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百輝堂大門，就是天井，天井兩側(cè)是廂房。這里顏婧兒之前來過，還是第一次過來跟顧景塵吃飯的時候。

    她繼續(xù)跟著顧景塵走，進(jìn)入書房，見顧景塵在一張寬大的桌子旁坐下來，然后從抽屜里拿出本折子翻閱。

    顏婧兒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知他讓她跟到這里來做什么。

    見他提筆去蕉墨時發(fā)現(xiàn)墨汁干了，他微微蹙眉。

    “我來吧。”顏婧兒說。

    顧景塵抬眼。

    “我在曾在家中經(jīng)常給父親研墨，”顏婧兒說：“會、會做這些?！?/br>
    他睇她片刻，說道：“墨條在柜子里第三層的匣子中?！?/br>
    顏婧兒趕緊走去柜子邊，找出墨條，又端了碗清水過來。將水倒進(jìn)硯池中，才開始緩緩研磨。

    整個過程靜謐，只余墨條徐徐滑動的聲音。

    顧景塵看完一本折子，在上頭批注了什么，接著看下一本。

    就這么的，也不知過了多久，顏婧兒磨得手有些酸。為了不讓墨汁弄臟袖子，她將袖擺往上卷了一些，露出纖瘦的手腕。

    她不禁暗暗對比了下顧景塵提筆的手，覺得跟他的比起來，自己的簡直就像竹竿。

    顧景塵再次看完一本折子后，突然開口道：“濃了?！?/br>
    “什么？”顏婧兒微愣。

    “墨汁過濃?！?/br>
    顏婧兒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磨掉了半截墨條。

    她面色羞赧，想起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自己頗是有經(jīng)驗，她臉頰微微熱了起來。趕緊將墨條洗凈后放置一旁。

    這時，顧景塵往后一靠，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這個姿勢令他顯得有些慵懶。

    “上次問你的事，考慮得如何？”他問。

    顏婧兒睜著大眼睛，有點茫然。

    他提醒道：“以后想做什么？”

    “還不知道?！迸滤?zé)備，顏婧兒趕緊解釋道：“我后來有考慮過的，只是真的不知以后能做什么?！?/br>
    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不知能做什么。

    “也罷，”顧景塵緘默少頃，道：“你還小，此事日后再考慮也不遲。”

    “嗯?！?/br>
    “還有其他事？”他問。

    “沒了?！鳖佹簝簱u頭。

    “那就先回吧。”

    顏婧兒趕緊福身行禮，退出門。

    *

    國子監(jiān)授課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但女學(xué)生無需學(xué)這么多，《孝經(jīng)》、《禮記》、《詩經(jīng)》等是必須學(xué)之外，其他的皆可選修。

    顏婧兒喜歡鼓樂，又選了《九章算術(shù)》，最后在褚琬的鼓動下，還選了騎射。

    騎射有點難，她從小未曾接觸過騎馬，第一次學(xué)還頗有些吃力。一堂課下來，她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你身子太嬌貴啦，”褚琬說：“上京這邊的貴女都喜歡騎射呢，許多時候還會邀約打馬球?！?/br>
    “你也會嗎？”顏婧兒問。

    “我會一點的，”褚琬說：“但我沒有自己的馬，每次都得跟父親借才行，所以也不是很熟練?！?/br>
    褚琬的父親是戶部員外郎，從五品官職。這樣的小官俸祿不多，能在京城置下宅子且養(yǎng)家糊口已經(jīng)算很了不得，所以出行工具很少，就一輛馬車和一匹馬。女眷出門用馬車，褚父出門一般就騎馬。

    所幸在國子監(jiān)上學(xué)是由朝廷出錢，吃住不用另外花銀子，凡是有才學(xué)者皆可入學(xué)。于是，褚琬不僅為家中減少了培育開銷，還因才學(xué)出眾在街坊鄰居里極受歡迎。

    據(jù)她所說，她家中之人很是為她驕傲，若是日后能當(dāng)上女官，那更是光宗耀祖了。

    褚琬臉圓圓的，說這話時昂著秀氣的下巴，頗是自豪可愛。

    顏婧兒此前買了一只筆當(dāng)做謝禮送她，她頗是喜歡，連日來幾乎將顏婧兒當(dāng)成最好的姐妹看待。

    “哎呀，你也別破費啦。”彼時，褚琬拿著筆愛不釋手，嘴角上揚(yáng)。卻還是說道：“你初來京城，許多地方都要花銀子的，可得省著些?！?/br>
    國子監(jiān)的同窗們知道顏婧兒是從外地來的，目前寄居在親戚家。

    ——這是顏婧兒說的。

    “對了，”這會兒，褚琬甩著馬鞭，問道：“《詩經(jīng)》你背了嗎？明日就得栲校呢?！?/br>
    “背了。”

    “表章呢，可寫完了？”

    顏婧兒搖頭，她剛來沒多久，學(xué)業(yè)有些吃力。說道：“我昨日回家中耽擱了會兒，才寫了一半?！?/br>
    “你為何不住號舍？”褚琬說：“若是你住號舍就方便得多?！?/br>
    “對了，還可以跟我住一間屋子呀，屆時我們有伴，可一同學(xué)習(xí)背書。”

    老實講，顏婧兒挺心動的，她也不想整日起這么早上學(xué)，下學(xué)回去沒多久就天黑了。吃過飯消食一會兒，點燈看書費眼睛不說，也看不了多久就得歇息。

    她想了想，說道：“此事，我要回家跟哥哥商量才行。”

    褚琬高興地挽著她：“太好了，那你快去。”

