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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東已經(jīng)兩天沒睡覺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橡色木凳上，垂著頭。頭發(fā)似乎也在一瞬間變白了，他的身上顯出老人的遲暮朽氣。

    這次過來，第一天見到李知禾，他就察覺出了不對。室友們不斷地互使眼色，李知禾著急忙慌地跑回來，這些都很反常。

    當(dāng)晚，李明東給周麗蓉打去電話，信誓旦旦地說：“右右談戀愛了?！?/br>
    “真的？跟誰？對方條件怎么樣？是哪里人？”周麗蓉一拍大腿，說：“難怪她不愿意回來?！??“我哪知道是誰。”李明東說：“談肯定是談了，這小樣，哪瞞得住我。”

    “都上大學(xué)了，談朋友也正常。就是不知道對方靠不靠譜，對咱們右右好不好。”周麗蓉說：“你可以直接問嘛，她什么事都愛跟我們講的?！??“問了也不會說。今天一見著我，護(hù)她那個手機(jī)跟母雞護(hù)食兒似的，看樣子是打算瞞著我們?！?/br>
    周麗蓉好笑道：“你去的時候撞了個正著？”??“沒有。但他們肯定是一塊在圖書館學(xué)習(xí)，她一著急，書八成也給人對象拿去了?！?/br>
    李明東對李知禾的神秘男友當(dāng)然好奇，但他也沒有到非要去調(diào)查的地步。

    只不過從那天以后，他看李知禾的眼神就變得復(fù)雜了。他既有種自家女兒長大了的欣慰，又感到一些擔(dān)心她受騙受傷的憂愁。

    當(dāng)然，看見李知禾拼盡全力地在他面前隱瞞地下戀情，李明東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忍了又忍才沒出言揶揄她。

    李明東訪問的單位管理寬松，就算要管也不好意思真的對年長同僚出言不遜。因此他擁有了絕對的自由。

    李明東這一趟出行變成了旅游加探親。他以學(xué)者的名義穿梭在校園里，大清早就把自行車騎到了李知禾宿舍樓下。

    “快下來，陪爸爸去逛圓明園。”李明東扯著嗓子打電話，“你是不是還沒起床？哪早了，都七點半了，那我在樓下等你啊?！??一旁的廣場里自發(fā)聚集了些朗讀英語的大學(xué)生，李明東走到孔子雕像前。站著站著，他從一眾英語中忽然聽見了“李知禾”叁個字。

    李明東循著聲音走過去，最后站在一副墻畫前面。兩個學(xué)生依舊在高聲交談，其中一個介紹道：“這是李知禾學(xué)姐在大一的時候畫的，都是美術(shù)生，人家一個人能畫，你怎么就不行？你也要照著她的標(biāo)準(zhǔn)畫?！??李明東背起手，身板挺得更直了。

    另一個年紀(jì)小點的學(xué)生哭喪著臉，卻仍不忘八卦：“副部長，我聽說李知禾學(xué)姐把自己和男朋友也畫進(jìn)畫里了，這是真的嗎？”??李知禾和林昭在一起之后，由于出眾的外在條件所以在學(xué)校里還算出名。再加上李知禾畫墻畫時上過學(xué)校的表白墻，大家把這兩件事一聯(lián)系，忽然就發(fā)現(xiàn)畫面背景里挽著手的甜蜜二人越看越像是本人原型。

    李知禾把她的愛情永遠(yuǎn)留在了他們的定情之地。

    俊男靚女的愛情故事一旦增添上浪漫色彩，傳播速度堪比明星緋聞。兩人上了好幾回學(xué)校論壇，只有兩位不愛上網(wǎng)的當(dāng)事人不知道罷了。

    李明東拿出手機(jī)，對著那幅畫拍了張照片。隨后埋下頭，用手指將照片放大。

    前面的兩個學(xué)生轉(zhuǎn)身欲走，冷不丁地踩到他的腳，忙道歉道：“老師，對不起。”??李明東像是聽不見似的，兀自走到廣場的空地坐下。

    李知禾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李明東說他臨時有事，隨便搪塞了幾句。掛完電話，他行尸走rou般走到學(xué)校外的網(wǎng)吧。

