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5)
孩子?莫高陽有些不太確定,年歲過去太久,他不可能記得住同事的每一句話。 伏光耀是性格內(nèi)斂的人,極少談?wù)撟约旱氖虑?,總是忙碌于實驗任?wù)。 他身上透著急切,幾乎一天有二十個小時待在實驗室里,想要盡快結(jié)束項目,離開研究所。 以至于項目進展順利,立項啟動不到兩年,他們就進入了下一個階段,伏光耀作為上階段的參與者,結(jié)束了后期審查,該返回原來的崗位,就直接送了回去。 他應(yīng)該沒有孩子。莫高陽摸了摸眼鏡,想起自己曾經(jīng)和伏光耀短暫的交流。 嚴(yán)肅沉默的青年已經(jīng)步入了中年,聊起當(dāng)年的事情,仍是對他帶有幾分感謝。 感謝莫高陽在研究所為他說話,也感謝莫高陽理解他家里有牽掛,提前勸領(lǐng)導(dǎo)放他回家。 伏光耀身上依然有著研究者的銳氣。 但是再也沒有以前拼命三郎的模樣。 莫高陽是贊同他規(guī)律研究的作息的,研究人員的生命珍貴無比,莫高陽已經(jīng)見證了太多的犧牲。 他久違的和外孫一起聊天。 就算聊天話題圍繞著一個外人,莫高陽也不覺得枯燥。 邵煉安靜的聽著外公眼中的伏光耀。 沉穩(wěn),寡言,和現(xiàn)在的伏院如出一轍。 那是愿意將畢生精力獻給科研的人,連莫高陽都止不住惋惜,當(dāng)時的情況其實不抽調(diào)伏光耀,抽調(diào)其他研究量子領(lǐng)域的博士應(yīng)該也能完成,可是偏偏那么巧,他來了研究所,等到回去之后愛人卻沒了。 即使是聽人聊到這事,邵煉都覺得沉重。 這不是什么輕松的任務(wù),在進入研究所之前,也只會問參與者愿不愿意,不會透露更多的信息。 伏光耀可以拒絕,但他沒有拒絕。 加入了實驗團隊,耗費了近兩年的青春,也沒了家。 難道他不愿提起。 總覺得說起這件事,更像自己的選擇,導(dǎo)致了妻子的身亡似的。 邵煉的咽喉有些干澀,仍是問道:外公,你聽說過伏院的愛人,叫什么嗎? 他只是心懷僥幸的一問。 電話那邊遲疑片刻,說道:其實他們都沒有領(lǐng)證,是伏光耀堅持要寫自己喪偶,最后我才去問了問他的私事。他提了,但是我沒記住 畢竟多年過去,誰能記得住未曾見面的故人姓名。 但莫高陽的記憶,終究與常人不同,他沉思許久,不能確定的說道:好像叫麗麗,還是月月? 外公不能確定的親昵稱呼,令邵煉握著手機,立刻想到了那個名字。 譚明月。 邵煉特地找了一個時間,他讓沈明洲乖乖待在視覺神經(jīng)實驗室等他。 自己卻去了光量子研究院。 伏光耀作息規(guī)律,準(zhǔn)點下班,邵煉要找他很容易。 邵煉是有私心的。 沈明洲會傷心難過或者失落的事情,他永遠不會去做。 月月和譚明月,相似度99%,仍有著伏光耀和愛人沒有孩子的1%風(fēng)險。 這1%的風(fēng)險,由他來擔(dān)。 哪怕對伏光耀來說稍顯殘忍,邵煉也沒有留下顧慮。 當(dāng)邵煉約到了伏光耀,說有關(guān)于沈明洲的事情要私下談的時候,伏光耀下意識以為:他要坦白和沈明洲的關(guān)系。 兩個成年人,年齡哪怕相差十歲,總不會是父子扶持,養(yǎng)兒防老。 伏光耀和邵煉走出省科大,心情都有些忐忑。 作為導(dǎo)師,他不介意邵煉和沈明洲的關(guān)系,作為長輩,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往他們身上套什么國內(nèi)傳統(tǒng)的思想。 