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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立馬回頭(H)在線閱讀 - 一駐足

一駐足

    見到叁娘時,孟然正百無聊賴地扇著扇子,漫不經(jīng)心地做著守橋人的差事。

    想要過橋很簡單,買一碗她的湯,這碗湯也不是尋常的湯,不能用尋常錢幣購買,要用他們的故事來換得孟然的眼淚;若是不得,便投入這奈河渡己也不是不行。

    只是能過這座橋的人少之又少,多的是人在前頭被鄭老頭①折磨得半死不活,若是jian佞之人逃不過一雙火眼,忽悠地成了他的看井人,看個十年百年以此來洗清他們的罪孽。

    而零星幾個沒有被扣留住的,待來到孟然面前也都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他們的眼里又交織著復(fù)雜的情感,或痛苦或仇恨,渾濁又猙獰。

    孟然早聽夠了這些看似纏綿悱惻實則粘膩迂回的故事,漸漸地,她好像不會流淚了,心腸堅硬如奈河邊的青石。

    懶懶地再看向面前人——瘦弱蒼白,明明是一張美麗嬌嫩的臉龐,可周身散著歷經(jīng)千帆后的淡然,老僧入定般,唯有眼中還帶著少女一般怯怯的疑惑。

    倒是新奇。

    孟然打起了精神,停下?lián)u著扇子的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許是被盯地不好意思了,她緩緩開口:“這位居士②,燕京何時有了這條河,倒像是在臨安故宮?!?/br>
    聽到她的稱呼孟然愣了愣,還是妙齡少女,竟已皈依佛門了么。

    孟然重新打開折扇,紅泥火爐下泛著幽藍火光:“所見即所想,小娘子可要過橋?”

    只見那張凈白的小臉一紅:“除女③已嫁過人,居士叫我叁娘就好。”

    說完,叁娘又眺望起橋的另一端,只是晨曦霧氣濃重,她看不真切:“我病重許久,今日難得清明便散步至市集,卻不想迷了路。恰逢廟會在行之際,不知怎的,街上車水馬龍卻無人搭理我,還望居士指引?!?/br>
    孟然忽地斂了散漫,忽而站起凝重地審視著她:“這么說來,你竟是直接尋到這兒來的?!?/br>
    看著叁娘還是一副淡然神色,孟然重新屈膝坐下,只當(dāng)她運氣好沒碰上鄭老頭。

    熱氣升騰,模糊了面前的嬌顏。

    “你的疑惑,得過了橋才能解答?!泵先煌nD一下,“規(guī)矩不可丟,你說個關(guān)于你的故事,說到我感動流淚,我就放你上橋?!痹遣痪惺裁垂适聝?nèi)容,只是孟然對這位叁娘到底是何方人士充滿好奇。

    話雖這么說,孟然并沒有端起盛湯的碗,望著河上的霧氣,思緒飄遠。

    “那,那我給居士講一個廟會上的故事吧?!比飳@個無厘頭的要求并無抱怨,“我姓趙,雖然是臨安人士,可遠在鄉(xiāng)村的一個小鎮(zhèn),并不算什么富庶人家,日子平淡倒也充實。長姐才情出眾,繁榮如如臨安城,她也是最出色的一位繡娘,后來被一位夫人看中,當(dāng)了他們府里的繡娘,家中因為得到了長姐的接濟,父親身上的擔(dān)子也輕了不少。

    “那時候還是高祖爺在位的最后一年,長姐在那戶大家的府邸里漸漸有了資歷,便請求把我接去了與她同吃同住。

    “到底是西湖邊的庭院,古色古香,比我想象地還要寬敞,雖然規(guī)矩森嚴(yán),可主母溫柔敦厚,見了我也溫溫柔柔地笑著。

    “府中還有個與我年歲相近的小娘子,自小被送到大娘子身邊養(yǎng)著,好像是她一位手帕交的女兒,是奔著結(jié)親的目的去的,大家都喚她‘表姑娘’,小娘子人似天邊繁星地明亮,她說,她在等著北方的情郎。