    李明東找了一臺電腦打開，再向網(wǎng)管詢問了學(xué)校論壇的網(wǎng)址。

    他看了一整天關(guān)于李知禾的帖子，有些帖子的回復(fù)樓層很長，他也仔細(xì)看完。

    透過回復(fù)，可以得知李知禾的男朋友是計算機(jī)系的，長得很帥，比她高一級，成績也不錯，名字好像叫林昭。他們的感情很好，即使同居多年，依然能看見林昭常常獨自排很久的隊，只為了給戀人買炸土豆。

    李明東機(jī)械性地往下滑動鼠標(biāo)，試圖找出一些糾正前文錯誤的評論?？山K究是徒勞。

    網(wǎng)吧沒有打烊的一刻，因此，李明東無法得知自己究竟在電腦前坐了多久。

    把他拉出來的是網(wǎng)管，網(wǎng)管告訴他充的兩百塊錢的網(wǎng)費已經(jīng)用完了，詢問是否需要續(xù)費。

    李明東這才回過神似的想要站起身。他的腿酸軟無比，屁股剛離開座位，就一頭栽在了地上。

    四周的人混亂地想扶他，李明東卻忽然嗅到一股泡面的氣味，混雜著網(wǎng)吧里久不通風(fēng)的煙味，心里那股惡心勁終于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

    很久沒進(jìn)食的李明東即使嘔吐也是盡吐酸水，這在網(wǎng)管眼里，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抱著來路不明的紅色塑膠桶，李明東吐了個昏天暗地。最后，他走進(jìn)陌生的城市，穿梭在蕭瑟的街道里，許久以后才停在了咖啡館。

    林昭匆忙趕到時，李明東還是頹然勾著頭。如果不是穿著還算得體，咖啡館的工作人員都要以為他是流浪漢了。

    “大姐夫，你找我有什么事？”林昭坐到對面。在看見李明東的那一刻，他的心也懸了起來。

    “是不是跟大姐吵架了？”林昭自認(rèn)沒有親密到足以解決他夫妻矛盾的地步，可他還是問：“發(fā)生什么事了？”??李明東一直冷冷地看著林昭，他的焦急和關(guān)心此時看來，全是拙劣的遮掩。

    李明東的聲音虛弱低沉，可猶如一塊巨石砸在林昭心頭。他問：“你是在報復(fù)我們嗎？”

    “……你說什么？”林昭失神問。

    “右右她……是個好孩子。我和她mama盡心盡力地把她養(yǎng)大，她是我們的命根子……”李明東的淚水簌簌落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還能做到心平氣和地坐在這里，“你怎么敢，怎么能這樣侵犯她？”??“我沒有，”林昭深吸一口氣，說：“我和右右是互相喜歡……”

    “你沒有資格叫她右右！”李明東聲嘶力竭地大喊。

    “你冷靜一些，好嗎？”林昭想要盡量安撫住李明東的情緒，他說：“說出來你可能你不信?？晌覍λ膼?，不比任何人少?！??“如果你真的愛她，就不會做出這種齷齪事?！崩蠲鳀|毫不留情地說：“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就在于人有理智，否則你就是個只知道交配的畜生?！??“我克制過的……”林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說：“我沒有強(qiáng)迫她。”

    “那我問你，同居是不是你提出的？”見林昭不說話，李明東又問：“我再問你，有沒有李林這個人？右右每次放假說去找同學(xué)玩，是不是去找你了？”

    說到這里，李明東再次痛苦地捂住臉，悲泣道：“她mama本來就不同意，說不安全，是我勸她，說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管著。怪我，也怪我們把她教導(dǎo)得太單純，太善良，才給了你這樣的人可乘之機(jī)。”

    李明東不住地用雙手錘擊臉龐，林昭想伸手制止，李明東反應(yīng)極大地彈開，瑟縮道：“別碰我，你這個惡心的人?！?/br>
    這個世界上最愛李知禾的兩個男人此刻對坐著，沉默著，空氣中只余兩人呼呼的喘氣聲。

