lián)，開始肆無忌憚地加快侵略腳步。

    上海本就是特務(wù)頻繁活動之地，關(guān)東軍在長城熱河一線的勝利又助長了軍部的氣焰，日本的勢力逐漸滲入租界區(qū)。

    工董局為抑制日方的特務(wù)活動及國共沖突所帶來的混亂，在政治處下增設(shè)調(diào)查班負責(zé)收集所有中國政局相關(guān)的情報，包括共產(chǎn)黨在內(nèi)的各黨派活動以及日本特務(wù)的謀略。調(diào)查班由政治處直接領(lǐng)導(dǎo)，而實際行動聽從祝南疆的指揮。

    這調(diào)查班班長的人選是由政治處處長，即宋成耕推薦。宋成耕這么做多少有些私心，但除了祝南疆之外確實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勝任此項工作。

    祝南疆是從華捕開始一步一步做上來的，工董局的一切組織他都熟悉，也懂得看菜下碟跟各式法國人打交道。且因素來與幫派人士交往密切，流氓打手都買他的面子，租界內(nèi)一有風(fēng)吹草動馬上就能傳到他耳朵里。

    調(diào)查班的存在不為外人所知，明面上他依舊只是“祝探長”，做的事卻與特務(wù)無二。對此他毫不介意，相反還有些歡喜，因為可以借著工作關(guān)心哥哥的處境。

    溫長嶺說到做到，從那之后真就沒有再見過祝南疆。電話打過去只談公事，街上碰著了裝沒看見，哪怕他死皮賴臉地湊到跟前也是有事說事，一點多余的笑臉都不給。

    祝南疆簡直要恨上了他，恨他的淡定和理智，顯得自己愈發(fā)像個瘋子。

    在他當(dāng)上調(diào)查班班長的第二年，有一天韓香月找到了他，托他護送一批貨物從四明碼頭橫穿租界至華區(qū)，祝南疆不多時便意識到那批貨物是軍火。

    朗博上校卸任后工董局逐漸對國民政府妥協(xié)，租界內(nèi)窩藏革命黨人乃是重罪，更別說助其運輸軍火。

    韓香月是在替俞善錕傳話，可俞善錕身為工董局董事，為何會對任調(diào)查班班長的自己提出這樣的請求？

    祝南疆懷疑工董局在試探自己，直到俞善錕親自來何公館見了他，才知道對方確實一直在暗中給革命黨人牽線。

    他也終于明白十年前那個暴亂的夜晚，韓香月為何會出現(xiàn)在印刷廠的后門，事后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

    祝南疆接受了俞善錕的委托，在此后的三年里利用職務(wù)之便給革命黨人傳遞消息，運輸物資，攔截國民黨特務(wù)的追捕。有好幾次他甚至在保護人名單里看到了溫長嶺的名字。

    真是有意思極了，他偷偷摸摸做了這么多好事，可明面上依舊是要挨罵，罵得越兇他就越安全。因為一旦被人知道，這好事就做不成了。

    祝南疆不在乎被人罵，也不指望有誰會謝他，他只是好奇哥哥如果知道這些會怎么想。

    ——他小心謹(jǐn)慎地同我保持距離，殊不知我離他這么近。看吧，休想與我撇清關(guān)系，哈！

    溫長嶺的想法，他自然是無從知曉，因為兩人已有整整三年不曾面對面心平氣和地交談過心事，況且出于安全考慮他也不好跟對方接觸過多。

    于是，排解不了的心事他只能講給瞎子聽，一遍不夠就講好幾遍。

    “你說溫長嶺如果知道這些會怎么想？”

    瞎子盯著他手里那碗綠豆湯，氣若游絲道：“溫先生會理解三爺?shù)囊黄嫘?。?/br>
    “理解了又怎么樣？我真心對他，他還指不定怎么想我。”

    “溫先生對三爺也是一片真心。”

    “是么？”

    祝南疆突然想起當(dāng)初就是瞎子“火眼金睛”地看出自己對溫長嶺是“真心”。

    “你是不是覺得誰對誰都是一片真心？”

    瞎子眨巴著獨眼不說話，似是在認(rèn)真琢磨這個問題。

    祝南疆于是換了個問法：“你還覺得誰對我一片真心？”

    對方這回答得飛快：“我對三爺也是一片真心?！?/br>
    “哦，謝謝……”

    祝南疆覺得現(xiàn)在同瞎子探討這問題簡直是白費口舌。雖然他在健康的時候也不怎么會說話，但是高燒會讓本來就不靈活的腦子雪上加霜。

    說起來瞎子真的很少生病，現(xiàn)在也不是大冷大熱的天，怎么說中招就中招呢？

    一般當(dāng)動物的身體或行為突發(fā)異常，就意味著將有大事要發(fā)生。

    祝南疆心想，這不是個好兆頭。

    作者有話說：

    瞎子：一片真心！童叟無欺！

    第50章 變天

    祝南疆這人向來有點迷信，任何一件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立馬成為好兆頭或者壞兆頭，盡管實際上也沒應(yīng)驗過幾回。

    但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的預(yù)感格外準(zhǔn)確。

    7月8號凌晨，駐扎在豐臺的日本駐屯軍突然向宛平城發(fā)動攻擊，戰(zhàn)爭爆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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