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去集市, 晚上就能吃一頓香噴噴的rou湯。

    但一切都中止在他九歲的那一年。

    他原本應(yīng)該和母親一起去迎接出?；貋淼睦^父, 卻因為貪玩忘記了回家的時間。

    等他急匆匆地趕回家時, 母親已經(jīng)獨自去碼頭了。

    小奧克托蹲在家門口, 抬頭看著艷麗的晚霞被漆黑的夜幕替代，他也沒等到雙親回來。

    歸家的鄰居看到他很驚訝，卻用一種極為復(fù)雜的表情看著他。

    最后在他一再的追問下才得知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他那個從出生起就沒見過的生父從戰(zhàn)場上回來了。

    男人渾身狼狽又瘸了條腿，看起來跟碼頭上乞丐沒什么兩樣。

    也許是看到自己的妻子與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畫面太過刺眼，成為壓倒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握著小刀，發(fā)瘋似的沖向自己曾經(jīng)的妻子。

    事情發(fā)生的太快又太突然。

    在所有人反應(yīng)過來前，女人已經(jīng)睜著眼躺在了血泊。

    一向沉悶的水手看著妻子死在面前也發(fā)起狂來, 奪過乞丐的小刀，反過來殺了他。

    維持秩序的士兵姍姍來遲, 終于把發(fā)瘋的水手控制住, 這才有人認(rèn)出“乞丐”的那張臉……

    奧克托又成了孤兒。

    這回比上次更慘，他變成了兩個殺人犯的兒子。

    朗瑪?shù)男姓僭诹私膺^事情的始末后，有些憐憫水手的遭遇。

    他沒有直接判水手絞刑, 而是將他發(fā)配到采石場工作。至于什么時候能放出來，就要看他今后的表現(xiàn)了。

    未成年的孤兒需要一個監(jiān)護人。

    如果沒人肯收養(yǎng)他，他就會被送到孤兒院。屬于他父母的財產(chǎn)也會由地方政府暫時保管，等他成年后再歸還給他。

    當(dāng)然，所謂的“歸還”就要看當(dāng)時的行政官是否好說話了。

    奧克托的生父和繼父都是殺人犯，這件事在朗瑪城里傳的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曉。

    這樣的名聲旁人都不敢靠近他，更別說收養(yǎng)了。

    但奧克托不喜歡孤兒院，經(jīng)常跟他一起玩的孩子都說那里的院長表面很和善，其實是個喜歡虐待孩子的老巫婆。

    等到拖無可拖的時候，他趁著夜色跑到碼頭，順著錨索爬到一艘船上，想要借此躲避明天就要上門帶走他的士兵。

    可他沒想到這艘船居然在第二天就離港了。

    不到十歲的男孩努力回憶繼父說過的那些故事，靠著那點知識在船上躲了五天。

    最后在一次偷餅干的時候被老鼠咬了一口，發(fā)出的吸氣聲引起了炊事員的注意。

    炊事員萬萬沒想到船上混進這么一只大老鼠。

    狠狠教訓(xùn)一頓后將人帶到船長室，接受最后的審判。

    偷渡是十分嚴(yán)重的罪行，況且王國的法律可沒說過小孩子可以免于懲罰。

    船長原本想按規(guī)矩辦事，等回到朗瑪港就把他交給當(dāng)?shù)氐氖勘?/br>
    但跟在他身邊的大副認(rèn)出男孩身上帶著的護身符，伸手將人攔下來。

    “他是杰姆的兒子?！?/br>
    大副小聲跟船長說了男孩的經(jīng)歷，船長再次看向他時表情變得復(fù)雜。

    非常巧合，這正是奧克托那位繼父工作的船。

    船長詳細詢問過他為什么要上船后更加沉默了。

    “杰姆是個優(yōu)秀的水手，這次我本來想把升為水手長的，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事……”老船長嘆口氣，對他招招手，“可憐的孩子，如果你實在不愿回去，我可以讓你留在這艘船上。但你也要想清楚，海上的生活要比陸地上辛苦很多?！?/br>
    奧克托幾乎是想都不想就答應(yīng)了。

    正好第二日是抵達另一口岸的日子，大副趁機將他當(dāng)做新上船船員介紹給眾人，瞞下了他的真實身份。

    奧克托的繼父人緣很好，這里也有一部分人去過他家做客，自然也見過他。

    但大副都這么說了，這些人也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船長雖然把他留下，但沒有特別優(yōu)待他。

    心想他要是不適合做水手就另選一個港口將人放走。

    但令人意外的，奧克托真的是做水手的料。

    十歲的孩子力氣還不太行，但他身手靈活又膽大。

    連成人都會害怕的索具他爬起來毫不費力。第一次爬就爬上了最高的桅樓，惹得下面一群漢子又是叫好又是擔(dān)憂。

    這艘船的大副，龐托先生似乎和他繼父的關(guān)系很好，平時會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給他一些幫助。

