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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是沈衛(wèi)民這幾天睡得最飽的一晚，第二天他是被身邊人不老實吵醒的。

    睜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里躺著倆小孩，一左一右分布還挺均勻。倆人早醒了，卻沒有穿衣裳，躺在那里看著還挺乖。

    “奶奶抱你們來的？”沈衛(wèi)民摸了摸倆孩子頭。

    “昂?！崩罴铱底プ∽约旱男∧_腳往自己小叔懷里送，表達親昵。

    沈衛(wèi)民表示消受不起，給他拿了出去。

    “外面還在下大雪，奶奶不讓我們出去打雪仗，說家里就小叔一個閑人，讓你照顧我倆?！比~聰是老實孩子，清楚明白的復(fù)述他奶的意圖。

    “嗯，那好好陪小叔再睡會兒。”家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鹵rou，炸丸子，沈衛(wèi)民能聞到空氣里傳來的香味。自家倆小子雖然不饞嘴，但是極喜歡湊熱鬧，不讓他們下炕是正確的選擇。

    “小叔，你好懶哦！”李家康看他小叔想閉上眼睛，伸手想給他撐開。

    小孩子下手沒輕沒重，沈衛(wèi)民眼睛疼，把旁邊的寶貝蛋摟進懷里，不讓他亂動?！皦蛄税。阈∈逦依壑?。”

    李家康要是能老實就怪了，十秒鐘后，叔侄三個在炕上鬧起來了。

    得，被窩里最后的熱火氣兒都抖出去了。

    “衛(wèi)民哥該起了，娘說讓你去爺奶家、大伯家還有其他行輩家里串串門去。”趙琪帶著寒氣進門。

    沈衛(wèi)民有氣無力：“好，讓他倆起來吧，不然準還得鬧騰?！?/br>
    趙琪應(yīng)了一聲，去堂屋暖爐上取兩個小家伙的棉衣棉褲。衣裳放一晚上穿的時候都冰涼，大人都得把衣裳放在兩床被子中間暖著，不然都沒有穿的勇氣。孩子更不用說，他家這兩個睡覺不老實，如果在被子里放衣裳也得滑出來，再來他們衣裳厚，不適合放在被子中間暖著。穿的時候，在爐子上烤烤是最好的。

    “小叔小叔，我告訴你哦，前幾天小嬸給我烤棉褲，燒了那么大一個窟窿?！崩罴铱悼鋸埖谋葎澚讼拢膊豢纯此拿扪澘偣膊哦啻?，這個窟窿比他臉盤都大了。

    “你小嬸兒沒傷著吧？”沈衛(wèi)民反應(yīng)迅速。

    “沒有，嬸嬸反應(yīng)快。而且很快就給家康補上了，還繡了個很好看的圖案?！迸赃叺娜~聰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艷羨。

    沈衛(wèi)民摸摸他的頭，“小聰喜歡？等回頭小嬸嬸給你們做書包的時候，讓她給我們小聰繡到書包上一個怎么樣？”

    “喜歡，好?！比~聰有些高興。

    “我也要！”李家康不甘示弱。

    “到時候自己和嬸嬸說。”沈衛(wèi)民雖然不舍得媳婦兒累，不過先讓他們高興著吧。

    過年對于沈家溝來說是件大事，雖然現(xiàn)在還飄著雪，不過一大早生產(chǎn)隊就組織各家各戶出人開始掃街道。在沈衛(wèi)民的記憶中，到下午還得再掃一遍，雖然很快就會被大雪淹沒，不過這也不算是白忙活，畢竟掃過之后走起道來方便，而且下次再掃也簡單很多。

    沈衛(wèi)民背著的竹筐里面放的是上午剛出鍋的點心，現(xiàn)在還溫?zé)?，他負?zé)送到各家長輩手里去。首先當然就是爺奶家、大爺爺、三爺爺家里，這都不是外人，看到沈衛(wèi)民領(lǐng)著兩個孩子過來，連忙給拿糖果，一圈下來兩個小孩兜里都裝不下了。

    后面，都是偷偷藏在沈衛(wèi)民的背簍里才去下家。

    “就算是長輩們給的糖，回去也得讓小嬸嬸計數(shù)，過年這段時間每天可以吃兩塊，再多就不行了。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今年過年其他好吃的就沒你倆的份?！鄙蛐l(wèi)民笑著提醒。

    對兩個孩子來說，這無疑是噩耗。以至于后面接長輩們給的糖果的時候，都不那么積極了。不過過了會兒又恢復(fù)常態(tài)，然后沈衛(wèi)民就發(fā)現(xiàn)倆小孩學(xué)精了，到手的糖果再不往他背簍里放了。

