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01節(jié)
也是,在書院的時(shí)候,沒有人敢對神鳥的名字置喙。 盛流玉思忖了片刻:“大約是湊巧。” 程先:“……” 他覺得不太可能。 半日后,黃昏時(shí)分,城外傳來陣陣sao動。 程先所料不錯,城內(nèi)的士兵幻象并未消失,只是嚴(yán)陣以待地固守城門,卻沒有驅(qū)趕敵軍的意思,這讓城外的殘軍產(chǎn)生了懷疑。 當(dāng)然,他們不可能知道那都是盛流玉所制造出來的斑斕幻象,只是猜測城內(nèi)兵力其實(shí)不足,或是武器匱乏,總之沒有一戰(zhàn)之力。 實(shí)際上也確實(shí)沒有。 在鴻安的援軍還未趕到。 窮途末路之人什么都能做得出來,他們必須要搏命了。 程先看到軍隊(duì)從中間分開,攻城用的重型武器緩緩駛出。 那是嶄新的,絞殺血rou的機(jī)器,是在上一場兵敗如山倒的戰(zhàn)斗中沒有發(fā)揮作用,賠上那么多人命也沒舍得丟掉的武器,現(xiàn)在可以毫不費(fèi)力地撕破防守空虛的桐城。 程先緊緊抓住欄桿,啞聲道:“沒有辦法了……” 人的熱血、生命,這一切在熱武器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比起留在這里送死,他要在這臺機(jī)器發(fā)動前把盛流玉和云懿送出去。 盛流玉只在電影里見過這種機(jī)器怪物,比起黑白電影中的影像,現(xiàn)實(shí)里的武器看起來昂貴、冰冷,閃爍著金屬的光澤,似乎可以輕易地收割無數(shù)人的性命。 盛流玉站起身,松開手,懷里的貓輕巧地落在一邊,也跳到了抹了石灰的灰白色磚臺上,眺望著城外。 他抬手摘下簪子,鴉黑的長發(fā)傾瀉而下,垂至腰間,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晃,從側(cè)面看去,只隱約露出一點(diǎn)雪白的下巴。 頭發(fā)太擋視野了,用弓也不方便。 盛流玉拽下纏在手腕上的煙云霞,咬住末端的一小截,將長發(fā)扎成一個高馬尾。可惜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不能很好地把握技巧,綁出來的馬尾也歪在一邊。 程先不知道盛流玉要做什么,只聽到他的語調(diào)冷淡:“有辦法?!?/br> 盛流玉低頭看著手中的簪子,是謝長明送的,用珍稀的火靈石雕刻而成,即使渡過黑海,殘存的靈力也足夠它被作為武器使用。 盛流玉最擅長用的還是弓。 在鐘樓處射箭,擊碎殘軍的武器,想必他們進(jìn)城的想法也會熄滅大半。 然后,程先就看到盛流玉長久地凝視著那根簪子,停頓了半晌,其間只眨了下眼,沒有別的動作。 “算啦?!?/br> 用簪子化成弓,靈力大約夠用,可是靈力散盡,玉石便會化為飛灰,即使還有些許靈力殘存,顏色也會大打折扣,不會再像從前那樣鮮艷。 盛流玉舍不得。 所以,他在心里這么想著,又將簪子收了起來,打算用別的代替。 長明鳥是神鳥,與普通的修仙之人不同。 渡過黑海,來到陵洲后,他的經(jīng)脈、丹田中都是空蕩蕩的。 但是他的羽毛、血rou,乃至骨頭里都有深藏的,用不盡的靈力。 神鳥是這樣的,即使一無所有,靈力全無,只要有殘存的意識,就能抽出脊骨,化作彎弓,殺死對方。 被擄走的時(shí)候,盛流玉很多時(shí)候是清醒的,他卻沒有這么做。 很奇怪,因?yàn)樗乐x長明會找到他。 無論在哪兒,他都能找得到。 更何況,謝長明似乎很忌諱他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當(dāng)作武器的這件事。 所以自己也不愿那么做了。 可是現(xiàn)在…… 盛流玉彎下腰,朝胖球招了招手:“記得閉嘴。” 貓憑空生出一陣恐慌,一身長毛從尾巴奓到耳朵尖,根根直立。它有預(yù)感盛流玉要做一件很嚴(yán)重的事,而且絕對會牽連到自己。 下一瞬,它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因?yàn)槭⒘饔竦氖稚隙嗔艘唤匮┌椎墓穷^。 是肋骨。 盛流玉抬起頭,手中多了一把突然出現(xiàn)的巨弓。那把弓有大半個人高,輪廓模糊,像是由一團(tuán)光幻化而成,被盛流玉緊緊握住,弓身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在黃昏時(shí)分宛如一輪即將初升的太陽,逼得人不能直視。 那光將盛流玉的臉映得近乎透明,像是快要融化在光芒中了。 他的嘴唇是抿著的,長而柔軟的睫毛半垂著,在眼瞼下落了一片青灰的陰影。 興許是由于光芒太盛,風(fēng)聲太獵,身處于光中的盛流玉看起來有種神圣的慈悲與憐憫。 程先幾乎不敢直視他。 直至此時(shí),他才真正理解謝長明回答的那句話的意思。 “他是,我不是?!?/br> 在地下室里,如果不是盛流玉,謝長明大概不會將那群被拐來的人托付給他。 而現(xiàn)在,等到謝長明回來,他會立刻帶著盛流玉離開這里,可能會捎帶上旅店老板一家,如果自己請求,應(yīng)該也不會被拒絕。但除此之外,謝長明不會做多余的事。 因?yàn)檫@些都沒有必要。 是只有盛流玉才會做的事。 終于,盛流玉低著眉,不緊不慢地拉開那把巨大的弓,將弦拉到極致,輕聲道:“也許,人力是不可及?!?/br> 他可以。 弓弦被松開的一瞬,一簇光伴著撕裂的風(fēng)聲,燃燒著周圍的光、熱和它經(jīng)過的一切,朝城門外飛去。 箭頭落地時(shí)驟然迸發(fā)出刺目的金光,尖銳刺耳的聲音炸裂開來,有什么被粉碎了。 盛流玉松開弓,往后退了兩步,還未站穩(wěn)腳跟,身形搖晃了一下,有一樣?xùn)|西從腰間掉落。 程先撿起那枚玉牌,上面寫了一行字。 “小重山,盛流玉?!?/br> 云懿喃喃道:“這是神跡……” 盛流玉偏頭看了她一眼,微微喘著氣,搖了下頭:“你們是自己的神,不需要再信奉別的神了。” 在東洲的凡人當(dāng)中,萬人中能出一個能引氣入體之人,而上百個能摸到修仙門道的人中,最多不過十?dāng)?shù)個能修到筑基。至于再往上,到了元嬰,大約是十萬人中能出數(shù)個。 自古以來修仙之路便是多艱,而大道既成,一人飛升,至多惠及一門一派。 即使如此,依然有萬萬人渴望奔向仙途,無數(shù)人懇求天神賜福。 而陵洲的人雖不能修仙,但法術(shù)可以做到的事,他們不需修煉,只要有合適的工具,每個人都能做到。 盛流玉拿回玉牌,微微閉上眼,他能感覺到那根骨頭正順著血rou,緩慢地融回身體中。 他拒絕了程先的攙扶,只是道:“我有點(diǎn)累了?!?/br> 謝長明回來的時(shí)候,在離城門不遠(yuǎn)處遇到了從鴻安回來的軍隊(duì)。 而城門前更是一片狼藉,地上有巨大的凹陷,無數(shù)的金屬碎片,靈力消散的痕跡,還有,一根翠綠色的翎羽。 最終,謝長明在鐘樓上的那個大鐘里找到了盛流玉。 他任性地停住了分針,強(qiáng)行不讓指針走動,上半身倚在鐘框中,小腿在半空中微微搖晃。 鳥的本性是喜歡登高,小長明鳥又格外討厭別人的注視。 所以待在這里也不令人意外。 謝長明踏上半空,走到盛流玉面前,低頭看著他。 小長明鳥似乎很累了,半垂著腦袋,臉頰在淡淡的月色中顯出模糊的輪廓,睫毛輕而軟,沾了些夜晚的露水,是很動人的模樣。 謝長明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道:“進(jìn)城的時(shí)候,我看到軍隊(duì)正在回城防守,就把你的翡翠珠子撿回來了?!?/br> 盛流玉“哦”了一聲,很小聲道:“我有點(diǎn)累?!?/br> 謝長明彎腰,將他抱出逼仄的鐘框,似乎很不解地問:“為什么我不在的時(shí)候,你總是會做這么多事?” 是他沒有很好地保護(hù)小長明鳥。 盛流玉順從地伏在謝長明的懷里,又用手臂攬住他的肩膀,很乖。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認(rèn)真地回答:“并不是只有你不在才會遇到意外,而是你在我身邊的時(shí)候,這些事都不用我做?!?/br> 小長明鳥想要做的一切,無論是什么,飼主都會幫他達(dá)成。 無論遇到怎樣的危險(xiǎn),飼主都不會讓人帶走他。 因?yàn)樗且恢恍▲B。 謝長明抱著盛流玉往下走,望著他還未解開的煙云霞,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鬢角,又淡淡地“嗯”了一聲。 似乎是很贊同盛流玉的說法。 但在盛流玉看不到的地方,謝長明的面容是冷峻而沉重的,比他肩頭堆著的還未融化的積雪還要冷。 也許是太累了的緣故,盛流玉的嗓音變得很軟,他問:“拿到離魂草了嗎?” “拿到了?!?/br> 盛流玉軟綿綿道:“那可以回去了吧?陵洲也不是很好玩。” 謝長明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他說:“好?!?/br> 小長明鳥被人抱在懷里也不安穩(wěn),他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將下巴擱在謝長明的肩頭。他的鼻息是溫?zé)岬模诨酥x長明身上沾著的積雪,或許還有些殘余,可是再冷的冰也會全部融化。 即使是大閆山千年不化的雪也不能例外。 謝長明抱著他,心頭忽然被柔和溫暖的雪水淹沒,他復(fù)述了一次方才的話:“好,一起回書院。” 這一次不是哄鳥,是真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鳥:撒嬌第一名=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