畢竟,兩個人能夠并肩到老,也是一種奢求的幸福。 邵煉在跟沈明洲通話。 他說:我突然有點事情,待會你自己回伏院宿舍吃飯吧嗯?伏院今晚也有事?那你記得好好吃飯,省科大第三食堂的飯菜挺不錯的,我忙完就告訴你。 邵煉的聲音溫柔,耐心十足,明明是撒謊騙人,在伏光耀聽起來,卻滿是對沈明洲的關(guān)心愛護。 這兩人也許是情侶,也許是朋友。 可伏光耀驀地認(rèn)為,邵煉無論以什么身份待在沈明洲身邊,總不會害了他。 他們兩人找了一家清幽雅致的茶餐廳。 包席,關(guān)門。 等菜上完,邵煉叮囑服務(wù)員關(guān)門,自己慎重的給伏光耀倒了一杯熱茶。 我一直想單獨謝謝您收下明洲當(dāng)學(xué)生。他從小就沒怎么感受過長輩的關(guān)愛,老是跟我說,您像父親一樣。邵煉意有所指,甚至比父親更讓他覺得親切。 沈明洲被沈武昌帶頭起訴的事情,全國皆知。 沈武昌成為美國間諜的事情,伏光耀略有耳聞。 他們生活在這種內(nèi)部圈子,說大,那是專業(yè)隔行隔山,說小,類似的風(fēng)吹草動立刻傳遍天南海北,連會議學(xué)習(xí)都要拿出來敲響警鐘。 有多少人稱贊沈明洲的研發(fā)實力,就有人痛斥沈武昌的見錢眼開。 這么一個兒子,不放在家里好好供著,居然去給美國當(dāng)走狗,換誰都想不透。 伏光耀的短暫困惑,終于在邵煉這里得到了解答。 沈明洲在沈家的情況,受到的欺負(fù),他查得清清楚楚,此時和盤托出,最終說到了關(guān)鍵。 邵煉苦笑道:我一直沒想到明洲不是沈武昌的親生孩子,還是沈武昌落網(wǎng)之后,辦案審查的人提醒的我。 他的生母,據(jù)說叫譚明月。 邵煉說出這個名字,仔細端詳著伏光耀的神情。 然而這位院士,平靜的聽他講述沈明洲的身世,見他停頓了,十分配合的說道:不是親生的也好,這樣的父親,只會成為沈明洲的煩惱吧。 父子反目成仇,一個人赤誠紅心,一個人向往美帝。 不是親生的才好,以免后續(xù)麻煩不斷,耽誤了沈明洲的大好前程。 伏光耀是這樣感嘆的。 本想著譚明月會不會是月月的邵煉,心緒忽然跌入了1%的邊緣。 他不肯罷休,目的明確的追問道:伏院,我聽說您的愛人,小名叫做月月,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么? 話語問得突兀,伏光耀眉頭緊鎖,頓時意識到了邵煉的意思。 我和她沒有孩子。伏光耀在這件事上格外敏感,明洲是一個好學(xué)生,也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不可能。 他話說得斬釘截鐵,邵煉仍是溫柔的笑著。 伏院,我只是想問問您愛人的名字,沒有別的意思。 伏光耀臉上都是痛苦。 他理解邵煉對沈明洲的拳拳之心,可要從記憶長河里翻找出埋藏在心底的名字,對他來說是一場折磨,也是一場煎熬。 伏光耀想拒絕。 如果邵煉繼續(xù)追問,他一定會拒絕。 可是,他面前的年輕人,目光善意的盯著他,他作為長輩,總不能逃避問題,完全不像一個長輩的樣子。 也許只有在與沈明洲相似的人面前,邵煉才有這樣絕好的耐心。 他不會逼迫沈明洲說不想說的事情,只會耐心的等待。 等待沈明洲主動吐露心聲。 在這一點上,伏光耀又和沈明洲無比的相似。 這種奇妙的既視感,讓邵煉的視線格外溫柔。 我愛人叫做覃玥。 