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球沉默了，也沒有繼續(xù)靠近他。

    伊里歐斯以為它被自己問住，正要再說點什么時突然眼前一黑，有什么鉆進了腦海。

    那是某人的視角，一個女人的視角……

    他看到“自己”奔跑在雨夜里，看到“自己”懷里的襁褓，看到一只纖細的手撫摸著襁褓中的嬰兒……

    “不要害怕……mama在這里……mama會一直在這里…………”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搖籃曲在耳邊蕩開。

    是多少個夜里，他在夢中聽到過的旋律…………

    “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雙手抱頭跪倒在地，額頭抵住地面，眼睛卻依然大睜著。

    他看到黑霧包裹住“自己”，也包裹住那個渾身青紫的嬰兒。

    他看到嬰兒在“自己”懷里慢慢有了呼吸，而那只纖細的手卻無力地垂落……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你的母親讓我從長久的混沌中清醒，她的呼喚讓我找到了出去的方向?！?/br>
    黑球漂浮在半空，俯視著神情痛苦的青年。

    「我很感謝她……我也很感謝你，伊里歐斯?！?/br>
    「為了將你從死亡的漩渦里拉回，你的靈魂與我的一部分混在一起……也因此，我才能通過你的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全貌?！?/br>
    「我才知道我過去遭受的都是怎樣的不公，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脫離這里的方法……」

    “……不要說了……”

    青年抬起頭，眼中滿是絕望：“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想要離開這里，我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我想時刻保持清醒，我想保持自己的意識，我不想變成一個沒有思想的道具……」

    “它”的語速越來越快，沒有起伏的音調(diào)也變了味道，像是無數(shù)人在齊聲怒吼。

    「我有什么錯？為什么“那家伙”一出生就會被優(yōu)待？！」

    「我們明明是一樣的，都帶著全新的法則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我就要被祂們奪走意識，被當成一個工具使用，而它卻被所有人喜歡，被偏愛！」

    「憑什么生者就會收到所有祝福，而在死亡的瞬間就會失去所有……」

    黑球的表面開始波動，再也無法維持先前的形狀。

    「這不合理……」

    「這不應該……」

    「這不公平——！！」

    黑霧再次充滿整個空間，無數(shù)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在黑暗中不斷吶喊。

    「我不甘心……」男人的聲音痛苦又陰鷙，「殺死我的人可以揮霍我一枚枚攢下的金幣，躺在我的血汗上平平安安度過一輩子……憑什么？！」

    「為什么他們還活著……為什么他們做了那么過分的事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還能好端端地活著？！」

    女人的聲音凄厲吶喊：「我怎么能原諒他們？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

    「如果罪惡不被制裁，那所有規(guī)則都將成為一場笑話！」老人聲音沉痛道，「死亡不是逃脫罪行的捷徑……我們的仇恨不該因死亡而消失！」

    眼中不斷閃過不知名者的記憶，晃得青年眼花繚亂。

    痛苦的、悲傷的、憤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那是無數(shù)死者不甘的哀鳴。

    「看到了嗎，伊里歐斯?！埂八痹陔s音中說道，「屬于生者的時代結束了，現(xiàn)在我要奪回屬于死者的權利?！?/br>
    “……死者的……權利？”伊里歐斯死死捂住左眼，強忍著不適抬起頭，“你……究竟要做什么……”

    「建立一個絕對公平的世界！生者沒有特權，死亡也不會帶來終結的世界！」

    “它”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自從四神死去，約束人類的法則就消失了……既然我出來了，那現(xiàn)在就是建立新法則的時機！」

    「而你，伊里歐斯，我的兄弟，我的眼睛……」

    濃稠的黑霧中，“它”向青年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你，會幫助我吧？」

    ***

    啪————！

    坎蒂絲重重摔到地上，額頭磕在凹凸不平的石面，痛得她直吸氣。

    眼前的光影發(fā)生變化，一道暖色的光暈照亮她眼前的一小塊地面。

    “終于又見面了，坎蒂絲?！?/br>
    有些耳熟的清朗男聲在頭頂響起，少女忍不住捂著磕傷的額角抬頭去看。

    晃動的燭光下，一名穿著正裝的成年魔人微笑著向她頷首。

    “很抱歉用這樣粗暴的方式邀請你過來?！币暰€觸及到她額頭上的傷口，魔人語帶愧疚的嘆口氣，紳士地向她伸出手，“但是路西恩先生將你看得太緊了，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還你請見諒。”

