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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绔攬細(xì)腰 第23節(jié)

    茶博士笑笑道:“客人剛走,似乎只留了周大人在里頭?!?/br>
    榮瀾語有些詫異地哦了一聲,敲了兩下門走進(jìn)去,果然見桌上盡是殘羹剩飯,七八壺酒撂在旁邊,有的傾倒在桌上,有的醉醺醺地靠著湯碗。

    但桌上這一切似乎都與窗邊的男子無關(guān)。他獨(dú)自搬了椅子坐在窗邊,俊逸的側(cè)臉足以讓所有女子小鹿亂撞。健碩的身姿也孔武有力,與他那此時羸弱無神的雙眼形成了對比。

    榮瀾語心頭一緊,問道:“喝醉了?”

    周寒執(zhí)瞧見她,似乎并不意外,雙眼總算回歸了些神采,但依然迷離道:“不曾?!?/br>
    榮瀾語想每回宋虎喝醉了酒,也都跟自己說不曾醉??梢娮砭浦耸欠植磺遄约鹤聿蛔淼?。她好脾氣地?fù)炝艘粭l干凈椅子坐在他身邊,隨著他的目光向外看,只見那方向一片漆黑,隱約間似乎有野貓在行走。

    再瞧周寒執(zhí),細(xì)密的血絲早已爬上眼角,眉心緊緊蹙著,唇畔也深抿,顯然是并不舒坦。榮瀾語沖著身后的清韻擺擺手,清韻會意,自去外面要醒酒湯。

    “你也出去吧?!敝芎畧?zhí)懨懨道。

    “我陪你坐一會,絕不打擾你?!睒s瀾語的胳膊肘拄著窗臺,側(cè)頭看向周寒執(zhí)。他的面容里像是寫滿了滄桑的故事,讓人的心忍不住就柔軟下來。

    二人就這么坐著,直到那漆黑的街角忽然亮起一盞燈,而后一張人臉出現(xiàn)。他似乎很是惱火的樣子,不知從什么地方拽出了一根燒火棍,用力抽向那只野貓。外頭吵鬧,聽不清那人在說什么,但顯然是在責(zé)罵那只野貓。

    照理野貓該機(jī)靈,可這一只卻好像又餓又病,走起路來連身形都是晃動的。它在被抽了第一棍子之后,就頭一歪倒在了地上。后頭的那些棍子便如雨點(diǎn)般落下來。

    榮瀾語一急,起身便要開窗,但手很快被身邊的人按住。

    “沒用的。死了?!彼麆e過臉去,看似冷漠,但眼神卻愈發(fā)脆弱。

    榮瀾語心疼貓,卻更心疼眼前人。她從桌上拿過包裹,抱著沉甸甸的銀子道:“周平都跟我說了。當(dāng)年老夫人走后,你父親自信依然能做好買賣,便把家中剩下的銀子全都投在了里頭??衫咸珷敍]有經(jīng)商的頭腦,一味地賠錢。他又不死心,四處借了不知多少銀子。他自然還不上,這些就成了你的債務(wù)。”

    “周平還說,這幾年你還的已有七七八八,只剩表三舅舅這的銀子了。表三舅舅仗著你欠他錢,整日拉著你陪他應(yīng)酬,趁著喝酒的交情賺那些客商的銀子。如此你也算還債了。現(xiàn)在還剩七十兩不是?你瞧,我都拿來了,你別不高興了。銀子算什么,你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br>
    榮瀾語說了一大堆,可周寒執(zhí)的臉色依然沉得能滴出水來。這會他又盯上了那只野貓,瞧著那人竟在剝貓的皮rou了,他恨得牙癢,冷冷道:“你瞧活著有什么意思。我們都跟那只野貓似的,本就茍延殘喘了,偏偏還有人不想讓我們活?!?/br>
    這話氣得榮瀾語騰地一聲站起身來,看著周寒執(zhí)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道:“你胡說!周寒執(zhí)我不明白,你好端端的大男人,瞧著比世間所有男兒都厲害,怎么就被這五斗米壓彎了腰呢?如今銀子都還了,你還在難受什么,矯情什么?”