    這事，顏婧兒并沒有立即去找顧景塵商量，而是糾結(jié)了多日。住進(jìn)丞相府，除了吃食衣物這些必要的事，其他能盡量不去打擾顧景塵的，她會盡量避免。

    起先覺得住號舍也許沒必要，但后來她發(fā)覺這般上學(xué)路上來來回回很耽擱學(xué)業(yè)后，她思忖了一宿，第二天早早起床出門。

    出門后，她問婢女管家在何處。

    她想，此事還是先去問問顧叔。

    婢女說管家此時正在東苑側(cè)門，于是顏婧兒乘轎來到側(cè)門，果真看見顧荀一身靛青長袍站在那里。

    “顧叔?！鳖佹簝鹤哌^去，看見地上堆了許多麻袋。

    “哦，這是大人每年的祿米。”顧荀解釋說：“以前都是派人去戶部領(lǐng)，今年戶部主動送過來。共一百五十石，分四季送，你看到的就是今年春的?！?/br>
    “顏姑娘怎么來這了？”顧荀問。

    “顧叔，”顏婧兒說：“我來問一些事?！?/br>
    “你說?！?/br>
    “我若是想住國子監(jiān)號舍，可以嗎？”

    “誒？大人他沒跟你說？”

    “說什么？”顏婧兒問。

    “算了，”顧荀笑道：“也沒什么。你若是想住號舍，自是可以的，回頭我讓人給你準(zhǔn)好行李?！?/br>
    “多謝顧叔。”

    見顏婧兒還有些猶猶豫豫的，顧荀問道：“顏姑娘還有其他事？”

    “嗯，就是…”顏婧兒遲疑了下，道：“我在國子監(jiān)選修騎射，但以前在家中時并沒學(xué)過騎馬……”

    “我知道了，”顧荀放下賬本：“顏姑娘想問府上有沒有馬可以讓你學(xué)騎？”

    “嗯?！?/br>
    “馬倒是有，東苑的馬廄里就養(yǎng)了好幾匹西域進(jìn)貢的駿馬。只不過…”顧荀說：“駿馬剛烈，恐怕不適合你們姑娘家騎?！?/br>
    “你想學(xué)騎馬，此事為何不直接去問大人？”

    顏婧兒抿唇，大眼睛如鹿一般清澈無辜，也明晃晃地表達(dá)了她不敢去。

    顧荀好笑：“行，你快去上學(xué)吧，屆時我?guī)湍銌枂枴！?/br>
    百輝堂。

    在顧景塵吃午飯的空檔，顧荀過來稟報一些事。

    “今年春的祿米已經(jīng)送來了，按慣例我送了一半去襄州。大人每年送這么多米和布匹過去，想必藺家已夠用了?！?/br>
    說完這些，顧荀又道：“顏姑娘今早出門前來找過我，說住號舍的事。”

    “大人之前怎么沒跟顏姑娘說，每日寅時就起身，想必她也是想住進(jìn)國子監(jiān)去。”

    顧景塵嚼飯慢條斯理，緩緩咽下去之后，才道：“是怕她初來京城不適應(yīng)?！?/br>
    “大人為顏姑娘著想固然好，不過顏姑娘一點也不知道?！鳖欆餍Φ溃骸八疾桓襾砀笕苏f學(xué)騎馬的事?！?/br>
    顧景塵抬眼。

    “顏姑娘在國子監(jiān)選修騎射，”顧荀解釋：“但她幼時在家并沒學(xué)過，學(xué)業(yè)跟進(jìn)艱難，便想在府里尋一匹馬練練?！?/br>
    “不過府上的馬都是大人喜歡的烈馬，不適合顏姑娘，恐怕得尋一匹溫順的?！?/br>
    “你去辦就是?！鳖櫨皦m道。

    說完這些，想到什么，顧荀又稟報道：“上次大人吩咐去瀘縣將顏姑娘的家財討回。她那姑母已經(jīng)將大半地契和鋪子都當(dāng)了，銀錢也花得干干凈凈，最后還是她們拿自己的宅子抵押才換回一些?！?/br>
    “后來我將剩余的地契折成現(xiàn)銀給顏姑娘送去了，只保留兩處莊子。畢竟瀘縣太遠(yuǎn)，姑娘鞭長莫及，留著也容易被小人貪墨?！?/br>
    “聽說后來顏姑娘來謝大人，”顧荀說：“她年紀(jì)雖小，但也是個懂得感恩的?！?/br>
    “大人，我就再多嘴幾句。”顧荀勸道：“顏姑娘失去雙親，一個人獨自來上京，著實孤獨。撇開大人跟顏姑娘的關(guān)系不談，大人是一家之主，作為主人來說，理應(yīng)好生關(guān)心關(guān)心顏姑娘?！?/br>
    “怎么…關(guān)心？”顧景塵?？辏瑔柕?。

    “顏姑娘去國子監(jiān)也有段日子了，大人可問問她在國子監(jiān)的情況?！?/br>
    “比如…”他道：“大人可問問顏姑娘在學(xué)院過得如何，吃得好不好，是否習(xí)慣，學(xué)業(yè)壓力大不大，同窗是否好相處等等?！?/br>
    “還有…”關(guān)于顏婧兒的事，顧荀話多了些：“大人常年不茍言笑，小姑娘都不敢跟大人說話?！?/br>
    顧荀委婉地提議：“大人不妨多笑一笑，這樣顯得親和?！?/br>
    顧景塵沉默吃飯，沒說話，也不知聽沒聽進(jìn)去勸。

    顏婧兒下學(xué)回到府中時，就聽得婢女說顧景塵等她一起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