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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宋朝小食店在線閱讀 - 宋朝小食店 第35節(jié)

宋朝小食店 第35節(jié)

    “塞北?她,她大概還是記得的。以前我們關(guān)系還沒有這般差時,我說以后不當(dāng)女伎了,也去不成塞北,那就想有個家?!?/br>
    南靜言的嗓子都哭啞了,她一遍遍在內(nèi)心拷問自己,如果當(dāng)初遭遇這種情況的是自己,還有活下來的勇氣嗎?

    她是個剛烈的人,大概會殺了別人,再殺了自己。就是這樣,她才格外心疼白和光,又格外痛恨自己。

    回程的路,兩個人走得很慢,月光拖拽著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

    后來的某一天,祝陳愿收到了來自塞北的信件,和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信上寫道:

    歲歲,時隔半年,不知你現(xiàn)在是否安康,日子是否過得順?biāo)臁?/br>
    我已經(jīng)在塞北安家了,塞北果真是沙塵漫天,不過幾個月,我的臉就已經(jīng)被刮的出了好多條裂口。

    這里沐浴也不方便,提水得走很遠的路,我時常跌跤。

    不過我卻很開心,歲歲,我人生難得有這么暢快的日子。

    大家都不認得我,不知道我的出身,不知道我的經(jīng)歷,但他們卻很友好,總是時常會將自己家做的饅頭蒸餅給我吃,還教我他們那邊腌魚的手法,這里風(fēng)大又猛烈,用風(fēng)臘法腌制的魚鲞,味道也不錯。

    我包了很多給你,你嘗嘗我的手藝。

    還有,南靜言,你幫我轉(zhuǎn)交信和畫像給她,也有你的,希望日后寄回信時,也能跟我說說她的事情。

    歲歲,塞北真的很好,盡管它不如汴京繁華,不如杭城秀美,可只要我每天累了,躺在土地上,看天上的群鷹,就會高興起來。

    我也想跟你說,從爛泥里出來滿是污泥的人,居然也有人不關(guān)心我身上的淤泥,心上的傷疤,他告訴我,邊城的男人女人都不在乎,而他更不在乎,哪怕我們無法有孩子。

    他只關(guān)心我那段日子是否疼痛,只關(guān)心我夜里是否能夠安眠。

    所以,我們兩個沒有家人的,在塞北成親了,山川風(fēng)沙給我們見禮。

    我們以后不會有孩子,可我們養(yǎng)了一個沒有家的孩子,是個漂亮的丫頭。

    當(dāng)時我總為名字耿耿于懷,可是他說,和光很好聽,塞北的名字都太粗獷。他將我們孩子的名字改成了和月,我釋懷了。

    也不會再為“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句話而折磨自己許多年,白沙混到淤泥里頭,也有人會一顆顆撿拾起來,仔細擦干凈。

    我人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來了塞北。

    歲歲,我的人生好像真的得以窺見天光。

    期待與你重逢。

    當(dāng)祝陳愿展開那幅畫像,上面是一家三口,在塞北風(fēng)沙下摧殘得有些憔悴,卻依舊漂亮的白和光,旁邊是一個又高又瀟灑的黑皮男子,還有個不白的大眼睛俊俏丫頭,都沖著她笑。

    祝陳愿握著畫像笑,淚水卻從臉上流了下來。

    和光,當(dāng)時沒有在送別時說的話,回信時還是想跟你說。

    海壓竹枝低復(fù)舉,風(fēng)吹山角晦還明。

    日子總會過得越來越好。

    作者有話說:

    “海壓竹枝低復(fù)舉,風(fēng)吹山角晦還明”出自宋代詩人陳與義的《觀雨》。意在風(fēng)雨過后會迎來明天。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司馬曙

    這個故事本來準(zhǔn)備的是長線,但是太壓抑,就一章內(nèi)寫完。

    南靜言和白和光的人設(shè)就出自“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但不管是蓬草又或是白沙,都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期待大家留評!

    第29章 筍蕨餛飩

    白和光走后, 祝陳愿病了一場,也許是心有愧疚,又或是晚間的風(fēng)太寒涼, 她這場病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十幾天。

    晚間睡得不好, 她一閉眼想起來的就是那天白和光平靜卻又好似撕心裂肺的話語,和那些非人的遭遇。

    只要這般想想, 祝陳愿的心里頭就不好受, 總有股郁氣在里頭。

    而南靜言也忙于從女伎中脫身, 安排剩下的孩童, 兩人也沒有再見過面。

    慢慢的,她的身子逐漸好起來,日子也照樣波瀾不驚, 只是終歸不是很高興。

    直到驚蟄的第一聲雷雨后, 江南的春筍出現(xiàn)在汴京的街頭,祝陳愿才算有了點興致,趕個大早去買了些春筍和蕨菜。

    今日她準(zhǔn)備做筍蕨餛飩。

    “大娘,你幫我將筍殼給剝了, 小葉, 等會兒筍只要上面的筍尖,剩下的全放在一旁, 到時候再吃?!?/br>
    許是要吃到自己喜歡的美味,她連日來蒼白的臉上都透出些許紅暈來。