    沈衛(wèi)民抓住倆小子，正想說話，就聽見后面有人叫他。

    “和平叔，您終于痊愈了，之前您生病村里可都擔心的厲害。”沈衛(wèi)民笑著和吳和平父子寒暄。

    吳和平站在原地皺眉看向沈衛(wèi)民，“聽說過年，你要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坐席？”他聲音暗啞，透著不明朗的意味。

    沈衛(wèi)民抬頭看天，“工廠現(xiàn)在發(fā)展不錯，按理應(yīng)該回饋父老鄉(xiāng)親，到時候還得請和平叔幫忙。您坐鎮(zhèn)，我們也能安心?！?/br>
    “我爹身體尚未痊愈，恐怕……”吳林下意識拒絕。

    “行，等你做好準備就知會我一聲。到時候我來安排?！眳呛推絽s答應(yīng)了。

    “爹！”吳林明顯不同意。

    “閉嘴！”吳和平呵斥。他是池山生產(chǎn)隊的大隊長，這些事情本就該他張羅，如果連這個權(quán)力都不要了，那他不是形同虛設(shè)。有些事情能讓有些卻不能。

    沈衛(wèi)民意味不明的看向父子兩個，撓了撓后腦勺，“和平叔，您真的可以？我看林子哥很擔心您的身體，要不然……”

    沈衛(wèi)民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表達清楚了。

    “不用，到時候你知會我一聲就行了?！眳呛推嚼溆驳恼f道。

    沈衛(wèi)民終是點頭，“看這場雪什么時候能夠停下，我會盡快安排好的。”

    吳和平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吳林則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沈衛(wèi)民一眼，轉(zhuǎn)身趕快跟上去。離老遠都還能聽見父子兩個爭執(zhí)的聲音，卻并不明晰。

    冷風(fēng)吹來，沈衛(wèi)民打了個寒顫。

    擺席請沈家溝全體社員，他之前就計劃好了。剛剛?cè)ラL輩家送禮才透露出口風(fēng)，吳家父子就趕來了，還真是及時啊。

    挺有意思的！

    第133章

    沈衛(wèi)民回家的第三天, 就是大年三十。

    大雪連著下了三天，斷斷續(xù)續(xù)的，好似一直沒停。沈家溝除了當街, 其他地方都積了尺把高的厚雪。

    農(nóng)家孩子少衣裳，這幾天滿山跑的孩子減少了九成，整個沈家溝都變得很平靜。雖然是今年的最后幾天, 但礙于這樣的天氣, 很多活動都受限制。

    此時，沈衛(wèi)民正領(lǐng)著趙姑娘和兩個侄子在暖爐旁邊烤栗子。家里其實就有考好的香噴噴的栗子和栗子仁, 但他們偏偏要自己動手烤，挨了李招娣的說還振振有詞說這樣說有樂趣，還能打發(fā)時間。

    李招娣哭笑不得, 不過有老兒子在，她也不擔心孩子受傷，就隨他們?nèi)チ恕?/br>
    “熟了，熟了?！痹诳局耙呀?jīng)在栗子殼劃了印兒, 等它蹦皮就是熟了。

    沈衛(wèi)民把栗子夾出來放在地上木板上, 倆小孩都記吃不記打, 就敢直接伸手去夠，被燙到了就抓，就抓自己的耳朵說兩句：“好燙，好燙！”

    一開始，沈衛(wèi)民和趙琪還擔心得不行, 恐怕他們燙到自己, 夫妻兩個勸也勸了，說也說了，兩個孩子依然如此。后面也就隨他們?nèi)チ? 說白了，他們就是玩?zhèn)€樂趣，也不拘泥于非得讓兩個孩子如何如何。

    現(xiàn)在倆娃手上黑灰，臉上也抹了灰。幸虧在開始之前，趙琪給他們穿了倒褂子，不然那準得禍害里面的棉衣。

    看他們兩個興致勃勃的樣子，沈衛(wèi)民也覺得高興，又往火里扔了幾顆栗子。

    屋里一亮，沈新乾踏著嚴寒進門，帶來了幾股寒涼。

    “好冷啊，爺爺，您干嘛去了？”李家康站起身，“蹬蹬蹬”跑到沈新乾跟前，拉著他的手走到暖爐旁邊空著的板凳上，滿臉好奇。他今天起床都沒見到爺爺。

    沈新乾本來一臉愁悶，看到大孫子如此，不禁露出了笑容，由著他拿自己的手去烤火，笑呵呵的回道，“爺去地里看看糧食長得如何，總得保證我們家康來年不餓肚子。”

