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我待會再給你說。”

    “拍賣會當日，我們當場將龍眼交給了貴宗主?！眳枪苁乱猜杂行┪⒊泽@，急忙撇清關系，“當時貴宗也有弟子在場?，F(xiàn)在即便龍眼去向不明，欠下的錢依舊要給的?！?/br>
    宗主親傳不敢說不，只得拖著步子，龜爬似的一步一頓再次領著她去往主峰。

    經(jīng)過陸續(xù)身邊時，吳管事忽然停下腳步，笑著問道：“這位貴客，可有什么問題想問我？”

    陸續(xù)驀地一怔。他確實有問題想問，因此多看了她幾眼。

    但這里沒他說話的機會。

    沒想到對方竟然注意到了他。

    他感嘆著吳管事不愧是心思玲瓏的生意人，輕輕揚起嘴角：“寄賣龍眼的那個人，拿了多少錢走？”

    “自然是扣除傭金之后的全款?！眳枪苁聹赝褚恍?，“貴宗主雖然只給了我們兩千九百萬，剩下的一千萬，已由商會墊付，在賣拍會當日就交到了賣家手上?！?/br>
    “我們金斗城做生意，不會虧欠貴客半塊靈石?！?/br>
    無涯已經(jīng)拿了全部的靈石。

    陸續(xù)心中皺眉，嘴角幅度未變：“多謝。”

    吳管事跟著主峰弟子走了，水榭內(nèi)一些修士好奇她究竟如何在主峰內(nèi)收到剩下的五百萬，也跟著幾人一同離去。

    丹霞峰主不放心，和問緣峰主也一起跟去。

    水榭內(nèi)的人群漸散，只剩了陵源峰四人和羅葉雪。

    羅葉雪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態(tài)度，朝絕塵道君和秦時溫順恭敬道：“絕塵師兄，秦師侄。”

    她又看向陸續(xù)：“這位就是陸……我現(xiàn)在，該稱呼你陸師侄，還是……”

    她問方休：“我該叫他什么？你平日怎么稱呼他？”

    方休漠不經(jīng)心的神色霎時一變，雋秀眼眸閃過一絲兇殘戾光：“你愛叫什么叫什么?！?/br>
    羅葉雪一愣，瞬時默不作聲。

    一陣清風吹皺光滑如鏡的水面，蕩起幾道漣漪。水榭中的空氣涼得有些沉悶。

    待在這里也無事，幾人走上回陵源峰的石道。

    羅葉雪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跟在方休旁邊，輕車熟路一同朝陵源走去。

    陸續(xù)好奇，朝聞風傳音問：“羅前輩，以前就和你們很熟？”

    “不熟?！甭勶L輕笑，“她以前追求熙寧，一廂情愿將自己當做森羅劍派的人。”

    “叫我?guī)熜?，叫秦時師侄，都是她自己的意思?！?/br>
    陸續(xù)淡淡嗯了一聲，再無別話。

    今日去了一趟鳳鳴峰，他無可避免想起了鳳鳴峰主和歐陽師姐，想起了《戲春風》，想起了以前和薛松雨，于興圍坐在那間小竹屋里，一起擺談那些大能們八卦□□的光景。

    那是他在乾天宗里，最舒心暢快的時光。

    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人和他一起編排那些與自己無關，無聊卻有趣的風月八卦了。

    聞風是他的道侶，他們應該無話不談，但他根本無法想象和對方討論話本，編排那些人中龍鳳的風月情/事。

    何況他們以前編排的八卦故事，主角還是絕塵道君。

    他從未想過，自己時常編排的故事主角，最后會成為他的道侶。

    而他的師尊，師叔和師兄所討論的事情，他插不上話。

    只能低眉垂眸站在一邊，默不作聲，半懂不懂地聽著。

    走到陵源峰，羅葉雪提議去新修建的地方走一圈。

    她許久沒來過，這里和她嫁去九方宗時，已大不相同。

    絕塵道君這二十幾天，幾乎都待在臥房里。

    陵源峰的事務全由方休和秦時管理，今日正好在峰中巡視一次。

    陸續(xù)朝幾人揚揚嘴：“那我先回塵風殿?！?/br>
    幾人異口同聲問：“你不去？”

    陸續(xù)笑著搖了搖頭。

    他從來不喜歡背后無數(shù)道滿懷惡意，妒忌怨恨的目光。

    從第一天來陵源峰，他就遭到所有同門厭惡，不想主動去人前討這個嫌。

    “我先走了?！?/br>
    話還未說完，他已徑直朝向塵風殿，大步流星將幾人直接扔在身后。

    瘦長的單薄身影微埋著頭，無聲無息穿梭在人群之間，仿佛孤立于世界之外，流散出幾分清寒寂寥。

    周圍的竊竊私語被山風裹挾，在身旁盤旋不去。

    “看，陸續(xù)！”