    這一番罵反倒讓周寒執(zhí)清醒了許多,他冷哼一聲,靠在椅背上,雙眼郁郁地盯著榮瀾語道:“我今日也以為,債都還清了??杀砣司朔讲鸥嬖V我,我爹經(jīng)他的手,還借了五百兩的印子錢。印子錢利高,若是今年還,至少要六百兩之?dāng)?shù)。而明年這個時候,更是不止?!?/br>
    瞧著榮瀾語怔住,周寒執(zhí)就笑,笑得無奈而痛苦?!澳赣H走后,我已經(jīng)還了兩千兩了。這老爺子嘴硬,我竟不知外頭還有多少?!?/br>
    二千兩?榮瀾語暗暗驚住。對于一個從八品的小官來說,兩千兩幾乎是十?dāng)?shù)年才能拿到的年俸。而周寒執(zhí)不過兩三年的功夫就還上了兩千兩銀子,可見是吃了多少苦。

    想起余衍林當(dāng)著自己的面大言不慚地指責(zé)周寒執(zhí)不想法子賺錢,真真可笑極了。

    許是借著醉意,周寒執(zhí)的話比平時多了很多。此刻看著榮瀾語精致如畫的臉龐,他竟道:“無論我對你是否有什么感情,從你與我定親的那一日起,我就該承擔(dān)起男人的責(zé)任來??墒朗码y為啊。債務(wù)在前,我無法放任老爺子不管。”

    許是難得聽見這些真心話,榮瀾語的神情顯得虔誠而珍惜。

    周寒執(zhí)繼續(xù)嘆道:“人生難兩全。因著這些債務(wù),我可以不顧自己的名聲,也可以不顧周府到底過著什么日子,可我不能不顧你。下聘那日,我有意在前一日酒醉,不去下聘。為的就是讓你后悔,讓你退親。但我沒想到……”

    榮瀾語接過話茬,輕聲道:“你沒想到我會去找你,會跟你說出那番話?!?/br>
    周寒執(zhí)點(diǎn)點(diǎn)頭?!澳阏驹谖颐媲埃艺f了那么多。我當(dāng)時就想啊,哪來的這么有勇有謀的小姑娘??赡阋舱娴狞c(diǎn)醒了我。一位女子,在陌生而無奈的婚事面前尚且愿意一搏,我又怎么好退縮?!?/br>
    榮瀾語點(diǎn)點(diǎn)頭,贊道:“成婚以來,我覺得你做得極好。擔(dān)當(dāng)著父親的債務(wù),沒讓我覺得半點(diǎn)苦惱。當(dāng)著所有的面,什么事都順著我,護(hù)著我,讓我覺得周府的日子與從前沒什么兩樣。”

    “還不夠?!敝芎畧?zhí)搖搖頭?!拔医o了你平頭百姓都嫌寒磣的聘禮,給了你空空蕩蕩的宅子,給了你一群只知道吸人血的親戚,還有一位只知道嗜酒的郎君。”

    “沒有的事?!睒s瀾語忍不住流下眼淚來?!爸芎畧?zhí),我不許你這么說?!?/br>
    周寒執(zhí)揉了揉她的眉心,幫她把眉頭舒展開,無奈道:“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分明吃了很多苦,卻總覺得日子是甜的?!?/br>
    榮瀾語不吭聲,眼淚卻撲簌簌地往下掉。她想如果老夫人在天之靈,看見這一幕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大概也跟自己一樣,心疼極了。

    周寒執(zhí)抬眸看見那人把野貓皮扔在僻靜處,拎著一身貓rou回了屋,不由得喟嘆:“我覺得日子總是苦的。你那么聰明,不如告訴我,人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義?!?/br>
    榮瀾語怔怔地,頭一回理解了自己丈夫的無奈,也明白了,他原本想給自己很多很多。

    房間里的酒香rou味讓榮瀾語覺得惡心。她主動拉起周寒執(zhí)的手,輕聲道:“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無論明天的日子怎么過,今天咱們什么都不想了?!?/br>
    周寒執(zhí)也不再想看街角的野貓皮,于是硬撐著苦澀的心情,與她一道往出走。

    順著這條街一直向上走,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山頂沒有廟,沒有茂密的林子,但有一座涼亭和幾條曲徑。這是盛京城里頭的四山之一,也是端午的時候人人登高采蒿的地方。

    “小時候每到端午,爹娘就帶著我來這?!睒s瀾語的心情松快了一些。那五百兩的印子錢,似乎真的被拋在了腦后。

    “我從來沒來過這?!敝芎畧?zhí)答道?!蔼?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br>
    榮瀾語嗯了一聲,更加用力地向山上走去。上山的路,盡是臺階,重復(fù)而曲折。周寒執(zhí)一只手拎著羊皮角燈,另一只手的袖口習(xí)慣性地被榮瀾語扯住。