    “她不大愛搭理我,人前對我溫柔地笑著,人散便斜眼瞧我。我猜是我太小家子氣,與大家閨秀相去甚遠,雖然不是府里的婢子,可她是真明珠。

    “我不惱她,有些人生來就是帶著傲氣的。

    “但大娘子就像春日的和風(fēng),當(dāng)表小姐嘲弄我被她撞上,并不會像府里其他姨娘一樣視而不見,她會輕言細(xì)語地寬慰我,所以她重病走后我一并跪在府里哭得喘不上氣。

    “后來改朝換代了,居士也知道,雖然太祖爺?shù)腔鶗r發(fā)生了些小插曲,但終歸沒有影響到平民百姓,長姐也繼續(xù)做著繡娘的活計。

    “猶記得那是太祖爺?shù)腔蟮牡谝粋€廟會,臨安城內(nèi)恢復(fù)了闊別許久的熱鬧,大娘子問我們想不想當(dāng)花神。

    “我自然想,可是花神又不是什么人都當(dāng)?shù)玫?,我才情相貌算不上拔尖,但左不過是討個喜頭,選不選的上又有什么要緊。

    “但是表姑娘不那么認(rèn)為,她說她定要當(dāng)一回花神。

    “傳言這個殊榮前幾年一直落在工部尚書家的周二小姐頭上,我跟著長姐上街采買時我見過她,說實話,周二要比表姑娘好看那么一些,但總冷著一張臉。

    “那一年,表姑娘又落選了,只能去扮白度母,但她還是不高興,在花神巡夜的前一天,趕制了一身觀世音的服飾。

    “居士可知觀世音與白度母么?

    “相傳觀音見百姓疾苦,不忍落了兩滴淚,一滴化作綠度母,另一滴化成白度母,成了觀世音的分身。

    “所以啊,驕傲如表姑娘,即便扮不成所愿的花神,也要成另一個獨一無二。

    “于是我替表姑娘成了白度母,幼時在村鎮(zhèn)上看過別家姑娘扮神仙,飄飄然似畫中人,于我,也算是美夢成真。

    “我與其他幾位姑娘在聳翠樓里描眉畫眼,妝娘眉頭緊鎖地替我上妝,她們不知用的什么把我長發(fā)繞地蜷曲,像微風(fēng)拂過西湖上的水波紋,披散在肩上,頭頂金絲玉珠鑲嵌的冠帽,紅色的綢帶與朱紅的口脂交相輝映。

    “幾個為綠度母、紅度母化相的娘子見了都停下手夸贊我。家父其實并不喜女兒家濃妝艷抹、穿紅帶綠,說起來那還是我頭一回如此隆重,他們說扮上妝,倒和表姑娘有叁分像。

    “我雖稍年長于她,但表姑娘生的這樣好看,便也是夸我長得好。

    “寺廟的煙火氣籠罩著臨安城,我已到了晚膳時分才得空,夜里是迎花神的游行活動,便不再需要我們待在寺廟了。

    “夜色下的臨安當(dāng)真璀璨,我孤身從靈喜寺出來,順著桃林東南方一直走走到了御街,太祖時期常有萬國來朝的景象,廟會期間也是。

    “我乘興看中了一副鵝黃面具,攤主說這是拂菻國女子喜愛的玩意兒,我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戴上,另一只手摸向腰間,空空蕩蕩,哪有荷包的蹤影,我苦笑著反應(yīng)過來——衣裳在聳翠樓,雖然已是暮春時分,可夜里到底寒涼,又身穿度母的淡金薄紗,抵著風(fēng)與我肌膚相貼。

    “團扇邊的玻璃鏡上映著我?guī)е婢叩哪槪?dāng)我準(zhǔn)備摘下離開時,鏡里對上了一雙陌生的眼,燦若星辰。

    “我還是得到了那副面具,那雙綴滿繁星的眼的主人替我付了錢,拉過我就往人群中擠去。

    “一瞬間我忘記了該反抗,他的步伐好大,我?guī)子粚訉訉覍业慕鸺喗O倒。

    “行至白堤,岸邊來來往往的采蓮船絡(luò)繹不絕,他突然駐足回望,我一抬頭又差點撞進他的懷里,笑地桀驁,眼里又帶著熟悉的從容溫和,他彎著嘴角,打量我一眼,說我高了瘦了卻也變傻了。

