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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書低眉順眼扣了房門幾下,一向伶俐的口齒卻不發(fā)一言,生怕留下一點兒話柄,然后緊緊閉上眼睛,手腕使力一點點推開了門扇。 屋內靜寂無聲。 莫七七站在窗邊,仔仔細細將瓶中花束撥來撥去地調整位置,回眸看向她們一眾人,抬起手比個“噓”的動作,小小聲說:“熙哥哥還沒醒,別吵到他?!?/br> 陶成皺皺眉,輕哼一聲。即使顧凝熙沒醒,放他一個大男人和孤身少女獨處一室也不妥當吧?顧府下人怎么這么沒眼色,都退到門外去了? 陶心荷心底滋味復雜難辨。站在門邊只能看到高床一角,床上隆起人影影影綽綽,像是放心安眠的男主人,莫七七在另一側緊張地看著她們又這般囑咐,像是守護的女主人。 想起昨日今日兩次見到莫七七,她都說顧府下人不許她靠近顧凝熙。陶心荷自失地牽牽嘴角,怎自己么會信以為真呢?明明是可以獨守顧凝熙的優(yōu)待??! 程士誠是莊子的主人,聽下人稟報過莫七七不得顧凝熙病房其門而入的事情,卻與眼前情景不符,不由露出玩味的笑容。 也是他打破僵局,淡聲說著:“有擾。既然顧司丞還昏迷著,我們只是看看,想必不太會吵到他,聊表心意罷了。陶叔,阿陶,進去望一望吧?!?/br> 他一馬當先,撩袍邁過門檻,轉身看著父女二人。 莫七七心跳如擂鼓,卻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動作,眼睜睜看著他們三人前后向顧凝熙床邊走去,一轉頭對上了流光的視線,還綻出一個不知是笑是哭的鬼臉,逗得識書“噗嗤”一聲連忙捂住嘴唇。 顧凝熙一向坦蕩,原本信奉“事無不可對人言”,可是去年見識過莫七七清晰面容,就對娘子撒了慌,認錯后,他真心想著此生再不騙她。 誰能想到此時又要裝暈,哄過娘子這一遭。不過總好過被娘子誤會,他與莫七七獨自做什么勾當來得好。 他仗著面容朝里,床外的人看不到,緊張地抿唇、又放松、再抿緊。 他細細數(shù)著自己的呼吸,生怕聲音過大泄露什么。 不知為何,后背汗毛全數(shù)炸立,像是變成了無數(shù)雙眼睛。 顧凝熙好像清清楚楚看著娘子一步、兩步、三步,走到了他床邊,居高臨下,面帶不經(jīng)意的神情瞟過他全身。 按照娘子講禮數(shù)的性子,她應該是站在程士誠和岳父身后,可能透過兩名男子的縫隙在看自己吧? 顧凝熙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覺,鼻端仿佛飄來一縷木樨香氣,他不自覺翕張了一下鼻翼。 下一瞬,他倒是清清楚楚聽到娘子好聽的聲音:“爹,走吧。” ** 女子的心性,確實是男子所不能理解的。 顧凝熙的側顏被三人看了個清楚,臉色又灰又白,沒有盈澤之光,顴骨偏偏泛著一抹低熱潮紅,病態(tài)十足。他眼睛緊閉,鼻端喘息費力,雙唇微分似乎幫助呼吸,又憔悴又可憐的樣子。 程士誠和陶成想法類似,床上傷患看上去實在沒有男子氣概,又弱又慘。 然而陶心荷裝作不細看,卻將顧凝熙的面容一眼就刻到了心底,引發(fā)陣陣微疼漣漪。 他怎么沒得到好的照顧么?濕帕子沒給敷上,藥有沒有按時喂進去?估摸著下人們只記得為他潤濕唇瓣了,還是有不少沒盡到心的地方啊。 陶心荷驚覺自己的心思轉到了照料的細節(jié)上,猛然咬唇撇頭,想叫陶成一道離開,免得越看越揪心。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張嬸殷勤的聲音:“大夫小心臺階,您快著些,我們爺方才醒了,就等著您瞧過,才好用些飯食呢。” 第91章 這是怎么回事? 陶心荷瞬間覺得屋里無法落腳。 顧凝熙是醒著的? 方才他在與莫七七獨處? 所以他們一行人來探病, 擾了他的好事? 他有什么好裝模作樣繼續(xù)昏睡的?陶心荷多么希望時光逆轉,不用多,半盞茶之前就可以, 她要狠狠叫醒那時候站在顧凝熙床邊的自己, 收起你所有的心疼!一點兒都不值當。 他已經(jīng)連應付我們都不愿意了么?即使傷重虛弱,也要同莫七七融融私語,卻以背部無聲對著自己和父親, 渾身寫著拒絕、寫著快走。 陶心荷替自己感到無地自容, 率先提步向門口走去。 “娘子!咳咳咳……”身后傳來虛弱的男嗓呼喚。 陶心荷走得更急了些, 不小心一腳踢到門檻,足尖生疼,靴子側邊的泥巴本已干結, 此時“撲簌簌”掉了一點點四散開, 遠遠看去,像是她腳邊隱約生出土黃色微云。 在“陶居士”的叫聲中, 她微頓一下, 改用這只腳的足跟先著地, 款款邁過門檻。 迎面而來的正午日光像是直射人心一樣, 又烈又熱。 屏息半晌才長呼出這口氣, 陶心荷微微側臉躲避陽光,不待再走, 與背著藥箱的大夫和新顧府仆婦張嬸在房門外狹路相逢。 張嬸福身請安喚“夫人”, 陶心荷難得冷臉發(fā)脾氣嗔她叫錯。 就這么一耽擱, 肩上搭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溫度高過自己的手, 隔著絳紫春衫, 燙得陶心荷心中一抖。熱燙呼吸落到她后頸,激得細碎汗毛悄悄豎起。 男子急促喘息聲響在耳邊, 聽著連不成音、在咳嗽間隙里發(fā)出的低低“荷娘”,陶心荷能感覺到顧凝熙甫一抓住自己,就好像脫力一般,將自己肩頭當拐杖支撐,勉強維持他不至于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