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翎忽然一動不動，

    他保持著埋首在葉簡身上的姿勢，悶悶的聲音從垂落的銀發(fā)間傳出：“我不想讓哥哥去陸地?！?/br>
    葉簡有些意外。

    這是洛翎第一次、用這種還算平靜的語氣主動和他提到陸地。

    似乎，這只大人魚心底的偏執(zhí)真的淡去幾分，變得會說魚話了。

    葉簡心平氣和地道：“那你和我說說，為什么不想讓我去呢？”

    洛翎手指攥緊：“陸地有很多壞人，他們會傷害哥哥?！?/br>
    葉簡：“才沒有呢，我在陸地遇到過很多好人，就算是壞壞的異獸，也打不過我?！?/br>
    洛翎執(zhí)拗地道：“不對，陸地就是有很多壞人，很多很多?！?/br>
    葉簡：嗯……

    “那你可以保護(hù)我呀，”他道，“只要有你在，我不就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嗎？”

    洛翎眼中劃過一絲光澤，似乎覺得葉簡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轉(zhuǎn)眼間，這道微光又沉寂下去。

    葉簡見他不說話，眨眨眼：“干嘛，你不愿意保護(hù)我嗎？”

    “我愿意！”洛翎怕葉簡誤會，立馬道，“我會保護(hù)好哥哥，不讓哥哥受到一點(diǎn)點(diǎn)傷害。但是——”

    他的聲音逐漸變?。骸瓣懙啬敲创?，我怕我一不留神，哥哥就跑遠(yuǎn)了?！?/br>
    對他而言，陸地始終是一場噩夢，是化散不開的心結(jié)。

    他可以為葉簡毀滅神庭，將深海的威脅擴(kuò)散至陸地。但他卻不想讓葉簡再回到那里、哪怕踏足一步。

    洛翎抱緊葉簡，緊緊的，似乎想將這個人融入骨血之中。

    他只想一直看著葉簡，在這片深海之底，好好地和葉簡共度完余生……可是，就連這點(diǎn)幻想，也在剛才破碎。

    葉簡被他保護(hù)得很好，海域之內(nèi)沒有任何存在能傷到葉簡——除了，他自己。

    就在剛才，他確確實(shí)實(shí)地傷害了葉簡，無法自控，做出那件他最厭惡的事情。

    盡管葉簡對他很好很好，從來不會怪他?？伤溃且?yàn)槿~簡對他很好，所以下一次，葉簡肯定也會再次為他義無反顧。

    而且，重逢之后，葉簡的狀態(tài)變差很多，原本很快就能痊愈的傷口，現(xiàn)在卻要花費(fèi)比以前更長的時間。

    如果他再讓葉簡受傷，等到下次、下下次的時候，葉簡會不會愈合得越來越慢，甚至徹底失去治愈的能力？

    那樣的話，他又怎么有臉對葉簡說保護(hù)？

    洛翎五指攥緊葉簡衣角，指尖不易察覺地微抖。

    葉簡察覺到什么，垂下視線。

    墨色魚尾軟軟地耷拉下來，原本充滿光澤的銀發(fā)也變得黯淡。這只大人魚看起來很難過，簡直要難過成干巴巴的魚干。

    葉簡：嗯……怎么變成餡漏光的芝麻湯圓了？

    他戳戳這只癟癟的芝麻湯圓，后者一動不動。

    葉簡思考幾秒，想到什么，輕快地開口：“要不然你再弄個鏈子，把我們兩個人的手腕系起來，這樣就算到陸地，也不會走丟啦。”

    洛翎聞言飛快抬頭：“可以嗎？”

    葉簡：噫，一聽到鏈子就好像很高興。

    他對上這只大人魚暗沉沉的眼眸，微微一笑：“要是你覺得這樣更安心，當(dāng)然可以?！?/br>
    “反正，我也不會離開你的?！?/br>
    “……”

    洛翎臉龐貼上葉簡肩頭，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這個人的溫度，嘴角微微揚(yáng)起：“我相信哥哥，哥哥說什么我都信。”

    這句話又輕又軟，像甜津津的蜜糖。葉簡眼中劃過笑意，剛要說什么，就聽見洛翎下一句話：“所以，哥哥喜歡什么顏色的鏈子？”

    葉簡沉默。

    剛剛還說相信他呢。

    壞魚。

    他才不理洛翎這個問題，拉住洛翎的手，認(rèn)真地道：“那，你愿意和我去陸地嗎？”