    “你打算什么時候跟她分手？”李明東稍作平復(fù)，開口道。

    林昭喉嚨艱澀，想要說出每一句話都不容易，“我沒打算……”

    guntang的咖啡潑在林昭臉上，李明東怒不可遏：“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毛?。俊??他的嘴唇鼓噪顫動著，質(zhì)問道：“你是不是想讓右右的余生都活在別人的指摘和鄙夷里？實話告訴你，我們家過去收留你是看你可憐，沒想到到頭來養(yǎng)了個白眼狼。你自己掉進(jìn)深淵沒有關(guān)系，但是你不能把我的右右拉進(jìn)去?！?/br>
    “沒有人會在意我們的。只要你們同意，我們也不回老家，那就可以像正常的家庭一樣快樂地生活。世界上那么多人，每個人都會死、會消失，我們渺小得甚至不如一?；覊m?！?/br>
    “那你有沒有想過右右還有她的事業(yè)和夢想？如果被大家知道了和自己舅舅媾和，她的漫畫還怎么畫下去？”李明東已經(jīng)不愿再和林昭多說，“我不會同意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給你叁天時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必須徹底離開右右?！?/br>
    李明東轉(zhuǎn)身離開，林昭一個人枯坐到深夜。站在被金屬包裹住的地鐵里，他握著冰涼的柱子，忘記了坐下。

    林昭剛出地鐵站就看見了李知禾。??李知禾跑過來牽起林昭的手，著急地問：“我剛才本來準(zhǔn)備睡了，但是我給你發(fā)晚安，你一直不回。是不是工作忙，沒看見？”??“嗯，”林昭帶著李知禾緩緩?fù)易?，說：“我沒看手機(jī)，對不起。你以后別那么晚出來了。”??“你怎么了？”李知禾停下來，轉(zhuǎn)頭去看林昭的臉，“你眼睛下面怎么紅了？”??“公司暖氣開得太足，有點熱?！绷终蚜硪恢皇职杨I(lǐng)口的扣子解開。

    “那我今天回家住好了，反正都出來了?！崩钪陶f：“我爸總不可能大晚上來逮我。”??林昭身形一頓。??“怎么了？”李知禾松開林昭的手，用袖口給他擦了擦，說：“你手心出了好多汗呀，是不是拉投資的事不太順利？”

    林昭點了點頭，算是默認(rèn)。

    “沒關(guān)系的，你的公司才剛起步，以后慢慢來?！崩钪陶f。

    回家以后，林昭一個人在浴室待了許久。他開著水龍頭，拿出許久未抽的煙，坐在浴缸里抽完了剩下半包。

    李知禾窩在沙發(fā)里看漫畫。等她看完叁話，林昭已經(jīng)出來了，頭發(fā)還是濕的，耷在額前。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我今天的看書時間用完了?！崩钪毯仙蠒?，她很乖巧地想要照顧林昭的情緒，怕他因為投資的事不高興。

    林昭還是看著外面，“右右，我們?nèi)ヌ﹪伞！?/br>
    “泰國？”李知禾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去干什么？”??“去玩幾天，可以的話明天就出發(fā)?！绷终艳D(zhuǎn)過臉，說：“你不是高中畢業(yè)就想去嗎。上大學(xué)以后你忙著畫漫畫，我們一次都沒去旅游過。你可以去泰國吃榴蓮吃個夠。”

    “公司這幾天不忙？”李知禾說：“你這個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你有護(hù)照吧？”林昭已經(jīng)把行李箱從柜子里拿出來了，“泰國是落地簽，我們可以直接過去。我把電腦帶上，你帶你的畫畫工具。”??“好?！崩钪蹄躲兜攸c頭。細(xì)想起來，去玩幾天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李知禾找出一個小包，里面裝著她的一系列證件和銀行卡。她拿出身份證和護(hù)照，交給林昭。

    護(hù)照的第一頁，還蓋著日本的戳印。

    “那我買明天的機(jī)票了?！绷终呀舆^她的證件，和自己的放在一起，說：“我們一早就走?！?/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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