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勸學(xué)

    四月農(nóng)忙不算特別忙，徐長富中午的時候跟村里人一說，除了個別幾個十分不愛學(xué)習(xí)的，大部分村民都積極響應(yīng)。

    不愛搞學(xué)習(xí)的分子就包括徐立川。

    他是真怕了，當(dāng)初自己寫錯字，他爹就一腳踢過來。

    這誰受得了啊。

    他老爹頭些年去世了，然而留給徐立川的陰影還在。

    不讀書，萬一再被踢呢。

    徐立川正躺在那里，忽然間聽到了腳步聲，年輕人十分警惕的睜開眼，看到傅長纓蹲在自己旁邊，他嚇得往旁邊一滾。

    可巧旁邊就是個小水溝，人一下子成了落湯雞。

    “小……”晚了。

    傅長纓收回了爾康手，看著從小水溝里滾出來的人，她還沒開口呢，徐立川先說話了，“我會寫我名字，能認(rèn)識幾個字就夠了，真的?！?/br>
    你看他還沒去學(xué)習(xí)呢，就倒了霉。

    真要是去了，那得倒大霉。

    年輕人也沒那么多顧忌，脫掉單薄的褂子直接擰水。

    傅長纓想了想，“你去聽聽看嘛，要是覺得不成往后就別去了唄。”

    大中午的日頭十足，徐立川干脆把衣服攤開在那里晾著，“你為啥非要我去呀?！?/br>
    他其實(shí)就是幫傅長纓拎了箱子而已，這豈不是恩將仇報(bào)？

    年輕人耷拉著臉，“我真的不想上學(xué)?！?/br>
    “那你想要種一輩子地？”傅長纓依舊蹲在那里，右手從地上抓了一把土。

    泥土里摻雜著草屑，原本的綠色失去了生機(jī)，前所未有的蕭索。

    “你一年能掙多少工分？”

    “三千三四。”他在村里干活能拿足十個工分，到了冬天又出去挖河修水庫，一天差不多十個工分。

    一年下來幾乎滿勤。

    “一個工分八分錢，你一年到頭也就掙不到三百塊，你一天吃多少糧食？一年下來家里頭能剩下多少糧食？我聽苗花姐說，你爹娘都沒了，家里就你自己，今年二十了還沒找到對象是吧？”

    傅長纓對催婚這事不感興趣，她只是單純的采取策略而已。

    徐立川不說話了，他一年到頭剩不下多少糧食。

    自己是壯勞力，掙得多吃的也多，一年到頭也就攢下幾塊錢。

    早兩年徐立川就跟后村的左曉相好，可左蕓家里不太同意，就是因?yàn)樗腋F。

    傅長纓看著低頭不說話的青年人，她伸手拍了拍徐立川的肩膀，“你只有一身力氣是不行的，還要動腦子知道嗎？知道為什么窮嗎？”

    “因?yàn)榈乩锛Z食打得少?！?/br>
    “對，為什么咱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糧食還打得這么少呢？不是咱們偷jian?；^，就是因?yàn)槌粤藳]知識沒文化的虧。”

    徐立川猛地抬起頭來，“你還是想要我去讀書！”

    這反應(yīng)讓傅長纓哭笑不得，反應(yīng)還真快。

    “我只是在跟你擺事實(shí)講道理，立川，咱們一畝地好的能打糧食一百斤，這稍微差點(diǎn)的才能收個五六十斤，你就算是把茅坑里的糞全都撒在地里，又能多打幾斤糧食？我說你吃了沒文化的虧不是騙你。不信你去問村長，我剛給了他個堆肥的法子，讓他組織村里的婦女堆肥，回頭咱們可以往地里施肥，地肥了吃飽了營養(yǎng)，糧食產(chǎn)量也就上去了?！?/br>
    徐立川將信將疑，“真的？”

    青年生了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的正派。常年勞動練出了好身材，要是放到她那個時代，稍微捯飭下，不說圈粉無數(shù)，去健身房絕對吊打那些蛋白.粉吃出來的死肌rou。

    傅長纓看著那困惑的面孔，“不信你去問村長嘛。”

    “我回頭再去問，可你為什么非要我去讀書呀，村子里那么多人呢?！?/br>
    徐立川不明白，為什么傅長纓這么執(zhí)著要帶著他，是嫌學(xué)生不夠多嗎？

    “因?yàn)槟銕臀伊嗔讼渥?，我總得幫你上進(jìn)嘛?！备甸L纓笑瞇瞇的起身，她站的有點(diǎn)著急，眼前一片發(fā)黑，要不是徐立川眼疾手快的扶了把，只怕要啃一嘴的泥巴。

    青年人有些擔(dān)心，他扶著傅長纓，“你別著急。”

    腦子還有點(diǎn)暈，傅長纓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緩過來，“沒事，有些低血糖?！?/br>
    說白了還是吃的問題，沒啥營養(yǎng)別說蛋白質(zhì)了，淀粉攝入都不足。