    讓一直擔(dān)心掛念的夏小葉兩人都松了口氣, 露出笑容清脆應(yīng)聲。

    祝陳愿自己則先拿白面放到盆里, 加點鹽, 少量多次地往里頭加點水, 揉成光滑的面團醒發(fā)。

    蕨菜洗凈后, 切成豆粒大小, 放到鍋中焯一會兒水,再撈出來過涼水。

    夏小葉近來刀功學(xué)得不錯,拿筍尖切成的薄片,祝陳愿挑了幾片,發(fā)現(xiàn)大小厚度都差不多,滿意點頭。

    也無需她再上手,直接全都放到熱水中煮一會兒,撈出后晾涼,還得切的跟蕨菜差不多大小。

    起鍋倒油,油熱后放蕨菜丁和筍丁,加料酒、醬油、鹽等炒到均勻出鍋。

    只需等餛飩皮搟好,包成一個個月牙形的餛飩。湯底用剩下的春筍熬制,再將餛飩下鍋煮即可。

    今日大半的事情都是夏小葉干的,且干得都不錯,手法越發(fā)老練,不似以前的生疏。

    她恍然發(fā)現(xiàn),在忙于其他人的事情中,夏小葉好像有了些許變化,不只是刀功,她凝神細看,身量高了不少,頭發(fā)也不再是那樣枯黃,有了些光澤,臉上豐盈起來,整個人從黃毛丫頭變成了小家碧玉。

    “小葉,最近家里是不是吃得不錯,我瞧你都長rou了?!?/br>
    祝陳愿語氣調(diào)笑,拍打著酸疼的胳膊,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正在忙活的夏小葉。

    “家里頭吃得不算多好”,夏小葉拿刷子擦洗鍋中的油漬,聲音稍稍變大,“長rou是因為在國子監(jiān)和食店吃得多,我阿娘時常念叨,我可算是找了個好東家,才能一天吃三頓,都是帶油水且頂飽的東西?!?/br>
    話里話外全是感激,她怎么能夠不感激呢,只不過怕時時說,會讓人覺得厭煩,就將小娘子所有的好都藏到心里,只等著來日自己要是有能力就報答她。

    祝陳愿輕笑,“哪里是我好了,不過是你自己能干,才能將日子給過下去。在家時也要吃得好些,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jì)?!?/br>
    又跟她聊了幾句,她聽到外頭好像有聲響,并不真切,解開圍布站起身來。

    到廳堂時外頭的聲音已經(jīng)明了,是阿香的叫喊聲,祝陳愿快步上前,將門打開,果然外頭是董溫慧和阿香。

    “死里逃生”的董溫慧已經(jīng)不再是早先那副干枯到只剩骨頭架子的模樣,雖然還是瘦弱,卻不再嚇人,面相溫婉,氣質(zhì)柔和。

    她說話都是細聲細氣地,為自己突然上門的打擾而不安,語氣有些局促,“祝小娘子,聽我堂姐上門時說過你近來身子不太好,我就想著帶點東西過來看看你。又不知你家住哪里,只能提到食店里來了,有打擾到你嗎?”

    董溫慧面上有些發(fā)紅,她心里還是有些膽怯的,怕跟不熟的人交談,惹人家的厭煩。可一想到眼前的小娘子是個頂好的人,悄悄呼出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手。

    “快點進來,東西就不必了,勞煩你掛念,我身子不過是之前吹了點風(fēng),吃幾貼藥就能康健起來。反倒是你,我因最近自己身子不好,又忙些其他的事情,所以都沒上門去看望你,你身子可好起來了?”

    祝陳愿引著主仆二人到樓上的隔間坐下,面上帶著關(guān)切,詢問董溫慧的身子狀況。

    她還是忘不了當(dāng)時看到董溫慧躺在床上的模樣,就像精血全被抽干的骷髏那般可怖,臉上骨頭突出,眼窩深陷,那天她都覺得人好似沒氣了一樣,以至于回來后還時常會想到。

    董溫慧坐得端莊,上身直立,眼神也不亂瞟,聽到她的問話,才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身子好多了,之前下床走路還有些費勁,現(xiàn)在卻不妨事了,再喝幾貼藥,就能好全。”

    說到這里,她面上極為真誠,話里全是赤忱的感謝之意,“要是當(dāng)時沒有堂姐給我請小娘子你過來,可能沒幾天我就真的要撐不住,哪里還有現(xiàn)在的日子?;剡^頭來想想當(dāng)時的自己,還是覺得有些可笑。”

