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來了 第27節(jié)
侍女膽戰(zhàn)心驚,生怕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僵硬被胡王升察覺到,當場戳穿。只是易女而嫁這件事,除了徐月,又有誰能做出來呢?無人會猜到車中人已經(jīng)順利換成了竇瑜。 竇瑜在馬車中聽到胡王升的聲音,喉中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無法高聲。 外面交談的聲音停了片刻,耳邊只余嗩吶吹奏高亢尖銳的響聲。 “啟程?!焙跎鋈桓呗暫?。 竇瑜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會再難過了。 但幾次三番被拋棄,到底讓她的心越墜越深。 善蘭瓊要被送出城嫁給趙野的消息在奉都城內(nèi)不脛而走,百姓自發(fā)前來相送,跪滿了兩側(cè)道旁。 喜車緩緩行過,這樣走了一會兒,胡王升騎在馬上回頭看。 …… “疼?!鄙铺m瓊想躲。 香爐中裊裊飄轉(zhuǎn)出輕煙,拂在鼻端,令人靜心凝氣。善蘭瓊受驚嚇過度,心神難安,徐月特地讓人調(diào)配了寧神香。 徐月正拿著用火燙過的刺針,小心翼翼地在善蘭瓊的眼尾刺下一顆痣,托著她的臉端詳了好一會兒,慢慢道:“到時對外可以說,我又尋了個與善家娘子長相相似之人,以寄思念之情?!?/br> 善蘭瓊抬手想摸,被母親擋住了。 “別碰?!?/br> 徐月又拿起銀剪,給善蘭瓊仔細剪了額發(fā)。 善蘭瓊忽然覺得冷,揉搓了一下手臂,偏頭望向窗子,日光透進來落在她美麗的臉上,聲音細弱,顫抖著問:“母親……她是已經(jīng)出城了么?” 徐月的手一頓,“應(yīng)該吧。” 良久,她摸著女兒的頭發(fā),道:“將此事忘了,莫要再提?!?/br> 第42章 rou湯(上) “所以,竇瑜到底是不是…… 巨大而沉默的奉都城靜靜地立在后方, 回望時越來越小,慢慢凝成瞳孔中一條細細的黑線。日頭斜照,稀薄的日光穿透云層, 覆蓋著漸行漸遠的送親隊伍。 馬車輪子沉沉地壓過城外的凍土。春日分明到了, 周圍卻還是寒氣迫人。 太冷了, 嫁衣雖然繁復(fù)厚重, 卻根本無法有效地抵御春寒,竇瑜只好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 她知道自己正離趙野大軍的營地越來越近。車廂搖晃震動, 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城外開闊空蕩, 風也不受阻隔, 鎖住馬車兩邊門扉小而沉重的銅鎖在這股風的吹打下一次又一次撞擊著木門。 有老鷹在極高的上空盤旋掠過, 發(fā)出哨子一般的尖嘯聲。 竇瑜疲倦地蜷在馬車里, 掀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只能看到車內(nèi)滿目喜慶的紅色。門窗封死,陽光幾乎透不進來,車里暗蒙蒙的, 紅色的絲綢也都像蒙著一層暗影。 那只老鷹如同巡視領(lǐng)地一般, 俯視著下方長長的,無聲的隊伍, 盤旋幾圈很快又順著來時的方向飛走了。 …… 巴舒族以鷹為圖騰, 可汗金冠上便是仿照海東青而造的雙翼神鳥。 沒想到會從魯合的榻上搜出此物,眾族人異常激憤, 呈到乞也夏面前來,七嘴八舌地請他給魯合定罪。 乞也夏垂眼看了看,又將金冠拿在手上, 笑了。 他殺了都達之后這頂可汗金冠也隨之不翼而飛,原來是被魯合藏了起來。魯合是他的叔父,有野心卻沒能力,分明垂涎可汗之位已久,卻只敢私藏金冠,夜里無人時戴著過癮嗎? 果然廢物。 他心中不屑,不過幼年時一直都是魯合在教導(dǎo)他騎馬射箭,念他這份功勞,大度道:“既然魯合已經(jīng)死了,此事也無須再計較,你們只當不知。” 魯合死得窩囊,因為昨夜醉酒昏睡,夜里竟然被嘔吐物堵塞喉間,生生憋死了自己。 他雖然有罪,乞也夏還是命人按照巴舒族的習俗為他準備了葬禮。在巴舒,死和生乃是大事,都會有隆重的典禮,其隆重程度較之漢人更甚。 胡王升帶著隊伍踏進敵軍營地時正遇上這場葬禮。 原本是要迎娶“善蘭瓊”的日子,在此地卻看不到分毫喜慶的裝飾布置,甚至還在大辦喪事。不過本來也不是正經(jīng)婚娶,甚至連和親都算不上,僅僅是奉都城一次恥辱的獻禮。 而這份禮物就是喜車里的女人。 