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呢，里頭人多哩，都是些讀書人，聽說徐郎君又蒸麥酒了，一園子的酒香。”

    既開著，顧父便站起要告辭，耽擱了人家半天營生，顧父取了一小塊角子扔給那個(gè)小子說：“辛苦你跑一趟，給你買糖吃?！?/br>
    行頭滿臉是笑：“先生客氣了，實(shí)在是客氣了……讓我家這小子給先生帶路吧?！?/br>
    顧父應(yīng)下，跟著那個(gè)小子一路到了隨園，果然一進(jìn)巷子口，就聞到一股清冽酒香，很不似本地慣常喝的米酒?！?/br>
    那小子說：“是麥酒，隨家從海外得來的方子，用麥芽樹汁子釀酒，徐家郎君慣喜歡用這種酒招待客人。先生，到了，我先回家去了，先生自去?！?/br>
    顧父維樘兩人循著酒香石階路走到大門口，一個(gè)老翁懶洋洋的坐在門外捉虱子，見了顧父兩人，眼皮抬了下，指著門里說：“都在那里，客人自去便是。”

    顧父面無異色拱了拱手，帶維樘進(jìn)園子。

    這園子建的好，維樘一路行來目不暇接，山水錯(cuò)落，草木疏疏，亭臺落落，不似江南園林的雅致精巧，很有種曠達(dá)隨野的氣概，是維樘所未見過的風(fēng)格。

    酒香愈濃，人聲愈近，轉(zhuǎn)過亂石似的假山群，就見一草廬，廬下氣息裊裊，立了一座高三四尺的大灶臺，灶里松木燒的正烈，灶上扣了一頂一人高的籠蓋，酒香就是從那里面散出來。

    邊上有個(gè)挽衣袖燒火的男子，衣裳松松挎著，頭發(fā)也松松的挽在腦后，用一根筷子攢著，露出的兩條小臂，勁而有力，腳上也踏一雙木屐，未著襪……

    維樘結(jié)舌：……林下賢士，活的？

    顧父抱拳：“敢問……可是隨園主人？”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顧父就看見一雙瀲滟的桃花眼，眼角雖生了許多細(xì)紋，仍然光華湛湛。

    “我不是?！被卮鸬暮芨纱?。

    “閣下可是徐郎君？”顧父再問。

    “找我何事？要吃酒，往右走，今日來客都在那里設(shè)宴?！?/br>
    顧父忙說：“我不是來赴宴，只想見見隨園主人家，有些許事要問詢一番?！?/br>
    “何事？”

    “聽說隨園種了許多海外來的作物，我想見一見。”

    “今日沒空?！?/br>
    顧父也不氣餒，又說：“不見也使得，我只有一個(gè)問題想請問郎君，郎君這園子里種的海外作物，可能當(dāng)食物充饑？”

    徐郎君這才專注打量了一番顧父：“唔，當(dāng)官的？”

    “……咳，小小一官職，不值一提。”

    “農(nóng)事官？”

    “……額，也算。”

    “哦，那你問隨翁去，園子里的菜都是他打理的?！?/br>
    “隨翁，在何處？”

    “大門口，曬太陽捉虱子的那個(gè)就是?！?/br>
    顧父：……果然是個(gè)非常人，

    維樘卻突然指著西邊說：“父親，我看到徐學(xué)兄了。

    然后就聽徐郎君高聲喊：“徐行舟，來客人了，找你的。”

    顧父忙說：“不是為了找他……”

    于是徐郎君又喊：“別來了，他不找你?！?/br>
    顧家父子兩人：……果乃狂生是也。

    徐知安已然轉(zhuǎn)過亭子看過來，然后拉了一眾同窗匆匆行來：“學(xué)生拜見顧大人，不知大人光臨，未能遠(yuǎn)迎，請大人海涵?！?/br>
    顧父讓他們起身，說道：“我是偶然間來此，來時(shí)也不知這是你家，沒什么可海涵之處?！?/br>
    徐知安于是來顧父身邊問：“大人來此，是為何事？需學(xué)生盡力之處，盡管提及?！?/br>
    顧父說：“我打聽到隨園種了許多海外來的植株，想問問，這其中可有飽腹的糧種，只這一件事，別無他事。你父親己告知我去找隨翁問道此事，你等不必相隨?！?/br>
    徐知安便笑：“大人不必問隨翁了，園子里種的物什我盡知道。至于大人所尋的糧種，也有兩種，只是產(chǎn)量不豐，一畝的產(chǎn)出尚不如黃豆的產(chǎn)量，我家里試種了兩年，成果依然不豐，口感也不佳，便棄種了，只在園子里種了幾株，做為觀賞。我?guī)Т笕巳タ??！?/br>
    一行人遂往園子里去，走了一會兒，果然見一個(gè)大大的院子，院里沒做裝飾，只地下鋪了幾行青磚，將土地分隔成一方一方，每一方地里都種了一種不認(rèn)知的植株，有似甘蔗似的大葉子青桿，有生的一叢叢的已凋了近半的寬葉子植株，有伏地長的纏的緊密的如蟹爪似的綠葉，卻長了一串串紅通通如柿子樣的小果……

    徐知安指著半枯的那一叢說：“一種是此物，地生種實(shí)，種實(shí)如雞子般大小，不能生食，煮熟干澀難咽，這樣大一株，只結(jié)四五顆種實(shí)，種一畝產(chǎn)出一石左右，不易存放。另一種便是形似高梁的那一株，從中間結(jié)子實(shí)，子實(shí)如牙齒狀，排的稀疏，果粒不豐，一株只得二十來顆，畝產(chǎn)不足一石。子實(shí)中間是木質(zhì)芯棒，可以燒火用?！?/br>
    顧父又指另一種柿子樣紅果的植株問：“這又是何物？”

    “此物俗名番柿子，未熟時(shí)有毒，成熟后能食用，不過味道極酸，不能做糧食食用，可以制做齏醬?！?/br>
    顧父不免失望，原來，海外之地也沒有豐產(chǎn)之糧種。

    徐知安也知道顧父在失望什么，他也曾失望過。遂拔了幾株地實(shí)苗，揪下根株上雞子大小的麻皮子實(shí)，讓人包了裝好。

    又對維樘說：“我聽人說你在收花種花苗，這個(gè)帶回去，放土里儲一冬天，明年發(fā)芽后種下就能長成，花色紫白小巧，也能做觀賞用?！?/br>
    還摘了許多番柿子：“剝過外皮，與糖一起煮成稠糊狀，就是柿醬，與梅齏醬的味道略有不同，效用是一樣的。”

    裹著一層層外衣的梁棒米也掰了一些，又采挖了別的東西，與地實(shí)子番柿子一起裝在竹筐里，讓徐家一個(gè)廝兒背著，一會兒送到府父的車子上。

    魏晚俞戳戳徐知安：“怎么給大人帶這些？怕是要讓人笑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