    兩個人的身影一晃一晃地上前。

    在深夜的山上,顯得格外寂寥,卻也格外有彼此支撐之感。

    “我晚上也來爬過一次山?!睒s瀾語又語氣輕快道:“這山里沒有大蟲毒蛇,其實是散心的好地方。那天晚上,爹娘吵了架,兩位jiejie睡下,我嚇得扯著娘親大哭。爹沒法子,就哄著娘親和我一起上山?!?/br>
    周寒執(zhí)安安靜靜地聽著。又聽她發(fā)問:“你知道娘親后來是怎么被哄好的嗎?”

    周寒執(zhí)搖頭。

    少女忽然扯著他的袖子發(fā)了力,一使勁奔到山頂最高處的涼亭里頭,然后興致勃勃地指著山下的風(fēng)景道;“你看!”

    周寒執(zhí)向下看去。

    繁榮的盛京城此刻不眠。四角高高的城樓里閃著光芒,將整個盛京籠在里頭。皇城的位置最是耀眼,而周邊圍著的城坊也不遜色。萬家燈火的光芒與上空白茫茫的月色形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

    “你還能想起那只野貓嗎?”榮瀾語問。山上刮來陣陣寒風(fēng),她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周寒執(zhí)搖搖頭。

    “你還能想起桌上的酒rou嗎?”榮瀾語再喊。

    周寒執(zhí)笑著搖頭。

    “如果現(xiàn)在山上不刮著寒風(fēng),讓咱們舒舒服服地躺著,你腦子里想到的是什么?你覺得缺什么?”榮瀾語笑著問。

    “是周府的酒rou飯菜?!敝芎畧?zhí)老老實實地答。

    “這就是人生的意義!”陣風(fēng)又來,榮瀾語不得不扯著嗓子說話。

    但周寒執(zhí)沒聽清,問她說什么。

    她一笑,沖著山下高聲喊:“我們忘記煩惱,只記得那些讓我們高興的事,只想追求那些讓我們高興的事。這,就,是,人,生,的,意,義?!?/br>
    一個字又一個字跳進(jìn)周寒執(zhí)的耳朵里。

    周寒執(zhí)像是重新認(rèn)識了這個世界,又像是重新認(rèn)識了眼前的女子。

    周寒執(zhí)拉過她的手,一把將她摟在了懷里。

    榮瀾語雙眼閃過驚慌,但很快被那個溫暖的懷抱所感染。

    兩個人緊緊抱著,在山巔。

    在他們一起一步步走過來的,這座山的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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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平是在當(dāng)晚出門接周寒執(zhí)時,恰好碰到了表三舅舅家的車夫,與他閑談才知道五百兩印子錢的事。

    得知這事,周平的臉跟門口的土幾乎是一個顏色。他不知是苦笑,還是苦笑不得的神情道:“主子以為這是最后一筆債了,賣了命似的還。沒想到……主子恐怕是扛不住了,是不得活了。”

    然而,他抱著絕望的心進(jìn)了書房去見周寒執(zhí)時,卻見到周寒執(zhí)如往常一樣浣著手。

    甚至似乎,神色比往常還好一些。

    他垂頭喪氣地走過去,痛苦道:“主子,您放寬心。債能還完的?!?/br>
    周寒執(zhí)眉心略蹙了蹙,卻吩咐道:“賞心樓對面有一幅野貓皮,你去埋了。再找找是誰剝了野貓,只瞧誰家門口的有貓骨頭就知道。把那人送到官府去,盛律有關(guān)于虐貓狗之罰。”

    周平不明白為什么周寒執(zhí)沒頭沒尾地下了這么個吩咐,可在他眼里,既然主子還有心思關(guān)心外頭的事,至少說明心還沒死。

    他稍稍放了心,走出門時,又見到榮瀾語。

    榮瀾語更是笑得像往日一樣絢爛。“昨兒點(diǎn)心吃撐了?新荔說你吃了七八塊。”

    周平心里一熱。

    他知道榮瀾語已經(jīng)知道了印子錢的事,可人家提都不提,似乎就不覺得是個事。光這一點(diǎn),就是世間大半女子不能及的。這要是換了別人家的夫人,知道婆家欠了這么多債,恐怕早就鬧著和離了。

    “夫人跟你說話呢?!毙吕笳绽R道。

    周平撇了她一眼,忽然嘴一咧道:“往后,夫人讓我吃多少我吃多少。多了也不嫌多,少了也不餓!”

