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買什么嗎？要是信得過我，我來幫你參考參考？

    也好。

    夏冉江一猶豫，不知道為什么竟答應(yīng)了。

    夏冉江說完，繼續(xù)往前走，俞青大步跟上。

    你要買什么？

    我也不知道買什么。

    送人的？

    嗯。給我表哥買的。

    夏冉江聲音落地低低的，咬著牙擠出表哥兩個字。突然一怔，仿佛又回到了辯論賽場，正被對手漸漸誘進(jìn)包圍圈，還好及時發(fā)現(xiàn)，快速脫身。

    哦。

    俞青若有所思，表情似乎輕松了很多。

    你表哥喜歡什么？

    我也不知道。

    夏冉江逐漸進(jìn)入了防備狀態(tài)，提防著避免自己說錯話。可是這個回答卻是自己的真實(shí)想法童哲就是一個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從來沒有透露出任何物質(zhì)上的欲望。

    送雙鞋怎么樣？這個款式還不錯。

    順著俞青的聲音，夏冉江看到貨架上擺著一雙土褐色的登山鞋，突然意識到童哲似乎有一雙一模一樣的。

    也行。夏冉江捧著鞋前后上下看了半天，向售貨員使了個眼色。這雙42碼的我要一雙。

    您要不要先試一下？

    不用了，我知道碼數(shù)。

    今天這最重要的事算是搞定了。

    夏冉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墒亲焐想m然這么說，心里并沒有徹底放松那雙鞋并不是送給童哲的生日禮物，而是給自己的禮物。真正的生日禮物還沒有著落。

    咱倆這效率太高了。俞青似乎也被夏冉江的情緒感染了，緊緊地跟在夏冉江身邊。你吃過飯了嗎？不如我請你吃晚飯吧！

    我吃過了，肚子還是飽的呢。

    夏冉江沒等俞青說完，不假思索立刻回應(yīng)就等著俞青這句話，免得主動提出自己想一個人離開，讓俞青尷尬。

    我也吃過了。不知為何俞青臉上露出一絲興奮。有個好玩的地方，去不去？

    什么？

    夏冉江有氣無力地應(yīng)著，腦子里卻在搜索著其他的脫身辦法。

    你來就是了。

    夏冉江現(xiàn)在后悔了。原以為快速買完禮物，俞青就會知趣地離開。原以為拒絕了一起吃晚飯，就可以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可是現(xiàn)在卻一步步被俞青套住了。

    此刻已是華燈初上。

    夜幕降臨，白天灰蒙蒙的城市極力用聲光勾勒出這一夜的車水馬龍與流光溢彩。夏冉江似乎更喜歡這種紛繁光影構(gòu)筑的世界只因這無邊夜幕下，世界萬物才有機(jī)會綻放最想呈現(xiàn)于世的美好，而不必被迫著反射本不屬于自己的陽光。

    你去哪？

    你來了就知道了。

    俞青一路小跑，時不時回頭看看夏冉江時不時跟了上來。再回頭時，發(fā)現(xiàn)夏冉江竟在路邊停住了。

    看什么呢？

    俞青返回，站在夏冉江身后。

    你看那兒。

    夏冉江微微抬手，指向不遠(yuǎn)處一處店鋪。店鋪門口鋪著紅毯，兩邊擺著不少花籃，門頭上甩下幾副紅綢賀詞，急驟的冷風(fēng)吹得紅綢嘩啦啦響。

    哦，新開的一家店。怎么了？

    俞青疑惑地看著夏冉江，又看看那家店，一時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讓夏冉江突然有了興趣。

    那兒，這么大一個機(jī)器貓。夏冉江眼中洋溢著微笑。

    哎，我們?nèi)ズ蟼€影吧。

    俞青有些愕然，想不到夏冉江居然還童心未泯。

    可是兩人萬萬沒有想到，那只哆啦A夢人偶之下竟然是童哲。

    此時的童哲作為火鍋店的吉祥物，已經(jīng)在門口站了大半天了。老板這一招的確奏效，不少人原本都是路過，可是看到這只人偶，都會駐足片刻，有的就直接進(jìn)店了。一時間，火鍋店里人聲鼎沸、座無虛席，門口居然排起了長長的隊(duì)伍。

    這一天，童哲不知道跟多少人合影過，也不知道被多少熊孩子踢過屁股。還好人偶有透氣網(wǎng)，不然早就缺氧送醫(yī)院了。

    咱倆站兩邊吧。

    俞青站在人偶身后，看見合影的一家三口剛離開，馬上拉著夏冉江上前占位。

    童哲的視線局限在正前方，只覺得又有一撥人過來合影了，又站直了身體，往旁邊靠了靠。

    我可以把手放在你的鈴鐺上嗎？夏冉江突然問。

    臥槽，什么情況？這個聲音怎么這么像夏冉江？

    童哲一股熱血沖上腦門，一時竟亂了手腳，差點(diǎn)栽倒。

    不對不對，夏冉江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而且，跟他一起來的是誰？

    想到這里，童哲心里有些不爽。

    夏冉江等著哆啦A夢的回答，卻看到這只龐然大物竟艱難地向自己一側(cè)邁出了臃腫短小的左腿，兩只人手竟然從脖子下伸出來，托著巨大的腦袋慢慢轉(zhuǎn)過來朝向自己，塑料皮膚因?yàn)檫^度扭曲發(fā)出呲啦呲啦的摩擦聲。看到這種場景，夏冉江有些恐懼地往后退了幾步。

