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62節(jié)
裴朝露踉蹌起身,抱起全部的書信,往外奔去。縱使還有還多事沒有完成,都不要緊,這一刻,她就想先見一見他! 她已經(jīng)克制隱忍地太久,且許她肆意一次,見他一面。 然而,歷經(jīng)半月,走過千里路途,正好在櫻桃成熟的六月回到了長安。 她卻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李慕。 這是不對的,她的心揪起。 車駕浩浩蕩蕩進(jìn)入長安朱雀街,停在承天門時,她為太子妃,自有太子親身接下。然緊隨其后的便是過了文定之禮的未來齊王妃。 他們婚約尚在,且陰莊華此番更是戰(zhàn)功在身,于公于私,李慕都當(dāng)親自來接。 十?dāng)?shù)日旅程,裴朝露已經(jīng)重新恢復(fù)了神思。 便是他自由了,她尚且還是太子妃,如此人海之中,她看一眼足矣。 然從承天門一路到大內(nèi),她都未曾見到那個人影。 東宮之中,她已不好隨意打聽。 夜深人靜里,奉命出宮打探消息的林昭,亦不曾回來。 那幾日的夢魘重新浮上心頭。 “阿娘!”門外,涵兒奔來,打著手勢喚她。 她將孩子摟在懷中親吻,見他毫發(fā)無損,反而還長了些個子,心里尤覺欣慰,一時將一整日的心悸都沖淡了些。 “戰(zhàn)場一路,可是你叔父護(hù)的你?”裴朝露將他輕輕推開身。 “嗯!”涵兒鄭重點(diǎn)頭,卻驀然紅了眼眶,面上多了幾分凝重和憂慮, 只往殿外看了看,比劃道,“但是叔父為護(hù)我受了很重的傷。” “外界傳,叔父連榻也下不了?!?/br> 第52章 設(shè)局 平靜比風(fēng)暴更可怕。 李慕如何受的傷, 裴朝露在涵兒的表述中知曉了七七八八。 待涵兒講完那日天水城外戰(zhàn)場上的一切,裴朝露面上也沒太大的反應(yīng)。她了解李禹,從他帶走涵兒的那日起, 她便明白他的意圖。 她也相信李慕的為人,只是這一刻仍有心驚。 他以命護(hù)他。 滴漏漸深,已是亥時三刻,涵兒跪安請辭 。裴朝露點(diǎn)了點(diǎn)頭, 扶起他,行至殿門方目送離去。 如今涵兒住在東宮的清揚(yáng)殿中, 距離李禹的千輝殿最近。不用想也能看出, 這是李禹特意安排的, 要將人養(yǎng)在膝下。 裴朝露也沒有多言,涵兒如今性情,已不是李禹能更改。 在敦煌郡守府中, 他親口說,“我不要他,他不是我父親?!?/br> 方才離去前,亦是鄭重比劃,“阿娘,放心。” 裴朝露很放心。 只是難免心頭疼痛, 孩子過于早慧了。 這廂想起涵兒的住處,裴朝露不由想起了穆婕妤。涵兒出生,便一直教養(yǎng)在她膝下,住在她的毓慶殿中。 她對自己的情分,做不得假。 若無她,自己大抵早已死在生育涵兒的難產(chǎn)中。即便有命活下,也沒法躲過李禹三番兩次五石散的摧殘。那些年, 都是穆婕妤暗里一點(diǎn)點(diǎn)尋著藥材溫養(yǎng)自己的身子,方才熬過來。 而她對李慕更是如同親子。 且不論對李慕前頭十九年的養(yǎng)育之恩,只說那年李慕出走長安,她亦思念甚深,將將兩年,一頭青絲便夾雜了華發(fā)。 這般疼惜自己和李慕,卻為何要給李慕那樣的信?任自己在東宮被蹉跎,任李慕當(dāng)蛇蝎為至親! 裴朝露千頭萬緒理不清,只勉勵讓自己平靜下來。 既已回了長安皇城,又入大內(nèi)深宮,且靜了心慢慢謀劃著。 