    “他就是陸續(xù)？”

    “陸續(xù)是誰？”

    “陸續(xù)你都不知道？新來的？”

    老弟子朝新同門介紹著這位應該被所有同門知道的傳奇人物：“咱們陵源峰最漂亮的擺設?！?/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峰主的道侶……這一事卻少有人甘愿承認。

    陸續(xù)心中哂笑，這句話似乎有段時間沒聽到了。

    過去的記憶被同時喚醒，他忽然想起那日的傾盆大雨，和薛松雨做的那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以及此后他自己做的面條。

    走著走著，腳底忽然踩到一顆滾石。

    回過神一看，不知何時走上了一條崎嶇不平的小山道。

    這并非通往塵風殿，那條寬闊平坦的大道。

    這條山道通往他以前住過的那間小竹院。

    他方才回憶浮動，心不在焉，走錯路了。

    自嘲一笑，陸續(xù)看了一眼前方，遲疑半刻，轉(zhuǎn)過身，走向正確的方向。

    出了小道后，已經(jīng)離塵風殿不遠。這里只有高階弟子能來，路上行人驟減，瞬時清靜許多。

    山風吹拂落花，漫天飄雪，近處站著一個人影，朝陸續(xù)笑了笑。

    踩著瓣花落雨的白靴驀然一頓。

    “羅前輩?！彼Ь闯卸Y，“你不是和師尊他們一起巡視陵源峰？”

    “沒人理會我，一個人有什么意思?！绷_葉雪笑音帶著一絲涼意，“正好，我可以有機會看看你?！?/br>
    她像方休那樣，圍著陸續(xù)繞了一圈，將他從頭到尾，從前到后細細打量。

    陸續(xù)呆立在原地，茫然無措。

    少頃，羅葉雪停在他面前：“你長的真好看。我對自己的相貌還算有幾分自信，但和你比起來，自愧不如。”

    陸續(xù)不明白她究竟何意，何況他一個男的，被一個長相美艷的女修這么說，怎么聽都別扭。

    “羅前輩花容月貌，世所罕見，少有人及。就別拿晚輩取笑了?！?/br>
    “你可真會說話?！绷_葉雪哼笑，“長得好看，嘴又甜，確實討人喜歡?！?/br>
    陸續(xù)拿不準，她究竟是在夸他還是諷刺他。

    “歐陽擬歌是不是對你不好，給你臉色看了？”

    陸續(xù)不知她為何會突然提到仙逝的歐陽峰主，更不知她何來此問。

    在他印象中，歐陽峰主一直很和善。鳳鳴峰那幾位師姐，同樣對他很好。

    “歐陽峰主對我照顧有加。”

    “嗯……”羅葉雪沉吟片刻，“若是這樣，那我不能對你太好?！?/br>
    她退了兩步，站到陸續(xù)三步之外。

    陸續(xù)一頭霧水，猜不透她究竟何意。

    “我聽說絕塵師兄要結(jié)道侶的時候特別驚訝。我以為他此生不會和任何人結(jié)為道侶。很難想象，他會鐘情于某個人。”

    羅葉雪無聲輕嘆一口氣：“今日見到熙寧，我更為詫異。我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有好脾氣，好耐性的一天。”

    “說實話，我很羨慕你，甚至可說是嫉妒。熙寧性格兇殘狠毒，我沒想過，他這樣的人也能變得溫柔。今日也算長了見識?！?/br>
    “好了我該走了。我兩私下見面的事，你不會告訴他們吧?！?/br>
    羅葉雪忽然跑來看他，近乎自言自語說了幾句話，又即刻要離開，這番舉動令陸續(xù)莫名其妙。

    但她不想讓人知道，他可以將這一刻鐘的事情永久遺忘。

    羅葉雪走出兩步，又回頭：“我本只打算看一看就走。但你剛才夸我漂亮，一句話就哄得我心花怒放，讓我忍不住想多說幾句。”

    “我有個奇怪的感覺，難以說清，但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你即將和絕塵師兄舉行合籍大典對不對？”

    “雖然這么說不太好，但我感覺，這對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br>
    “還有，如果熙寧和絕塵師兄意見相左，我建議，你聽熙寧的?！?/br>
    話一說完，羅葉雪腳步輕盈，踏著一地碎花快步離去，嬌媚身影很快消失于視線之中。

    陸續(xù)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站了須臾，不知該作何表情。

    對方自言自語的幾句話，字面意思他聽懂了，未言之意沒弄明白。

    和聞風的合籍大典，他自己并不想舉行。

    萬眾仰慕的絕塵道君，道侶只是個平平無奇的金丹修士，不知會引來多少非議。

    他以前站在風口浪尖，現(xiàn)在立在刀尖上，四周是萬丈深淵。

    至于師叔和師尊意見相左？

    他二人最近一次分歧，便是前不久，方休說要帶自己離開陵源，遠離聞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