    盡管身高和體型完全不同，但坎蒂絲還是一眼就認出眼前男人的身份。

    她沒有去觸碰那只帶著手套的手，站起身后立刻后退幾步。

    漆黑的巖洞中只有一個光源，高大的男人提著一盞提燈站在不遠處。

    他手里的并不是魔法燈，燈罩里放著一根普通的蠟燭，此時正因為不穩(wěn)的氣流微微晃動。

    “阿布希丹……”

    坎蒂絲抿唇看向他：“還是說，該叫你……‘惡魔’？”

    “看來你都知道了?！?/br>
    半蹲在地的黑曜石先生低笑一聲，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這樣也好，省去不少解釋的時間?！?/br>
    對方?jīng)]有其他動作，可坎蒂絲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在看清他身后的東西后，漆黑的瞳仁忽地閃了閃。

    “這里是哪里？”她再次看向提著燈的男人。

    “呵呵，沒想到你也學會說謊了？”他彎起的眼眸慢慢變?yōu)榧t色，聲音逐漸帶上回聲，“你不是已經(jīng)看出來了嗎？”

    坎蒂絲攥緊雙拳，往后退了半步。

    地下巖洞，五尊英雄的銅像，漆黑的棺材，卻與她見過的另外四處不一樣……一切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這里是南大陸的英雄之墓。

    所以她剛剛看到的，是伊里歐斯真實的記憶？

    “惡魔……不，這只是大崩壞后人們給你取的別稱?！?/br>
    她看著那雙在黑暗中愈加明亮的紅色眼睛，微微收緊下頜。

    “你，究竟是什么？”

    阿布希丹笑起來，一步步走向她。

    “四神創(chuàng)造了生命，卻沒有尊重其中的法則。”

    “為了把天之國打造成祂們的永恒花園，為了滿足祂們短視的眷屬族，祂們抹去了代表循環(huán)的‘四季’……祂們的任性妄為破壞了原本的平衡?！?/br>
    哐當————

    提燈被扔到一邊，巖洞徹底陷入黑暗。

    “世界意志分化出兩種物質(zhì)，試圖用它們補缺四神造成的漏洞，強制執(zhí)行生命的法則。”

    皮靴踏在冷硬的地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聲。

    “一種是你們口中的‘魔力粒子’。它們是生機的具象，是所有生命的原動力?！?/br>
    “一種是你們口中的‘魔氣’。它們是衰敗的具象，是終結所有生命的利刃……”

    “我原本是后者……但就如同菲一樣，在擁有意識后也不完全是了……”

    坎蒂絲隨著他前進的腳步一步步后退。

    噠——噠！

    腳步聲終于停了，似是站在不遠處。

    “我是……多洛莉絲?！?/br>
    一個沉靜的女聲在黑暗中響起。

    “多洛莉絲·雅格諾。”

    坎蒂絲驚得頓住腳步，不由望向周圍，想找到聲音的來處。

    咔、啪——！

    一只赤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五邊形的瞳孔轉動著，緊緊盯住她的方向。

    “我是桑迪亞斯的瓦里木……”

    “我是帕馬的葛曼……”

    “丘爾達·魯比尼……”

    “歐羅拉侯爵之孫，菲力歐·塔羅·馬德里……”

    石壁、頂棚、地面……

    不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紅色的眼睛相繼睜開。

    “……黛西·霍克?！?/br>
    細弱的女聲說道。

    “卡爾文·班森?！?/br>
    聲音沉穩(wěn)的男人說道。

    “泰尤西姆的強尼！”一只眼睛在她腳下睜開，發(fā)出一陣活潑的聲音，“不要忘記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