    她時常還是會想起那時的場景,昏昏沉沉中的自己一心只想求死,好似活在世上對她來說太痛苦。

    可現(xiàn)下再回頭看,其實哪里值得自己那般尋死覓活,當(dāng)時覺得無法邁過的坎,也不再是深壑鴻溝。

    午夜夢回時,也總會想起阿娘來,夢里都是她在說,讓自己好好活著。

    董溫慧垂頭看自己的依舊干瘦的手掌,笑笑,又轉(zhuǎn)頭直視祝陳愿的眼睛,說道:“我總是很軟弱,可能那時阿娘突然的死去,更讓我難以一個人活在世上,才會想著大不了就這樣走了??墒侵挥挟?dāng)我病了,纏綿于病榻時,才明白誰是真正關(guān)心我。

    總是為那些一點也不在乎我的人難過傷心,實在不應(yīng)該,可惜這個道理,我到了阿娘死后才明白?!?/br>
    她為自己嘆息,前半生活得太過恭順,以至于生出點反抗的心思來,就像是剛從土里生出的嫩芽,被人為摘下,還要放到手心里碾壓,生怕有一點不能有的心思。

    不就正應(yīng)了她的名字,“終溫且惠,淑慎其身”,以前還總覺得女子就該如同自己這般,可現(xiàn)下……

    董溫慧露出一絲苦笑,話中卻全是堅定,“所以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從董府搬出來,也跟我爹斷絕關(guān)系了,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做得最不后悔的事情?!?/br>
    從身子剛好起來沒多久,她就讓阿香去找堂姐,在她家旁邊買了個小院子,等到一切都布置好后。董溫慧就去找她爹辭行,果不其然,被劈頭蓋臉一頓罵。

    從她罵到了她娘,什么難聽說什么。

    她憤怒到胸腔起伏,腹火中燒,面上是少有的堅定,告訴眼前這個歇斯底里的男人,自己一定要從這里搬出去,哪怕斷絕父女關(guān)系,如果不同意,她就將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全都抖落出去,反正大不了你死我活。

    董父是個極為懦弱又好面子的人,當(dāng)下就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把旁邊的杯子摔在董溫慧的身旁,喘著粗氣讓她從府上滾出去。

    前十幾年來一直溫順的董溫慧,好似一下生出一身的反骨,即使面對以前懼怕的父親,也能不皺眉頭。

    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先讓人厭惡且懦弱的自己,死在了病榻上,現(xiàn)在的自己重獲新生。

    “從府上搬出去了,那可真是件大好事。今日只有筍蕨餛飩,我給你們兩個下一碗,權(quán)當(dāng)聊表我的心意,別嫌寒酸。吃完這碗餛飩,往后的日子就是苦盡甘來。”

    祝陳愿聽了后有些高興,她也知道董府的一些陰司,別看董父沒有納妾,可外室卻養(yǎng)了不少,有的還生了孩子,根本不在乎董溫慧的死活。

    能從那里頭邁出來,就是件極大的好事。

    她說完后,也不等兩人拒絕,跑到樓下去煮餛飩,稍后拿盤子端了兩碗餛飩過來。

    將一碗放到董溫慧面前,說道:“這碗我特意煮的軟和一點,畢竟你身子才剛好,來,你和阿香都嘗嘗我的手藝。”

    董溫慧連聲道謝,午間她沒吃多少東西,現(xiàn)在看到這碗面皮雪白,湯汁淡黃,上頭還放著青蔥的餛飩,一下有了食欲。

    她吃飯斯文秀氣,舀起一只餛飩來,輕輕吹氣,咬下雪白暄軟的面皮,皮搟得好,輕薄又有韌勁,可能是因為加了點鹽的緣故,或是吸滿了筍汁,面皮嘗起來淡卻入味。

    里頭的餡料,有春筍的脆,亦有蕨菜的鮮美,兩者都是春日山間的野味,雖然沒有土腥氣,卻依舊能讓人感覺到鮮活的氣息在嘴里涌動。

    一碗下肚后,董溫慧沒有立即離開,反而忍不住再想跟祝陳愿說說話,阿香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堂姐也得顧全家中的子孫,她沒有人能說話。

    “小娘子煮的筍蕨餛飩真不錯,我好像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餛飩。”

    她轉(zhuǎn)口卻說道:“那些日子我纏綿病榻時,除了想吃遍沒有吃過的美食外,還想要看看汴京春日的風(fēng)光?!?/br>
    要是那時她死在那張冰冷的床榻上,就再也看不到山間一簇簇盛開的花朵,墻角縫里新長出嫩芽的小草。

    可是她沒有,值得慶幸活在世間的每一天。

    祝陳愿想起那天從董府出來,自己說等她好起來,要帶她去嘗嘗魚羹以外的美味,讓她留戀于食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