    比如在入港休息的那幾天教他識字、看天氣，甚至教他如何繪制航海圖……幾乎是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教給了他。

    小奧克托也很爭氣，他說過的知識都能記住，并會在平時航行時觀察印證。

    慢慢的，他那不尋常的機靈勁也被船長發(fā)現(xiàn)了。

    老船長一開始還對大副這種特別的關(guān)照感到不滿，但在考校過少年的本事后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天生就適合在船上生活。

    但他的年紀(jì)還太小，就算掌握了很多技能也不能服眾。

    老船長在他十六歲時才將他提拔為水手長，自己也因為年紀(jì)大了在同年離開這艘與他相伴半輩子的船。

    之前的大副變成現(xiàn)在的船長，這時候船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奧克托是大副一手帶起來的接班人。

    因此在兩年后，十八歲的奧克托被破格升為大副時也沒人提出反對意見。

    更何況奧克托跟他們一起生活了近十年，他為人豪爽仗義情商又高，船上的人都多多少少受過他的幫助。

    就算有人嫉妒他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大副也只是在心里嘟囔兩句，并沒有特別排斥。

    少年的個子在這十年也長得飛快，肌rou因為常年鍛煉十分健壯，原本偏蒼白的膚色也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

    他的五官已經(jīng)完全長開，自然不像自己的繼父，也因為生父常年營養(yǎng)不良而與現(xiàn)在的他看不出什么相似點。

    再加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不管這些年他去了哪里，朗瑪?shù)氖勘紵o權(quán)將他帶到孤兒院了。

    奧克托終于能安心走出朗瑪港，看看他兒時居住過的房子。

    他以為那間石屋已經(jīng)易主了，沒想到門后居然出現(xiàn)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是他的繼父。

    繼父比記憶中的樣貌蒼老了很多，也矮小很多。

    他沒有在第一眼認(rèn)出奧克托，等反應(yīng)過來時青年已經(jīng)落荒而逃。

    奧克托其實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男人。

    說得冷酷點，他對生父沒有任何感情。但血緣就是這么神奇的東西，當(dāng)他看到那具瘦到幾乎只剩皮包骨的尸體時，他的心口還是被狠狠揪起。

    但他無法責(zé)怪繼父。

    那個將他養(yǎng)大的男人只是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會做出的舉動，更何況自己能走到這一步，也是因為這個男人留下的人脈。

    奧克托重新整理好心情，再次敲響繼父家的門。

    這次開門的是個女人。

    “您、您找哪位？”女人背上還背著一個嬰孩，時不時還要顛一下。

    奧克托看到她有些閃躲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將帶在身上的錢袋拿出來，一股腦塞到女人手里，轉(zhuǎn)身就跑。

    等跑出一段距離，他閃身躲到樹叢后，靜靜觀察那邊的情況。

    果然，他繼父一瘸一拐地從門后走出，接過女人手里錢袋后一言不發(fā)地關(guān)上門。

    也許他也沒有勇氣面對他吧。

    奧克托這樣想著，悶悶不樂地回到船上。

    曾經(jīng)大副，現(xiàn)在的船長安慰他，告訴他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

    “不要回頭，大衛(wèi)。你要往前看！”龐托船長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鼓勵道，“聽說國王已經(jīng)準(zhǔn)備和談了，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

    奧克托笑著接過他遞來的啤酒，一飲而盡。

    持續(xù)十?dāng)?shù)年的戰(zhàn)爭終于要結(jié)束了，但船長并沒有等到他嘴中的“好日子”。

    美麗的大?？倳谌藗兎畔陆湫氖锹冻鰵埲痰囊幻妗?/br>
    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讓他們來不及收起船帆，其中一根桅桿被狂風(fēng)吹斷。從上方掉落的重物正好砸到走上甲板的船長，當(dāng)場斃命。

    奧克托來不及悲傷，立刻指揮各方人員就位。該修船的修船，該收帆的收帆……經(jīng)歷了一天一夜的搏斗后才安全沖出風(fēng)暴區(qū)。

    此時他們已經(jīng)偏離了航道，要回到原本的目的地還需要半個多月，等到那時尸體早就爛了。

    奧克托親自將船長縫進帆布，看著他和曾經(jīng)的同伴一起消失在海面。

    他又失去了一個父親。

    新上船的年輕水手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鼻頭都憋紅了。

    看著他，奧克托突然想起過去的自己。

    他第一次看到海葬時也是這副表情。

    想哭，但為了不讓氣氛變得更沉重而強忍著。

    那時還是大副的船長注意到了，拍拍他的肩膀，用沾滿焦油的手指指向大海，說出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回響。

    “農(nóng)民從土地收獲糧食，戰(zhàn)士靠廝殺獲得功績……這是他們的生存方式，也會成為他們最后的歸宿?！?/br>
    他模仿著那人伸出手，指向海天的交界。

    朝陽漸漸鉆出海面，點亮整個世界。

    “靠大海生存，死后也要回歸大?！@就是我們，身為海之民所期望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