殺人如麻的敵軍近在眼前,巴舒族人除了異常高大的體型之外,長相也兇悍丑陋,正在好奇地朝他們打量,交頭接耳地嬉笑。這群不懷好意的異族人就像是圍攏過來的餓狼,隨時會咬斷你的喉嚨,啃食你的肌骨。侍女難掩恐懼的神情,自腰間掏出鑰匙后顫巍巍地打開了鎖車的銅鎖,又和嬤嬤一起將竇瑜扶下車來。 但即使手指都在顫抖,還是不忘為竇瑜重新整理好蓋頭。 都已經(jīng)將她送到了這里,再遮掩也是徒勞。竇瑜覺得諷刺。 火焰炙烤的味道伴隨著冷風鉆進她的鼻腔,令她不適地閉氣,同時抓住了手側(cè)的衣擺。衣上的紋路磨在手心,陌生未知的環(huán)境使得不安瞬間攥緊她的心臟,手臂上汗毛直立。 胡王升下馬時朝這邊看了一眼。新娘穿著繡鞋的腳剛一落地,身體便微微歪斜,渾身無力,腳下虛浮,需要人在左右攙扶才能站穩(wěn)。他覺得奇怪,慢慢走了過來。 侍女畏懼地縮著肩膀。竇瑜的手因侍女過度緊張而被握得生疼,掙扎了一下。胡王升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那股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嫁衣逶迤在地,里三層外三層地將人束縛其中,幾乎看不清這新娘的身形。 胡王升走到了她面前,然后慢慢抬起手,蒼白的指尖越過蓋頭下端的金線流蘇,微微向上抬,下一刻就要將蓋頭掀開。侍女死死盯住他的動作,嘴唇顫抖著,又不敢阻攔。她余光看到胡王升背后有人走近,忽然高聲提醒:“大人!” 竇瑜虛弱地垂眸望著這只手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又縮了回去,帶動流蘇搖搖晃晃。 胡王升收回手,轉(zhuǎn)頭看向自己身后。 原來是蘇青出來相迎了。 一見到他,胡王升的面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過去相處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再見面已經(jīng)各為其主。而此番故人相見,蘇青卻笑得開心,道:“沒想到送親使者是你。早知如此,我當出營地遠迎!” 他身后營地中的一片空地上,有人在吹奏骨笛,聲音格外尖銳刺耳。一群巴舒族的將士圍在木柴架起的高臺邊誦經(jīng)。蘇青同胡王升解釋:是巴舒族首領(lǐng)乞也夏的老叔父死了。 他又示意身邊的將士將竇瑜帶進帳中,說趙野將軍已經(jīng)在等候。胡王升忽然抬手將竇瑜攔在身后,掏出徐月交給他的信件,說:“請趙野先看了這封信,我才會將人交到你們手上?!?/br> 蘇青表情意外,但還是從他手里接過了信,道了聲:“勞煩在此等候。”他還和從前一樣滿身文氣,說話慢條斯理,有禮有節(jié)。然而這樣的人,居然可以放任懷孕的妻子和養(yǎng)大自己的祖父在家中自盡,又投身敵營,與敵軍的鐵騎一道來侵犯故土。 蘇青暫時離開后,胡王升原本想同身旁的人說話,但幾次張口,也不知道能說什么。兩人始終并肩沉默著。 竇瑜同樣不想和他說話,難道要問他為什么是由自己代替善蘭瓊來送死嗎?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以前確實是瞎了眼,竟執(zhí)意要嫁他。 在趙野來之前,胡王升旁觀了營地中的這場葬禮。 他曾看過有關(guān)巴舒族風土人情的書卷。按巴舒族人的風俗應(yīng)該為亡者選擇土葬,只是如今在外行軍,自然沒有棺木,這才就地燒了。眾將士環(huán)坐四周,燃燒亡者的尸身及其生前所穿的衣物,誦念經(jīng)文。其實還需殺一只肥羊及下葬者生前所騎的馬,以求神羊領(lǐng)路,魂歸傳說中巴舒祖先誕生的神山,臼沢山。 胡王升看到有人殺掉了一匹黑馬。 只是哪里有羊呢? 他又看到殺馬的人轉(zhuǎn)過身,快走向營地深處的大帳走去。外面冷風不斷,有將士迎上來,將他們先請入一旁臨時搭建的小帳中避風。 …… 族人是特意進帳來問乞也夏,儀式無神羊,要不要省去此步驟。 乞也夏腳邊臥躺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他以腳尖輕輕踢了一下腳下無聲無息的人,笑著說:“這不就是一只肥羊?” 族人驚訝地看了看乞也夏,又看了看他腳下的人。這是魯合最寵愛的小妾。 而乞也夏正在用帕子擦拭帶血的彎刀,他談笑間又殺了一個人,口氣隨意道:“魯合行軍還要帶著小妾,可見是舍不得分別,我這個做侄子的好心,將人送下去陪伴他?!?