    不暈才怪呢。

    “說好了哈，吃了晚飯去苗花姐家，今天我開課?！?/br>
    徐立川看著沖自己擺手的人，他怔怔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嘟囔了一句，“我還有上進(jìn)的可能嗎？”

    他笨。

    從小他爹就嫌棄他笨。

    可笨人有笨人的好處啊，他爹是個地主，自己這個地主后代因?yàn)楸繌臎]被人為難過。

    也不是沒有，不過那些罵人的話他也會，只是不說罷了。

    他有上進(jìn)的資格嗎？

    徐立川猛地抬頭看向遠(yuǎn)處，傅長纓的背影纖細(xì)，正在跟坐在地上聊天的村民閑扯，仿佛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十年八年。

    明明才過來沒兩天。

    ……

    郭春燕沒想到傅長纓竟然另辟蹊徑。

    可她已經(jīng)跟村長說了，如果現(xiàn)在再去跟傅長纓搶，只怕在村長這里留下壞印象。

    插隊(duì)到鄉(xiāng)村的知青們之所以不能回城，那是因?yàn)樗麄兊娜耸玛P(guān)系全都落到了這些小縣城。

    而想要離開這里，首先就得有村委蓋章的推薦。

    郭春燕并不想要扎根鄉(xiāng)村。

    她也不覺得傅長纓想留在鄉(xiāng)下，教孩子們讀書就是和村里人搞好關(guān)系的策略。

    只是傅長纓野路子太多了點(diǎn)，竟然還折騰大人們。

    都成年人了，難道還不認(rèn)字？

    她心里頭犯嘀咕，收拾書的時候都有些漫不經(jīng)心。

    “春燕你在干嗎？”

    艾紅梅連連把書從洗臉盆里拿出來，還好里面沒水，不然這書可就要?dú)Я恕?/br>
    郭春燕神色悻悻，她故意岔開話題，“孩子們來了嗎？”

    艾紅梅小心地擦去書皮上的那點(diǎn)水漬，“來了幾個，我剛才去長纓那邊看了，她今天早早下工竟然是去撿柴火去了，苗花家可真是窮?！?/br>
    除了她死去的男人留下的幾間屋子，就再也沒什么了。

    傅長纓還得拿出自己的口糧接濟(jì)苗花母女倆，可真是個“大善人”。

    “她撿柴火干什么？燒飯用嗎？”

    艾紅梅不知道啊，她問了傅長纓，可傅長纓笑了笑沒說。

    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她也沒好意思再問。

    ……

    徐立川早早的過了來，他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晚飯湊合著吃的，糠窩窩就著熱水，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就小跑過來了。

    他家離著苗花家還挺近，過來的時候沒看到其他人。

    瞧著傅長纓在院子里劃線。

    “你這是在干什么？”

    傅長纓聞言看了過去，招了招手，“你來得正好，幫我個忙，瞧到我畫的線了沒？你再畫豎線弄成方格，知道什么是方格嗎？長和寬都一樣的四方形。”

    徐立川看著地上畫出來的小方格，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了?！?/br>
    長和寬都一樣的四方形叫方格，“那要是不一樣呢？”

    “什么不一樣？”傅長纓恍惚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你說長和寬啊，不一樣的話就叫長方形，一樣就叫正方形，但是正方形是長方形的一種?！?/br>
    徐立川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要畫正方形，但也是長方形。

    可傅長纓弄這個干什么？

    青年人不太明白，他好不容易都畫好了，剛想要問，就看到傅長纓抱著那些小木棍，一根根的放到方……正方形里，仿佛放的不是小木棍，而是筆墨紙硯。

    “紙和筆都貴，咱們先在地上練習(xí)寫字，我下午撿了點(diǎn)柴火，好不容易又弄了塊黑板，先湊合著用吧。”

    偌大的庭院別劃分成一個個方格，而最前面則是堆著一堆木柴。

    “這是……”

    “黑燈瞎火怎么學(xué)認(rèn)字呀，大家伙不是貓頭鷹也不是蝙蝠?！?/br>
    燒著柴火，就當(dāng)點(diǎn)了燈。

    徐立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腦勺，“你考慮問題真周全?！?/br>
    “那是因?yàn)槲易x書多呀，等回頭你認(rèn)字多了，能自己看書明白道理，這些也都不是事。”

    這美好的許諾讓徐立川有些心動，他剛想要說話，陸陸續(xù)續(xù)的有村民過來。

    一個個的搬著小馬扎、小凳子，很是自覺地找位置坐下。

    傅長纓還沒對村里進(jìn)行摸底調(diào)查，趁著這機(jī)會過去和先來的村民聊了起來。

    “俺姓郭，家里頭排行老四，郭四蕊?！?/br>
    郭四蕊寫不來自己的名字，筆畫太復(fù)雜。

    “蕊字是草字頭下面三顆心，草字頭是植物，就是咱們種的莊稼，下面三顆心呢，是初心、耐心和愛心。”

    傅長纓一筆一畫的在地上寫下這個蕊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