    可以。

    哆啦A夢壓低聲音回答，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差點(diǎn)把腦袋甩下來。

    夏冉江只覺得心里有點(diǎn)發(fā)毛。可是既然哆啦A夢都答應(yīng)了，而且這個要求還是自己提的，只得猶豫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哆啦A夢胸前的鈴鐺上。

    開始拍了哦。

    夏冉江注視著前方俞青的手機(jī)鏡頭，突然感覺到什么東西搭在背上。微微扭頭一看，哆啦A夢正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將自己的小手臂靠著自己的肩膀，軀體也努力挨過來，像是要把夏冉江整個人都吞進(jìn)去。不過，哆啦A夢越用力，夏冉江反而被頂?shù)酶h(yuǎn)。

    哎，你倆隔點(diǎn)距離，這么面目猙獰的不難受么。

    俞青發(fā)現(xiàn)了一樣，擺擺手讓哆啦A夢往旁邊站。終于等到了滿意的角度。一道閃光過去，大功告成。

    給我看看。夏冉江一臉笑意地跑過來。

    俞青打開手機(jī)相冊，剛調(diào)出剛才的合照，不小心手一劃，相冊里其他的照片跳了出來。緊挨著的幾張居然是之前跟童哲在海邊的合照。

    嗯，拍得還不錯啊。

    我這手機(jī)不知道為啥就是拍照還行，反而正常的通訊功能不怎么樣，我都覺得我買的是相機(jī)。

    夏冉江敏銳地覺察到了俞青臉上的異樣，心里有些不悅，搶過手機(jī)，照片都不看，直接塞進(jìn)口袋。雖然臉上有些尷尬，但還是擠出一絲笑意，不時偷偷觀察著俞青的反應(yīng)。

    好了，咱們走吧。再晚了就趕不上了。

    俞青極少看到夏冉江對自己笑，心里的疑慮瞬間消散。

    走了不到十分鐘，俞青在一個小巷口停了下來。

    就在里面。俞青指了指小巷深處。

    夏冉江探著腦袋往里面望了望。整個巷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偶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敲擊聲。兩米見寬的青石磚鋪成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拐彎處。一排等距的六邊形乳白色玻璃燈罩灑下隱隱的鵝黃色微光。凜冽寒風(fēng)呼嘯而過，已經(jīng)磨得锃亮圓潤的青石磚透著凄寒肅殺，可是在溫?zé)岬臒艄庥痴障?，青石磚上的紋路居然泛著層次鮮明的暖意，如一抹星光點(diǎn)綴著前路。

    往里走，繞了個彎，夏冉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俞青拉進(jìn)一戶人家。

    進(jìn)到里面，夏冉江才知道這并不是普通商鋪，像是一個舊工廠。與外面的凄冷孤寂不同，這里面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頭頂上垂落的云朵造型吊燈飄在空中，整個房間亮如白晝。視線正中間掛著用陶土混雜著各種顏色勾成的幾個大字蘭心陶藝。兩側(cè)是高聳的陳列柜，上面滿滿地?cái)[放著千奇百怪的陶藝作品。陳列柜后面，幾個制陶工作臺邊圍滿了人，不時發(fā)出歡笑聲。

    劉老板，我來了哈，不好意思今天有點(diǎn)晚。

    俞青朝柜臺后面喊了一聲。柜臺下突然站起個人。

    哪里哪里，俞大小姐能光臨我們蘭心陶藝是我們的榮幸啊，都已經(jīng)給您留好了，特意給您準(zhǔn)備了您最喜歡的姜糖和花生乳茶，二位這邊請。

    這劉老板都比較熟了，你要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說哈。俞青小聲跟夏冉江說。

    二位今天想做什么？這邊是指南，有需要幫助的可以找阿生，我們這邊最棒的陶藝師。

    劉老板說完，旁邊一個瘦長的男生走上前，雙手背在后面，微微向夏冉江鞠了個躬。

    我今天想做個馬克杯。俞青翻看著指南，又抬頭問夏冉江。你想做什么？

    你們這兒可以做存錢罐嗎？或者玩偶也行。

    夏冉江思考了半天，站在陳列架前一件件地看著，突然被一個招財(cái)貓?jiān)煨偷拇驽X罐吸引住了。

    可以啊，想做什么都行。

    那我做個機(jī)器貓吧。

    抱歉，機(jī)器貓我們這邊暫時沒有現(xiàn)成的模子。

    那就找個相近的，比如招財(cái)貓，改一下。這應(yīng)該不難吧。俞青搶過話頭，堅(jiān)持說。

    坐了一會兒，夏冉江覺得有些悶熱，脫掉了外套，擼起襯衣袖子，戴好塑膠手套，從工作臺邊捧起一堆陶土，啪地一聲砸在轉(zhuǎn)盤上。

    其實(shí)機(jī)器貓比招財(cái)貓好做。

    夏冉江自言自語，瞥見旁邊的阿生正在用手機(jī)搜著圖樣。

    可以做這個。阿生把手機(jī)遞了過來，上面是一張哆啦A夢的布偶。這個布偶造型的制作方法可以參考，先把整體分成幾個部分，腦袋、身體、四肢，大部分都是球形。做好后，再拼接起來。我來幫你吧。

