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卿一直和顧青烈說個不停，兄妹倆一年沒見，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從關(guān)團(tuán)長問到徐政委再到張?zhí)庨L還有余富貴，就連養(yǎng)豬場的老朱也沒放過。

    最后她沉默了一下，問：“馮連長遺體送回老家了嗎?！?/br>
    “嗯，”本來滔滔不絕的顧青烈也許久沒出聲，緩了一會兒，才說：“留下孤兒寡母，好在部隊里有撫恤金，兄弟們也救濟(jì)一下，日子應(yīng)該也能過下去?！?/br>
    他吃了個玉米蝦仁餃，食不知味：“徐政委親自抱著骨灰盒送回去的，勸他媳婦碰到好男人就改嫁算了，一個女人沒個依靠帶著孩子不好過日子。”

    楚岱斂眸剝蝦，聽著他說。

    顧卿卿已經(jīng)猜到了：“嫂子不肯吧?！?/br>
    “是啊，他媳婦兒也是個烈性子，說這輩子生是馮天涯的人，死是馮天涯的鬼，要不是還有個兒子要養(yǎng)，也跟著去了。”

    顧青烈放下筷子，頹然地靠著椅背：“嫂子說等她家小子長大了，把他送回建設(shè)兵團(tuán)當(dāng)兵，她也就跟著老馮去了?！?/br>
    他抹了把臉，悶聲道：“不止是馮天涯，團(tuán)里剩下的熟面孔不到一半，這樣的烈士家庭太多了，太多了?！?/br>
    顧卿卿啞然無言，腦海里閃過在兵團(tuán)那幾個月，每一個鮮活年輕的面孔。

    眼角濡濕。

    一聲聲清脆的妹子言猶在耳，他們還叮囑她?；丶铱纯?。

    結(jié)果他們自己沒能回來。

    “吃飯吧?！鳖櫱嗔抑匦露似鹜?，說：“我有十天假，火車上過了一天，回家待了一天，今天是第三天。”

    “這幾天有什么活抓緊使喚你哥，不然以后說不定……”沒機(jī)會了三個字到了嘴邊，碰到她漆黑濕漉漉的眸子，心口被燙了一下。

    “以后哥要是給你找了個嫂子，可就沒空管你了?！彼目诘馈?/br>
    顧卿卿纖細(xì)的手指搭著碗邊，里面是男人剝好的蝦。

    她側(cè)頭，對上楚岱幽深的眸子。

    “那待會兒吃完了，你倆洗碗吧?！?/br>
    顧青烈和楚岱隔著女人，對視一眼，眼底都是無奈。

    在外面有些冷，坐在這人多吃飯又熱，褚昭解開襯衫上面兩粒扣子，輕扣了兩下桌面，對蕭瀟說：“回神了啊，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人看，也不收斂點(diǎn)?！?/br>
    “你還是想想怎么應(yīng)付褚伯母那邊吧，聽我娘說這回你舅媽給介紹了個好姑娘，在供銷社上班，模樣挺不錯的，眉清目秀。”蕭瀟收回目光，夾了塊紅燒茄子。

    “你還知道什么，趕緊告訴哥?！瘪艺牙巫訙惤恍拔液皖櫊N陽是好兄弟，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問我也方便是不是？咱倆誰跟誰啊，大哥跟小弟啊，兄弟倆不見外。”

    “滾?！笔挒t嘴里吐出一個字，見顧燦陽淡淡往這邊瞥了一眼，又把其余的話咽了回去：“這可是你說的?！?/br>
    “我說的?！瘪艺研攀牡┑?。

    “行，前兩天褚伯母來我家，找我娘一起去裁縫鋪?zhàn)?，說是要給你準(zhǔn)備結(jié)婚的被褥了，就算那姑娘不成，也有下一個在等著你。”

    “你逃不掉的，小弟?！?/br>
    褚昭無語凝噎，“你們野戰(zhàn)軍還有女同志嗎？趕緊給哥介紹一個，我娘那什么眼光啊，光看屁股好不好生養(yǎng)去了?！?/br>
    “你急糊涂了吧，野戰(zhàn)軍能有幾個女同志，出了崗哨不就是軍區(qū)醫(yī)院嗎?！笔挒t又拿了個大蝦，也不剝殼，把蝦頭蝦尾去掉直接塞嘴里，“軍區(qū)醫(yī)院的小姑娘總合你眼緣。”

    褚昭倒是還有心思吃飯，小嫂子這手藝雖然比不上空勤灶，但是比其他食堂好啊，他又不是顧燦陽，天天能吃空勤灶。

    “……再說吧?！彼駠鞑磺宓溃骸耙俏夷镌俦莆椅揖腿シ謶?zhàn)區(qū)，實(shí)在不行就去建設(shè)兵團(tuán)和陸中兵團(tuán)，老楚不就是跑到鳥不拉屎的地方才找到媳婦兒的嘛?！?/br>
    “你能跟他比？”蕭瀟嗤笑，“他起碼還有張臉，你有什么？”