    “我努力思索著與面前人是否有被我不小心遺忘過的交際,回憶翻來覆去我也找不出一點蹤跡。

    “于是我選擇問他是誰,他挑了眉,明明笑著我卻不由得感覺到一絲危險,他佯裝生氣,反問我是不是因為他不打招呼去了一趟燕京就故意裝作不認(rèn)得了。

    “不待我回答,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行軍途中的情景,偶爾還穿插著童年時的趣事兒。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長姐做工的府上有個只存于聲不見于形的嫡長孫,也投了軍參了戰(zhàn),算日子確實是這幾日凱旋回城。

    “我訥訥地喚了聲‘大爺’,他怔愣一會兒復(fù)又笑開,殘酷的沙場在他的描述下徒添幾分快意豪邁,我聽得入了迷,不自覺跟著他的腳步在堤岸邊前行著。

    “他對我說‘爺從前讓你叫怎么都不肯,如今雖變傻了點但也變地聽話了’。他側(cè)過臉,燈火交相輝映在他的眉間,耳畔傳來一陣鑼鼓喧天的嘈雜聲,他皺了眉拉起我逆著人流往回走。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地行進艱難,明明沒有跑動,我的心跳卻飛快,我問他‘大爺不想看花神么?’”

    “居士也知曉,這花神之所以人人爭而得之,不外乎對美貌才情的認(rèn)可,其實更是擇婿的最好時機,放眼整個臨安城,多少家的公子對花神趨之若鶩,有過片刻我突然很羨慕他嘴里的那個姑娘,何等的矢志不渝,哪怕只是欣賞地看一眼都覺得是對自己感情的不忠。

    “我叁緘其口,卑劣地只想讓這個誤會再延續(xù)一會兒,可我清醒地知道,是上了妝的面容和鎏金似的紗衣造成了他的誤會,但也成全了我的美夢。

    “表小姐的較勁也讓我有了只這一次的‘可乘之機’,她只告訴了他要扮度母,卻來不及糾正最后她去扮了觀音。

    “可是啊,夢之所以是夢,就是有醒來的時候,就像廟會會結(jié)束,他也終會找到他掛念著的姑娘。

    “觀世音右邊眼角的一滴淚,幻化成了白度母,作為分身去承受人世苦難,而我似其中卻旁觀地領(lǐng)略了他的深情?!?/br>
    孟然把玩著手中折扇:“如此說來,是他將那個表小姐錯認(rèn)成了你。

    “后來呢,你可有再見過他?”

    叁娘似是還沉浸在淡淡的思緒里,聽到孟然問的話,回了神。

    “后來啊,他當(dāng)然與他的心上人在一起,表小姐還是一如既往地如明珠般被他呵護著。

    “至于我,機緣巧合還是陰差陽錯已經(jīng)不重要了,才子佳人終成眷屬,這才是歡喜又感人的結(jié)局。”

    “我只覺得郁結(jié),一面之緣的公子與端莊驕傲的貴女,這個故事皆大歡喜,哪里能催人淚下了?不好不好。”孟然沉默片刻,曲起腿來。

    “你不是說你已嫁作人婦了么,可有孩子?”

    叁娘笑了:“我曾有過兩個孩子,都是女孩,一個名為爾容,一個喚作永清?!?/br>
    “又是為何選擇遁入空門?”

    叁娘沉默了,側(cè)過臉抬眼看向橋的那一頭。

    還是霧氣蒙蒙的一片,依稀裹著兩個人影,定睛再看又什么都沒了。

    視線回到孟然身上,眼里好似也升起了霧氣,語氣依舊平滑無波,像是陳述著一件日?,嵤?。

    “因為我是自請下堂而去?!?/br>
    ———

    ①:鄭莊公,黃泉見母的典故

    ②佛門弟子對世人的尊稱

    ③佛家女子的自稱

    放個試讀章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