    不用，我自己來。夏冉江擋開阿生的手。你幫忙指導(dǎo)一下就好。

    讓阿生覺得驚訝的是，夏冉江手中的陶土似乎有種從未見過的魔力，上下翻動之間迅速成型，仿佛這些陶土就是從本尊上散落的，如今借著夏冉江的手指重新幻化成本尊。不同于其他顧客，夏冉江似乎并未將制陶當(dāng)成消遣，而是有種難以名狀的使命感，甚至泥土幾次濺到臉上、身上都沒有發(fā)覺。不到半小時，夏冉江不僅做好了各個部位的基本造型，而且拼接完成，甚至留出了眼睛、鈴鐺、口袋等微凸部位，就差上色了。

    哈哈哈，像不像剛出土的兵馬俑。

    夏冉江長長地舒了口氣，突然意識上臉頰上的異樣，脫下手套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泥漬，只見灰褐色的泥漬抹得更多了。

    哇，你真是天才啊，這么快就做好了。

    俞青看了看夏冉江身前的坯體，又看了看夏冉江的花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擦擦臉吧，你這樣子還真像機(jī)器貓。俞青遞過來一包濕巾。

    我們是不是該上色了？夏冉江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可以啊，我去幫您準(zhǔn)備顏料。

    哎，慢著。夏冉江招呼阿生回來。我想刻幾個字，可以嗎？

    沒問題啊，一般都是在坯體底部刻。

    我想在內(nèi)側(cè)刻。

    ?。堪⑸行@訝。不過還是從工作臺下面的抽屜中取出一把筷子狀的刻刀。

    這個坯體幾乎是全封閉造型，你得開一個小口，不然刻刀伸不進(jìn)去。

    我應(yīng)該在哪兒開口比較方便？

    這兒。阿生噘著嘴，手扶著下巴，上下左右看了看坯體，指了指哆啦A夢的鈴鐺。這兒比較厚，挖出一小塊出來可以在里側(cè)刻字，封回去之后再用點(diǎn)泥補(bǔ)一補(bǔ)，多用點(diǎn)顏料，基本看不出來。

    阿生說完，夏冉江抄起小刀，小心翼翼地繞著鈴鐺挖出一個直徑兩三厘米的半球體，剛好穿透內(nèi)壁。燈光瞬間盈滿整個腔體。

    你幫我準(zhǔn)備顏料吧。

    夏冉江朝阿生使了個顏色，手里捧著剛挖出的半球體。

    也許是力度不夠，半球體內(nèi)側(cè)平坦的部分不過一厘米見方，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的長方形。夏冉江想了想該刻什么好，最后還是不能免俗，歪歪扭扭地刻出幾個字母：

    XRJ TZ。

    你在干嘛呢？

    啊

    夏冉江一驚，手里的刻刀跌落，刀尖擦過左手掌側(cè)，一道口子滲出鮮血。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俞青有些驚慌失措，趕緊從包里掏出紙巾，抓住夏冉江的手，按在傷口上。

    沒事沒事，小傷口。夏冉江把手抽回來。

    俞青一臉尷尬，又瞥見夏冉江左手掌托著的半球坯，上面依稀刻著幾個字母。紙巾一角蓋住了一部分，可是剩下的字母卻分外顯眼。

    XRJ Y

    看到這幾個字母，俞青不禁怦然心動。

    夏冉江趕緊把半球坯翻轉(zhuǎn)過來，塞進(jìn)了哆啦A夢胸前的窟窿里。又捏起一小撮泥繞了一圈糊滿縫隙，用食指指尖小心地抹平。

    不一會兒，阿生提著顏料盤過來了，坐在夏冉江身邊。

    你自己會上色嗎？

    我試試吧，今天這個機(jī)器貓我想自己全部搞定。

    嗯，也差不多干燥了，可以上色了。

    阿生用指尖觸了觸坯體，坐在一邊看著夏冉江上色。

    干燥后的陶坯在頂燈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寧靜的灰白色。哆啦A夢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夏冉江。夏冉江看著這雙眼睛有些出神，似乎看到的是童哲。想到剛才刻字的地方正好是哆啦A夢的心臟部位，不免為這個偶然的意外感到一絲得意。不過，即便童哲收到這個生日禮物，也不會知道真正的心意其實(shí)在這個陶偶的里面。

    夏冉江撿起筆刷，照著阿生的指導(dǎo)，先刷了一層純白，緊接著是天藍(lán)色的腦袋、背部、四肢，然后描出紅鼻子，繞著脖子勾出紅繩，用筆尖點(diǎn)出金黃色的鈴鐺，最后用黑色點(diǎn)睛，一只栩栩如生的哆啦A夢就這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