終于,伏光耀妥協(xié)一般的說道:覃玥和譚明月名字有點兒像,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像在說服自己,又像在說服邵煉。 然而,邵煉在弄懂了qin yue兩個字怎么寫之后,忽然神色凝重的追問道:伏院,她是做研究的? 伏光耀的臉色不好看。 邵煉能想到的東西,伏光耀當(dāng)然也能想到。 這不可能。他連否定都變得急切起來。 在連續(xù)得到了伏光耀兩次不可能的否定之后,邵煉提議道:我這里有沈明洲的頭發(fā),無論可能還是不可能,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用您的頭發(fā),和他做一次親子鑒定。 伏光耀臉色蒼白,手指都有些難以控制的輕微顫抖。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仍是不敢確定。 他說:我和你一起去。 第140章 覃玥和譚明月的相似度,讓邵煉輕松回憶起自己用過的趙李安、鄭林等等假名,透著霍哲思的一貫文盲。 假名、假身份在某些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 以至于他無法抹去覃玥用了假名,認(rèn)識了沈武昌的念頭。 可他不敢多說。 副駕駛的伏光耀,沉默而凝重,并沒有心情去聽什么猜測或者什么推理。 邵煉只好挑一些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和伏光耀聊沈明洲。 伏光耀和沈明洲一樣,抗拒去揣度血緣關(guān)系。 還好,他愛聽邵煉講沈明洲。 一個他不曾了解的沈明洲,遠在高中時期,就習(xí)慣了熬夜實驗。 邵煉說起他臉色蒼白、眼神炯亮的神情,講述萬物系統(tǒng)的龐大規(guī)劃,漸漸讓伏光耀的心緒穩(wěn)定下來。 沈明洲對未來有著清晰的計劃。 他和邵煉一起,站在燈光奪目的舞臺上為人所知,彌補了曾經(jīng)暗淡陰沉的學(xué)生年代,遭受的所有不公平待遇。 那是從塵埃里成長起來的孩子。 伏光耀聽過了邵煉講述沈明洲受的委屈,再來聽沈明洲堅定不移的意志,心里受到了兩種力量的拉扯。 如果這是他的孩子,他應(yīng)該擁有更溫暖的童年 伏光耀思緒一顫,抿緊了唇,連手指都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 邵煉毫無覺察,還在說沈明洲寫了一篇一篇作文,差點兒背下來一整本高中生作文精選的事跡。 邵煉選的鑒定機構(gòu)不遠。 他們親自到場,兩人作伴,時間卻比邵煉獨自來的那一次更為漫長。 在漫長的等待里,邵煉能夠感到伏光耀的煎熬。 即使他聊著沈明洲,伏光耀的視線也會瞟向鑒定中心,期望工作人員的身影隨時出現(xiàn)。 等到報告出來的時候,伏光耀的動作格外急切。 邵煉本該是這場邀約的主導(dǎo)者,卻站在一邊,平靜的聽伏光耀和鑒定人員的交流。 他并不意外得到伏光耀是沈明洲生物學(xué)父親的結(jié)果。 他意外的是,伏光耀的反應(yīng)。 伏光耀幾乎愣在原地,他臉上露出的不是狂喜,而是茫然。 短暫的茫然之后,伏光耀接過鑒定報告,看了看結(jié)果。 平靜得沉默。 邵煉站在旁邊不敢出聲。 只見伏光耀摘下了那副暗紅色眼鏡,抬起手臂,胡亂的擦了擦眼睛。 邵煉趕緊過來安慰道:伏院,洲洲說,您是不是他父親,都是他尊敬的老師。 