宮門已經(jīng)下鑰,林昭左右明日才能回宮。裴朝露傳人備水,泡去一身疲乏,上榻合眼睡去以養(yǎng)精神。 如今就寢,她定心許多,李禹再不會半夜前來擾她。因?yàn)闁|宮之中又多了一位良娣。 * 是夜,千輝殿內(nèi),紅羅帳中,云雨歇后半晌。 “今日太子妃初歸,殿下不陪她卻來妾身處,可是不太好?”陰蕭若半躺在李禹身側(cè),眨著一雙水汽迷蒙的眼睛,將侍者送來的一盞藥膳喂給李禹。 “那你且回自己院中,孤去看看太子妃?!崩钣砭椭氖钟孟?,松開自己攬腰的手欲要起身。 “殿下——”陰蕭若擱下碗盞,嗓音里拖著一股子委屈與嬌嗔,從背后拽住他一截袖角。 李禹勾著唇角笑了笑,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間細(xì)rou,將人重新攬回臂間躺下。 未系的襟口敞開,赤條條的兩人便有重新貼在了一起。 “太子妃年長你幾歲,身子也不如你康健。孤去了也做不來什么,再者她一顆心成日在涵兒身上,委實(shí)無趣?!?/br> 李禹方才用的是專門調(diào)制他身體的湯藥,送來時按他吩咐還專門對了些鹿血,如今不過兩炷香的時辰,他便覺小腹內(nèi)熱浪再度襲來,只將懷里人箍得更緊,嗅她肌膚體香。 “再者,你辦事不利,孤需得罰你?!薄?/br> “殿下,您……”陰蕭漲紅了臉,只覺虛軟的身下再次充盈,只又一次迎合上去,“殿下離開前交代妾身的事,妾身委實(shí)盡力了?!?/br> “但……也不知是太子妃實(shí)在好性子由著他們搓揉,還、還是她實(shí)在太有耐性了,竟是半點(diǎn)不惱。” 陰蕭若喘著氣,伏在李禹身上,發(fā)顫多的嗓音里一聲哀,一聲歡,再一聲嘆,“妾身都想替她惱了?!?/br> “她以前也是個烈性的?!崩钣硗兄?,又控著她,“但自有了個孩子,多少興致皆沒了,為了孩子偶爾還有三分氣性,旁的事都綿軟無骨,左右開口三句不離孩子,實(shí)在……” “不提也罷!”話語落下,兩人如搗江海,如上云端,好半晌才折翅跌下。 “可有日日把脈,喝那坐胎藥?”驟雨方歇,李禹撩起身上人的下巴,話語溫柔,“嗯?發(fā)什么愣!” “自然用了的,殿下的心意妾身豈敢辜負(fù)?!标幨捜艋厣瘢p嗤了聲,“但妾身如今卻不想用了” “這又為何?” “妾身怕有了孩子,便也一心付在孩子身上。屆時殿下也覺無趣,便也不理妾身了?!?/br> 陰蕭若覷了李禹一眼,別過臉去。 “什么傻話!”李禹本就俊朗的面龐,在歡好后的這一笑中愈發(fā)溫潤迷人,一雙星目直勾初歷人事的姑娘,“你便不能學(xué)些好的,不像太子妃般不懂事嗎?” 話語落下,他輕嘆了聲,雙眸中流出兩分憐惜,“你這還未過雙九的生辰,身子骨亦嫩些,孤原也舍不得你遭那孕子分娩的罪……” “殿下——”陰蕭若從身到心軟成一灘春水,只淺聲低吟,“那等過兩年,妾身再為殿下開枝散葉。眼下妾身便一心陪著殿下,只是殿下……” “自然也陪著你!”李禹心領(lǐng)神會地接下話,刮了一下她鼻尖。 陰蕭若心滿意足地窩在他懷里,須臾聽頭頂?shù)南肫饚茁曒p嘆。 “殿下,莫心煩?!彼挚拷?,“您想要的,妾身會幫你想法子的,那齊王到底傷的如何,待過兩日我請阿姐來此,且套著她的話。還有,阿爹處留存的人,我亦會上心?!?/br> “知你有心,只是孤不欲你為難,到底那是你親姐?!?/br> “殿下這便錯了!”