    洛翎嘴角的笑意微斂，與葉簡對視。

    葉簡一眨不眨，一副“你不給出答案我就一直盯著你”的模樣。

    兩人無聲地對視幾秒，洛翎從嘴里輕輕吐出兩個字：“愿……意……”

    然后蔫蔫地趴在葉簡身上。

    葉簡：很勉強(qiáng)的愿意呢。

    不過，那也是愿意！

    葉簡當(dāng)即高興地晃晃洛翎的手：“真乖！是條乖乖魚！”

    乖乖魚一聲不吭。

    不過，他喜歡葉簡夸他，于是盯著葉簡，想要更多夸夸。

    葉簡：“謝謝你哦，愿意帶我出去，你真是條聰明好看又漂亮機(jī)智的魚！”

    洛翎：葉簡夸他的聲音真好聽。

    葉簡笑起來也很好看！

    洛翎的心情變好幾分，額頭抵在葉簡發(fā)間，輕聲道：“哥哥不用謝我，我只是不想再傷害哥哥?！?/br>
    話音剛落，葉簡便拍拍他的腦袋：“你什么時候傷害過我，你明明一直對我很好，是條大好魚?！?/br>
    洛翎望見葉簡眼底的笑意，心底更加暖洋洋的，像融開的蜜糖。

    其實(shí)，他愿意和葉簡一起去陸地，還有一個原因。

    現(xiàn)在的葉簡失去記憶，不記得曾經(jīng)的他。

    既然不記得，也很難接受現(xiàn)在的他。

    他要帶葉簡找回過去的一切記憶，然后在那一天，再次向葉簡告白。

    嗯……也許不用等那么久。

    說不定恢復(fù)記憶之前，葉簡就會接受他！

    洛翎想到這里還有點(diǎn)小高興，尾鰭輕擺，試圖用魚尾圈住葉簡。

    葉簡：“！”

    碰到就會口口口口的尾巴！

    他猛地扯過旁邊被子，捏起被角拍走洛翎尾巴。

    洛翎：“？”

    葉簡捏住被角再拍拍，把洛翎的尾巴拍到一邊。

    像趕一只……大蚊子。

    洛翎：“？？？”

    葉簡好過分！

    葉簡不給他圈尾巴??！

    洛翎簡直受到一萬點(diǎn)暴擊，玻璃心嘩啦啦碎一地。

    墨色魚尾軟趴趴癱在床角，葉簡心滿意足地收回被子，抬頭，就見一只大人魚幽幽怨怨地盯著他。

    幽幽怨怨。

    葉簡：“……”

    葉簡有點(diǎn)小心虛：“怎么啦？”

    洛翎叭叭：“哥哥干嘛不給我圈！”

    葉簡：“才不給你圈?！?/br>
    說完飛快捏捏洛翎的臉：“我是正經(jīng)人，你是不正經(jīng)魚?！?/br>
    洛翎：“？”

    洛翎幽幽地盯住他，幾秒后垂下腦袋，聲音低低的，滿是委屈：“哥哥嫌棄我。”

    “因?yàn)槲议L得不好看，還有一條很丑的尾巴，哥哥就嫌棄我，不愿意讓我碰，也不愿意看到我……”

    葉簡：“？”

    葉簡叭叭：“我才沒有不讓你碰，是因?yàn)槟愕奈舶?，它剛剛挪過來了！”

    洛翎停頓一秒，眼睛微紅：“我知道，我都知道?！?/br>
    “是我礙了哥哥的眼。雖然我很有錢，也有很多漂亮的珍珠，可以說整個海域沒有比我有錢的魚，而且我還把這些全都送給哥哥……可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那么丑，哥哥看不上我，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br>
    這條大人魚眼睛濕漉漉的，耳鰭軟趴趴垂落，又委屈，又失落。

    “沒關(guān)系，我是條很乖的魚，不會讓哥哥不高興。既然哥哥已經(jīng)不想見到我，那我就……”

    洛翎可憐巴巴地說到這里，似乎再也說不下去，抽噎一下，用那種濕漉漉的眼神偷瞄葉簡一眼。

    好委屈。

    委屈死了。

    葉簡：“……”

    下一秒，洛翎微微睜大眼睛，目光落在葉簡身后：“哥哥，那是什么？”

    葉簡呆呆地回頭。

    洛翎忽然撲倒他。

    啪！

    一條魚尾緊緊圈住葉簡，尾鰭輕快地蹭過他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