/br> 這話讓人遍體生寒。族人打了個寒顫,沉默著脫下披風將地上已經(jīng)死去的女人包裹住抱了起來,恭敬地退出了帳子,在門口卻和怒氣沖沖的趙野撞了個正著。 趙野顧不上理會他,徑直進帳來,又將手中的信仍到乞也夏身上,怒道:“大周竟敢換人!他們?nèi)绱藨蛩S谖摇?/br> 越想越氣,又后悔不該來找乞也夏,而應(yīng)該提著劍直接把送親的人直接殺了了事。 乞也夏坐直身體,將信一目三行地看了,看完后驚訝地抬頭,問趙野:“……竇瑜當真不是你的女兒么?” “什么女兒?”趙野一頓。 乞也夏無奈地一撫額頭。趙野出身低賤,從小就沒怎么讀過書,是后來位子越坐越高,手下的兵將越來越多,這才捏著鼻子認識幾個大字。他懷疑趙野根本都沒有仔細看信上的內(nèi)容。 趙野確實不耐煩讀信,直接讓下屬看了。下屬邊讀邊同他稟報信上的內(nèi)容,但也只來得及告訴他大周換了人,送來的人不是善蘭瓊,而是竇瑜,就被趙野劈手奪走了信紙。 趙野顧不得聽完整封信的內(nèi)容就來找乞也夏了。 乞也夏再次問了一遍:“所以,竇瑜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 第43章 rou湯(下) 喃喃道:“別燒……別燒……… 趙野自然是不確定的。 他在冀州姬妾眾多, 相應(yīng)的子女也很是不少。但要說任由子女流落在外,倒也不是他的做派。因為幼年坎坷,他沒有體會過什么親情, 所以對待自己的血脈即便算不得慈父, 可也令他們不愁吃穿, 甚至供他們無度揮霍。 只不過近些年他連年在外, 極少歸家,女兒或是兒子長成了什么模樣都不大記得了。 乞也夏見他臉色幾變, 方才那種縈繞眉宇的怒氣和戾氣卻漸漸消散了,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算信上的內(nèi)容并非十成真,至少他確實與大周朝的長公主有過一段風流韻事。乞也夏握著輕飄飄的信紙, 又戲謔道:“大將軍竟也過有這等艷福?!?/br> 徐月長公主高貴凜然, 趙野居然也做過她的入幕之賓。 提起徐月, 趙野回憶起多年前的事, 臉色很快又轉(zhuǎn)為難看。若此事為真,徐月恨他入骨,竟在此時將她與自己的女兒換了過來!且還不知是抱了何種報復(fù)的心思。 趙野多疑,漸生警覺。 …… 蘇青再出現(xiàn)時, 視線先在竇瑜身上走了一圈, 復(fù)又朝胡王升微笑,言語客氣, 要讓竇瑜單獨留在帳中。 原本的婚帳中已經(jīng)設(shè)好了宴席, 蘇青提出請胡王升離開這里,去那邊入席, 道:“婚禮是取消了,不過趙將軍特命宴席如常,以此來款待各位?!?/br> 從奉都趕來送親的眾人不至于風塵仆仆, 可也身心俱疲,不過要是可以選擇,他們情愿即刻折返,不愿久留敵營之中。但蘇青這份邀請的背后是趙野強硬的態(tài)度,如今踏上腳下這片土地,送親隊伍早成了別人案板上的魚rou,當然不是想拒絕就可以拒絕的。 迷藥的藥效綿長,竇瑜強行忍耐已到極限,眼前發(fā)黑,渾身酥軟,坐姿忽然一傾,朝胡王升的方向栽了過去。侍女沒能扶住她,還是胡王升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提住。 胡王升的手心正壓上她左腕上的玉鐲,隔著層層婚服,也能感受到手下的人在微微戰(zhàn)栗。既然是甘愿代善蘭瓊出嫁,怎會發(fā)抖得這樣厲害? 這個代嫁的新娘,表現(xiàn)得一直十分怪異。他甚至都沒有聽過她說一個字。 見胡王升表情微變,似乎正在沉思什么,蘇青以為他是有所警惕,徐徐說:“大將軍已經(jīng)看過信件了?!?/br> 說完,又隔著蓋頭朝著竇瑜道:“娘子一路受苦了。到時將著人送您回冀州老宅暫養(yǎng),不與將軍各處奔波了?!?/br> 觀他態(tài)度,胡王升松了一口氣,手上的力道也漸漸松了。 蘇青引胡王升進入另一頂小帳中,請他及送親隊伍留下來先觀喪禮。喪儀繁復(fù)的儀式還沒有結(jié)束,帳簾輕挑,可以看到用以焚燒死者的高臺就在近處,那股難聞的氣味瞬間被冷風裹挾著吹滿帳內(nèi)。 眾人不適地皺眉。 這頂帳房的內(nèi)部倒是能看出是經(jīng)過仔細打掃的,案幾上擺放了酒樽和銀盤,各處沒有多余的裝飾,只在帳壁上掛了一張弓,案上鋪著獸皮,獸皮上放置著彩繩纏繞的馬鞍,是極為簡單的婚禮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