    “這是什么話,沒頭沒尾的。”榮瀾語笑著嗔怪,卻也知道周平真心是個忠心耿耿的。

    “新荔留下陪周平說話,我進(jìn)屋與大人商量件要緊事。”她吩咐這一句,便獨(dú)自進(jìn)了書房。

    周寒執(zhí)的酒氣早已散了。

    高高大大的人,健碩的身材,讓榮瀾語進(jìn)門的時候眼前一亮。“我拿前兩日買了秋梨熬了些秋梨膏,一會和早膳一道用了再走,也算再醒醒酒。”

    周寒執(zhí)嗯了一聲道:“那印子錢的事不必你煩心,我自有辦法?!?/br>
    榮瀾語手里只剩昨兒的七十兩銀子,笑道:“昨兒我也想了,現(xiàn)下要緊的事有兩件。第一是盡快湊錢,越快越好。第二是,咱們到底還是要跟老爺子詳談一番,知道他手里還有沒有旁的債務(wù)。他總瞞著,也不是事兒?!?/br>
    周寒執(zhí)點(diǎn)點(diǎn)頭?!八仓缹Σ蛔∥遥@才總想瞞著以為自己能解決。之前臨走的時候,我還為這事與他爭執(zhí)過。老爺子犟得很,總覺得他不說,我就沒法子知道。”

    “老爺子在寧州的花銷怎么辦?我真是糊涂,竟沒問過?!?/br>
    “娘親當(dāng)時在寧州留了后路,房子莊子都有,夠一家人用度。他這些年多少也存下一些,都給了表三舅舅。”

    榮瀾語稍稍放心,“你當(dāng)兒子的,問了這么多遍都問不出來,也索性別費(fèi)這個心了。我想,我們不如讓周平跑一趟。一來去瞧瞧老太爺住的到底舒不舒心,若是不舒心,還是回盛京城養(yǎng)著。二來,老太爺手里總有借銀子的票據(jù),咱們讓周平想法子看看那些票據(jù),不就都能對上了?”

    “我以為你想拆了他的房子和莊子。”周寒執(zhí)淡淡笑。

    “你當(dāng)我是混賬?”榮瀾語不樂意道:“老太爺當(dāng)初執(zhí)迷不悟借銀子是不對,可你想想他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讓你過上與從前一樣的日子?難道不是為了你好?這世界上當(dāng)?shù)锏臎]有不想著兒女的?!?/br>
    周寒執(zhí)早明白這些道理,所以才從未怪過周茂岐??赡切┯H戚們從來不這么說。大家只會說當(dāng)?shù)耐蟽鹤雍笸?,大罵周茂岐老糊涂。

    此刻從榮瀾語口中聽見這些話,他才真正覺得有人理解了自己的心思。

    “方才二jiejie來傳話,說是要我過去一道給寧哥兒再選一些文房用具,還有衣裳錦被之類的東西,說是要入冬了?!睒s瀾語忽然想起這件事,又道。

    周寒執(zhí)蹙蹙眉:“今日通政司叫我和莫大人一道過去,大概是要定下來參議之位的人選了?!?/br>
    “二jiejie不會不知道。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要我過去?”榮瀾語有些不理解,又道:“可寧哥兒的事我真不放心,她能叫我去,我樂不得的?!?/br>
    周寒執(zhí)聞言似乎不太高興,但終究沒說什么。

    而進(jìn)了莫府,果然榮瀾煙不僅僅是為了寧哥兒的事。

    “jiejie瘦多了?!睒s瀾語淡淡一句話便勾起了榮瀾煙的話茬。

    她面前擺著一堆從庫房里頭摸出來的文房用具,瞧著都不甚貴重,勝在數(shù)量不少。手里一邊擺弄,一邊懨懨道:“自娶了這位貴妾,我整晚睡不著。更抓不著你姐夫的影兒?!?/br>
    榮瀾語對她再厭煩,到底也被同情打敗了?!岸阕约合腴_些?!?/br>
    “你沒經(jīng)歷過,自然勸我想開?!睒s瀾煙說話并不好聽道:“你知不知道,今兒是通政司下文書的日子。文軒能不能升正五品,今日就見分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