中年人沒有受到任何安慰,他情緒內(nèi)斂崩潰得無以復(fù)加。 伏光耀哭得很傷心。 那種無法言喻的壓抑哭聲,全然沒有失而復(fù)得的欣喜,溢滿了痛苦。 邵煉在商場混久了,學(xué)多了虛情假意,此時卻因為伏光耀蒼老手掌擦拭眼淚的傷痛,感到揪心。 也許他做錯了。 但是邵煉絕不后悔。 這是沈明洲的父親,在他心里,也是他沒有血緣的親人。 他安靜的陪伴著伏光耀。 一路上從鑒定中心回到車上,伏光耀擦拭眼淚的動作從未停止。 抽噎滴落的淚水,沾濕了鑒定報告,伏光耀會徒勞的擦掉報告上的水漬,又有更多的淚水滑落眼眶。 回到車上,邵煉終于可以貢獻出微薄的力量。 伏光耀接過厚厚一疊紙巾,捂住通紅的眼眶。 他的情緒控制住了,卻控制不住眼淚的流淌。 我對不起她。 伏光耀突然一句話,令邵煉不知如何作答。 邵煉甚至不知道,伏光耀對不起的是覃玥還是沈明洲。 伏光耀從不知道他還有個孩子。 他沉浸在自己十幾年的傷痛之中,從未認(rèn)真的考慮過當(dāng)年發(fā)生了什么。 他有一個孩子,是自己最愛的人留下來的孩子。 覃玥用著假名,把沈明洲養(yǎng)在一個陌生人的家里,他卻一無所知。 一時之間,他甚至懷疑覃玥是恨他的。 恨他銷聲匿跡,沒有信守承諾,直到去世都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伏光耀深埋在心底的痛罵、指責(zé),紛紛隨著一份親子鑒定報告,重新挖掘出來。 有時候他會覺得,覃玥和覃玥父母一樣,痛恨他這個木訥刻板一腔熱血的愚蠢性格,并沒有他想象中那樣,深愛到愿意以亡妻的身份,活在他的心里。 伏光耀更多的痛,來自曾經(jīng)的愛。 直到他擦盡眼淚,看向邵煉的時候,赤紅渾濁的雙眼,才漸漸有了沈明洲的影子。 但是,他沒能做好導(dǎo)師職責(zé),沒有給予沈明洲什么指導(dǎo)。 更不配稱之為父。 伏光耀情緒壓抑的平靜。 本該上演父子認(rèn)親,伏光耀卻說:邵煉,請你先不要告訴明洲。 他知道邵煉瞞著沈明洲這出,是為了以防空歡喜。 可對伏光耀來說,他無法坦蕩的面對他血緣上的孩子。 男人半輩子的愧疚,壓得人喘不過氣。 伏光耀紅腫著蒼老的眼睛,說道:是我對不起他。 沈明洲在食堂吃完飯,計劃回實驗室繼續(xù)折騰智能眼鏡。 他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伏光耀今晚有事,貓應(yīng)該還沒喂。 實驗肯定比貓重要。 但沈明洲的雙腳毫無負(fù)擔(dān)的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接往老師宿舍去。 喂完貓再去做實驗,一樣的。 沈明洲走到宿舍,美滋滋的打開門準(zhǔn)備等貓貓蹭腿呢,里面就揚聲傳來疑問:老師你回來了? 我啊,師兄你居然沒回家。 沈明洲遺憾的脫鞋,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連英才背著他擼貓。 貓趴在連英才腿上,任由他拿著小梳子刷毛。 時時刻刻都在掉毛的小寵物,把金燦燦的小黃毛散得滿沙發(fā)都是。 老師不是有事嘛,我就來喂貓。連英才給貓老爺刷毛,心情十分美麗,看看,我們的小公舉,又脫了一層毛。 貓的毛掉得夠做貓毛大衣。 連英才給它梳完,殘忍的把貓抱下去,開始拿粘毛滾刷自己的腿上的貓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