    “話不能這么說，咱部隊可不興以貌取人。”

    顧青烈問顧建國和顧衛(wèi)東，“在部隊里感覺怎么樣？”

    “行呀，每天早晚跟著部隊訓(xùn)練一下，其余時間列采買單子，核算一下食材成本，對對賬也就沒什么活計了。”

    顧建國笑呵呵道。

    他們兄弟倆分在不同的食堂，都是文職，幫著司務(wù)長管管賬就行，不過這倆身強(qiáng)力壯的小伙子停不下來，經(jīng)常幫著炊事班的戰(zhàn)友搬搬蔬菜土豆，肩上扛兩個麻袋輕輕松松。

    司務(wù)長和炊事班班長都挺喜歡這么實(shí)在的小伙。

    “司務(wù)長還說讓我們當(dāng)文職可惜了，當(dāng)初他知道我們是走妹夫的關(guān)系進(jìn)去的，剛開始還挺瞧不起我們?！?/br>
    楚岱心中一動，“那你們是怎么想的，想去作戰(zhàn)部隊嗎？”

    顧家人體魄強(qiáng)健，之前在生產(chǎn)隊上干活就是一把好手，要真去作戰(zhàn)部隊跟著訓(xùn)練，上了戰(zhàn)場也未必不能建功立業(yè)。

    顧建國和顧衛(wèi)東對視一眼，紛紛搖頭：“我們搞搞后勤就挺好，現(xiàn)在的工作也得心應(yīng)手，妹夫你不要費(fèi)心思，真挺好的?！?/br>
    聽到這，楚岱也不勉強(qiáng)，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吃飯。

    沈綏最先吃完，去陪兩個小外甥玩了，其余人也陸陸續(xù)續(xù)離桌，都去了沙發(fā)上坐著看電視，把戰(zhàn)場留給三位老將。

    顧卿卿拿了個搪瓷盤子把零嘴兒端出來，擱茶幾上，她隨便找了個空位置坐，左邊是楚岱，右邊是顧燦陽。

    顧青烈挨著他哥，跟旁邊的褚昭說話：“你想去陸中兵團(tuán)？去那干嘛，真男人就該去建設(shè)兵團(tuán)！”

    第212章 紅紅火火212   是吧？哥

    “算了吧, 要是我娘不逼我找對象我就老實(shí)在空軍待著。也沒有別的原因，邊城我也去過幾次，給老楚送糖, 那撲面而來的悶熱感真不舒服, 身上總是黏黏膩膩的?！?/br>
    他現(xiàn)在還記得那灰蒙蒙塵沙肆虐的天。

    “又缺水, 還吃不上蔬菜, 如果不是上級調(diào)動，我不會去邊城的?！彼诳哲姴筷犚簿褪莻€文職, 去了邊城作用也不大, 很有自知之明。

    但如果部隊需要他去，那肯定義不容辭。

    “得了吧, 你這消息太閉塞了, 現(xiàn)在邊城已經(jīng)能吃上綠葉菜了, 家家戶戶有大棚, 不是當(dāng)季的蔬菜都能吃到?！?/br>
    顧青烈接住撲過來的小團(tuán)團(tuán)，雙手抱著他腰側(cè)一舉，小家伙停在半空沖他咧嘴樂，小腳丫還踢個不停。

    兩個小家伙脖子上掛了有鈴鐺的長命鎖, 手腕和腳腕上也有懸著鈴鐺的銀鐲子, 他們總喜歡甩著小手晃著腳丫子，聽著清脆的聲響。

    小年年見哥哥笑個不停, 也往舅舅身邊蹭, 顧燦陽隨手撈過，把小家伙抱在懷里。

    小年年鞋底有著灰塵, 踩在舅舅褲子上。

    顧燦陽也不介意，任由他摟著自己的脖子趴在肩上。

    “是嗎？什么時候的事？”褚昭拿了塊地瓜干在嘴里嚼，見小年年在顧燦陽臉上親來親去留下亮晶晶的口水印, 他嘖了一聲。

    “兩年前了，我妹子在兵團(tuán)種出青菜，后來跟著兵團(tuán)的弟兄一起去教邊城的百姓種菜。”顧青烈又想到那些逐漸消失的熟悉面容，心口驀然一痛，不想再提這件事。

    褚昭也是個人精，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也沒有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問：“你也跟我差不多大吧，家里沒催找對象？”