陰蕭若突然從他懷中坐起,一臉正色道,“殿下同齊王便不是嫡親手足嗎,那至尊位只有一個,利益當(dāng)前手足情意擺兩邊?!?/br> “大不了,待殿下事成,能都看在妾身薄面,饒過阿姐?” 李禹將她摟入懷中,片刻輕語,“你以孤為首,孤自順你心意。” 燭火熄滅,簾帳落下,陰蕭若縮在李禹懷中,心滿意足地睡去。 李禹撫著她姣好的面龐,眼中尚是情濃神色。 自知被下藥,他暗中已經(jīng)尋了江湖神醫(yī),民間偏方,但基本都無甚作用。眼下總算安撫住了這陰家女兒,讓她自愿不急著要孩子。 如此,他亦可安心一段時日。趁李慕傷重,將精力投到更重要的事上。 當(dāng)日敦煌郡中,白馬寺夜宴,赴宴的只有五地高門。尚有三處連著陰氏一族,共四門家主,并不知自己不能生養(yǎng)。如此,自己尚可再度嘗試?yán)瓟n他們。 畢竟,這收復(fù)長安的一戰(zhàn),他再尋著理由不動兵甲,但到底也損失不少。如今蜀地而來的親兵所剩不過三萬。 若非將裴朝露拴在了身邊,李慕仗著手中那七八萬兵甲,估計早已同他兵刃相向。 天光大亮,李禹遂起身趕往早朝。 李慕病得上不了朝,他便需提高更多的關(guān)注,讓朝臣和天子覺得他才是中流砥柱。 * 承恩殿中,裴朝露自晨起,面色便一直不好。雖李禹不曾來擾他,但她一夜夢魘,全是李慕傷重模樣?;杌璩脸恋囊灰梗銢]有徹底睡實(shí)過。 而晌午時分,林昭回來復(fù)命,更是讓她一顆心跌倒谷底。 確確實(shí)實(shí)傷得下不了榻。 “見過他人嗎?可有何人侍奉在榻?”裴朝露捂著胸口,聲色顫顫,“陰家姑娘可在?陰……” 她突然想起,陰莊華說想要與他退婚。如此,自然不在的。 “屬下如今隨在太子妃身側(cè),進(jìn)王府不便,遂不曾親眼見得殿下,原是同屬下接頭的其他兄弟告知的。”林昭扶住裴朝露,“太子妃暫且定下心,殿下處有的是良醫(yī)圣手,估摸就是好得慢些,總不至于危及性命的?!?/br> 林昭與封珩一樣,皆是齊王府舊日屬臣,便也知曉幾分二人間的前程,只好聲勸慰道,“您如今顧好自個方是上策,如此亦可安了殿下的心?!?/br> 裴朝露了咬了咬唇,自然認(rèn)同此理,只就著林昭的手慢慢坐下身來,端過補(bǔ)身的湯藥一點(diǎn)點(diǎn)飲了,“云秀——” “云秀如今隨在二哥身側(cè),你去傳我的話,讓云秀好生照顧他?!?/br> “屬下這便去?!绷终压眍I(lǐng)命,踏至殿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雙目通紅的人。 心道,這將云秀姑娘送去殿下身旁,估摸殿下的傷能好一半。 * 轉(zhuǎn)眼已是七月流螢,裴朝露歸來半月有余。雖心焦李慕身體,但一時沒有出宮的理由,便也耐著性子待在宮中,以觀形式。 如今宮外格局大變,原本東道上和長安城內(nèi)投降湯思瀚的世家權(quán)貴,在李慕的大軍清繳之下,或死或流放,十中七八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從西北道而來的八地高門,和當(dāng)日逃亡敦煌返回的長安宗門世家,再加上隨天子同往蜀地回來的朝臣,如此三方,立于朝堂之上,形成新的朝局。 而后廷之中,卻是無甚變化。 蘇貴妃多年如一日,寵冠后宮。穆婕妤一如往常,嫻靜無聲地住在舊日宮殿。其他妃嬪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