    “哇！爺爺放心，有小叔在，我們肯定不會餓肚子的?！崩罴铱敌攀牡┑?/br>
    小小年紀的他其實并不懂，田地里長出來的幼苗會變成他吃的米和面。他只知道一點，那就是只要有小叔在，他們就不會挨餓受凍。

    李家康有這個認知，和他父親李衛(wèi)國脫離不了干系。李衛(wèi)國經(jīng)常說，愛護兒女，孝敬父母是他必須盡到的義務(wù)?，F(xiàn)在小叔處在曾經(jīng)父親的角色上，上面有爺奶還有太爺奶，下面有他和小聰哥，所以理所當然的小叔肯定不會讓他們來餓。

    這完全是李家康自己琢磨出來的邏輯關(guān)系，當然是到沈家之后。在來沈家溝之前，在父親李衛(wèi)國描述中的小叔形象是一個弱不禁風(fēng)，甚至需要他長大了去保護的一個長輩。李衛(wèi)國對李家康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小叔身體不好，他啊……”

    有些話你說一遍，說兩遍，孩子可能記不住，但你提的多了他總會有印象，更何況李家康本就是一個早慧的孩子。

    沈衛(wèi)民去接李家康的當時，他充滿擔憂和對未來的不確定，卻又因為真心親近而愿意跟著小叔來到沈家溝。對小叔的養(yǎng)家能力，李家康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適應(yīng)良好，他知道小叔肯定不會讓他和小聰哥以及爺奶挨餓。

    從某些方面來講，李家康認知上有如此大的變化，足以證明沈家養(yǎng)孩子的成功。起碼說明，長在沈家溝，對于李家康來說并不是一個太壞的選擇，他對這里的人、對這里的事產(chǎn)生了信賴感。

    不過，當李家康用稚嫩的聲音說出這句話的現(xiàn)在，沈衛(wèi)民是愣了一下的。再回神看向兩個孩子的表情柔和了些，不過嘴上卻不饒人?！斑?，我們小毛蛋這么信任小叔呀，我記得剛來那會兒你可不是這么說的，生怕咱家吃不起大米。”

    這事兒沈衛(wèi)民是第一次提起，其中有諸多因素，怕孩子臉皮薄是一方面，也有某種愧疚感和心酸，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能平靜的拿這事開玩笑。當時的他，說的就是沈衛(wèi)民剛把兩個孩子接回家的那段時間，他確實沒有能力讓他們頓頓吃上大米干飯。

    不是說沈家虧待倆孩子，而是就算當時沈衛(wèi)民在城里有工作，手里也有一定的積蓄，但是不管是這些還是大環(huán)境都不允許頓頓大米飯、白面饅頭供養(yǎng)著倆娃。沈衛(wèi)民也不愿意沈新乾和李招娣把自己的細糧讓出來，所以有段時間兩個孩子得跟著他們肯窩窩頭。

    在家庭有特殊待遇的孩子一般都會長歪，他們會認為長輩把所有好東西傾向給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但并不是這樣的，人活在世上，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誰誰的妻子，誰誰的父母。

    因為愛，他們可以犧牲自己，但絕對不是因為愛他們就必須犧牲自己。

    兩個孩子和父母在沈衛(wèi)民心里都非常重要，所以他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家里有好吃的，大家一起，誰也別落了誰。家里是稀飯窩頭，大家也一起，都嘗嘗這個時代我們遇到的困苦。

    他第一次知道倆孩子竟然還cao心這些，是程淼和鄧要武第一次拜訪來拜訪的時候。當時沈衛(wèi)民還在省城，所有的一切都是李招娣和趙琪通過電話告訴他的。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到別人家里做客，當然都會帶上節(jié)禮。而那次程鄧兩家?guī)У墓?jié)禮非常之豐厚，但無一例外都是真真正正的糧食。

    沈新乾和李招娣拿不準這事，旁敲側(cè)擊問過兩個孩子。程淼小大人一樣，懂得道理多，嘴巴也嚴實，有些話不當說他絕對不會開口。但是鄧要武可不，有時候有些話就會脫口而出。

    當時聽到這個事情的時候，沈衛(wèi)民覺得好笑的同時又覺得酸楚。如果大哥還在，絕對不會讓李家康過這樣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如果。