    “催也沒用，”顧青烈撓頭，“我們兄妹仨的婚事都得過了我家老大的眼，這次回去我阿娘問我有沒有中意的姑娘，我說大哥有安排，她就不管我了?！?/br>
    褚昭詫異：“你阿爹阿娘都任由老顧這樣？”

    “是啊，別說我阿爹阿娘，我阿爺阿奶也格外相信我哥，他做的決定，誰也不會質(zhì)疑，只要他不催我，誰也拿我沒辦法?！?/br>
    褚昭幸災(zāi)樂禍：“他就坐你旁邊，指不定待會兒就催你了?！?/br>
    “那不會，”顧青烈毫不避諱道：“他自己的事還沒盤算清楚呢，沒功夫管我?！?/br>
    顧燦陽淡淡瞥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顧青烈笑嘻嘻討好道：“是吧？哥。”

    男人沒理他。

    顧卿卿跟蕭瀟兩個人嗑著瓜子看電視：“那個薛邦薛師長你知道嗎？我前一陣認(rèn)識一個嫂子，她大姑子嫁給薛師長的兒子了?！?/br>
    “薛胥？”蕭瀟有些疑惑：“你怎么跟他家搭上關(guān)系了，這家人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br>
    “嗯？怎么說?！?/br>
    “薛師長為人太正了，經(jīng)常得罪人，他也無所謂，跟誰都敢嗆聲，他媳婦也就是薛伯母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大院里不少伯母嬸嬸跟她吵過架，都沒贏?！?/br>
    “那個薛胥年紀(jì)比我們大挺多，小時候也沒跟我們玩過，應(yīng)該比老楚他們大個四五歲吧，挺有本事的，在坦克集團(tuán)軍當(dāng)參謀?！?/br>
    蕭瀟忍不住提醒她：“你這種有兩個孩子的還是少往她家跟前湊?！?/br>
    “為啥呀？”顧卿卿不懂。

    “聽說是薛胥他媳婦早些年落過水，凍壞了身子，喝了很多藥調(diào)養(yǎng)不好，不能生育?！笔挒t壓低了聲音：“她嫁進(jìn)薛家有差不多七八年了吧，薛伯母對她意見很大，還跟薛胥吵過讓他離婚。”

    “軍人一般是不會離婚的，手續(xù)也麻煩，而且對往上爬也有些影響，但薛伯母覺得這比絕后好多了?！?/br>
    顧卿卿沒想到裴竹的大姑子家還有些這樣的事，只是覺得那天她說大姑子喜歡把她小兒子留在家里玩有些奇怪，再結(jié)合她欲言又止的行為。

    現(xiàn)在終于明了了。

    “不過薛胥確實(shí)有擔(dān)當(dāng)，他不肯離婚，說如果命中注定沒有孩子就去領(lǐng)養(yǎng)戰(zhàn)友的遺孤，把他們當(dāng)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

    顧卿卿有些唏噓：“這人……確實(shí)挺不錯的?！?/br>
    “是吧，薛胥這人像他爹，一身正氣有擔(dān)當(dāng)，不過我跟他接觸也不多，他娘我是挺怵的?！?/br>
    顧卿卿有些好笑，剝開花生往嘴里塞：“還有你怵的人？”

    “很少，”蕭瀟毫不猶豫道：“不過薛伯母是真的挺可怕的，我娘那么兇的人都干不過她。”

    顧卿卿哭笑不得。

    這是什么例子呀。

    不過她想到自己手上那張方子，外婆和阿娘嬸嬸們都吃過，也沒有副作用，平時也能吃。

    就是不知道對裴竹她大姑子有沒有用。

    阿念姐說過讓她少管別人家的事，可如果她有能力幫到別人，但卻沒幫，心里總會有些不安。

    而且裴竹這人挺好的，她男人又是大哥連隊里的兄弟……

    那薛胥他媳婦兒，是大哥戰(zhàn)友的jiejie？

    這亂七八糟的關(guān)系一扯，她嘆了口氣。

    等下次裴竹過來再說吧，到時候把房子抄一遍給她，讓她先拿去藥房看看能不能用再抓藥，其余的事她也管不了了。

    “卿卿？”蕭瀟喊了她一聲，目光偷偷瞄顧燦陽：“你哥明天休假，我能過來吃飯嗎？不白吃，我給你干活，再帶點(diǎn)菜過來，我家還有幾只大螃蟹，比你腦袋還大，你想清蒸還是爆炒都可以?！?/br>
    “放辣椒也可以？”顧卿卿調(diào)侃道。

    “行呀，”蕭瀟連連點(diǎn)頭：“你給我準(zhǔn)備一杯水在旁邊就成，我涮涮再吃?！?/br>
    顧卿卿失笑：“那你明天拿過來吧，清蒸挺好的，我哥在軍區(qū)待慣了，清淡的和辣口的都能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