    不過，正因為李家康是李衛(wèi)國的兒子，所以這樣的環(huán)境他總能適應(yīng)。而沈衛(wèi)民要做的就是正確引導(dǎo)孩子平安健康的長大，長成一個頂天立地不愧于自己和親人的優(yōu)秀青年。如此，總不能讓大侄子一直以為他小叔是個菜雞，也不能讓倆孩子一直為家里的生計發(fā)愁。

    沈衛(wèi)民當時其實還想了很多，不過在忙碌的生活中漸漸被擠到了內(nèi)心最深處。一直到后面，他反復(fù)猶疑，不知道運輸隊的工作還能不能再做下去。對于這個年代來講，那無疑是一份好工作，不僅僅是工資福利這么簡單，還在一定的程度上代表著社會地位。

    沈衛(wèi)民嘗試過不放棄，就算是最后，其實如果他想繼續(xù)保有工作，還是有別的法子。就當時沈衛(wèi)民做出的業(yè)績來看，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留下。但是到最后他還是放棄了，盡管有太多太多的不確定性和未知的風(fēng)險，但是陪伴倆孩子成長，以及在他們眼里強大起來是沈衛(wèi)民想要追求的事情。

    ……現(xiàn)在，他大概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李家康早就忘了這事，聽到小叔調(diào)侃也沒有多大反應(yīng)。他忙著剝栗子，被燙的吱哇亂叫，然后把熱騰騰的栗子仁塞到沈新乾嘴里。

    沈衛(wèi)民不自覺彎了眼睛，他看了眼外面，“爹，地里情況不太好？”

    沈新乾嘆了一口氣，都說瑞雪兆豐年，但如果雪下的太大，不可避免會造成災(zāi)害。這雪下了幾天不停，雖然沒有下暴雨那么直觀的造成泥石流或其他災(zāi)害，但如果再持續(xù)下去可就說不定了。

    就在剛才，他們老哥們幾個去地里看莊稼，厚實的雪給麥田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到現(xiàn)在也還好，但再持續(xù)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沈衛(wèi)民把手里的栗子遞給他爹，“您老就別再擔心了，這天要下雪，又不是我們能擋得住的，您擔心有什么用，現(xiàn)在就只能聽天由命?！?/br>
    沈新乾漫不經(jīng)心的“嗯”了一聲。這個道理他知道，但是知道和接受是兩回事，這地里的莊稼就是老農(nóng)民的命根兒，一年到頭他們忙的就是這一畝三分地。地里要是受災(zāi)，來年一家子該怎么辦？

    因為下雪，這個年大家過的都不安生。除夕夜，大家睡前都是唉聲嘆氣的，所幸初一早上起來的時候，雪已經(jīng)停了。

    按照他們這里的習(xí)俗，大家都是在太陽升起之前拜年。這天早上，大家都不能賴床，沈衛(wèi)民和趙琪昨天守夜，今天起的有些遲。

    沈衛(wèi)民穿著棉衣走出門，就看到兩個孩子穿著新衣裳和棉鞋在院子里踩芝麻秸，蹦蹦跳跳的倆矮敦子，看起來挺可愛。

    院子里的雪已經(jīng)掃過了，昨天晚上撒的芝麻秸還留在地上。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倆娃雙手插兜，跳上跳下，樂此不疲。

    看到沈衛(wèi)民出門，倆娃連忙跑到他跟前，像模像樣的作揖:“小叔，新年好，新年好呀！”如果忽略伸出來的四個小爪子，倒是勉強算乖巧。

    沈衛(wèi)民伸手把倆娃外套上兔耳朵的毛絨帽子蓋在他們頭上，然后從兜里摸出兩個紅封，一人遞了一個。

    “謝謝小叔！”“謝謝小叔！”李家康和葉聰笑著道謝。然后去糾纏沈衛(wèi)民身后，剛要走出來的趙姑娘。

    他們兩個如意算盤都是打的好，爺爺一份、奶奶一份、小叔一份、嬸嬸再來一份，等同于家里每個長輩都給一份。這個主意是倆娃小腦袋瓜商量出來的結(jié)果，沈衛(wèi)民昨天晚上還聽他們頭并頭挨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不過家里也只有倆孩子，還都是可憐孩子，多疼些當然是必須的。大過年的，誰也不會讓他們的如意算盤打空。

    大年初一吃餃子，李招娣用笊籬把餃子撈進盤子里，正要端去堂屋。就聽見村西頭傳來第一聲炮竹響。

    “新乾，衛(wèi)民放炮了?！崩钫墟吠膺呎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