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

    孫院長在心里嘆口氣，又有幾分復(fù)雜的欣慰。雖然這么想可能不怎么仁義，但看得出來，顧曉情這孩子到底是和她母親林雪一樣，性格善良。

    哪怕外表態(tài)度再尖銳，再怎么讓人難以接近，故作冷漠和兇悍，骨子里還是溫柔柔軟的。

    這樣的性格，也許在社會上只會遇到無數(shù)的欺凌，可今天在林慶英面前，卻是件頂過天的好事。

    孫院長沒有帶路到太遠(yuǎn)。

    走到二樓一間房門半開的房間前，他就頓住了腳步：“進(jìn)去和他好好聊聊吧?！?/br>
    顧曉情幾不可見的微微頷首，隨即就往房間里走。

    孫院長卻又一次叫住了她，“孩子?！?/br>
    顧曉情身形隨著這一聲站住，但沒有轉(zhuǎn)過頭來看他。

    孫院長的話帶著一聲無奈的嘆息，“他最近身體不太好，情緒容易激動，還希望你能，稍微留點(diǎn)情面?！?/br>
    顧曉情也沒有給他回答，繼續(xù)抬步。

    她走進(jìn)的那個房間布置的很典雅，古色古香的房間。家具大多都是紅木梨花木，四處有裊裊熏香，消散于空中。

    而坐在桌子前的老人……

    有那么一瞬間，顧曉情都不確定他是不是當(dāng)初那個闖進(jìn)別墅來的老人。

    記憶中，他哪怕上了年紀(jì)，但依舊意氣風(fēng)發(fā)，看上去就是個儒雅謙和氣度非凡的老大爺。

    盡管，他的行為和性格和儒雅沒有沾邊。

    但無論如何都不至于像面前這個人一樣，面容枯瘦，頭發(fā)花白，一手握在拐杖上，手指輕輕的顫抖。

    顧曉情不知道林慶英在顫抖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身體哪里不舒服沒辦法控制。

    恐怕真要說個原因，也只能是后者了。

    畢竟這么一個活在別人口中的傳奇人物，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有見過，總不可能會在她一個小丫頭片子面前緊張些什么。

    就算她是他的親生女兒。

    “我來了。”顧曉情見他沒有打算開口，主動說道。

    林慶英的身子輕輕一抖。

    原本挺拔的身姿已經(jīng)能窺見那么一點(diǎn)佝僂。

    他握緊了拐杖，想要站起身又沒起來，動了動喉嚨想說點(diǎn)什么，又覺得喉嚨有點(diǎn)干。

    幾秒鐘過后，林慶英伸手去端茶，在手指在碰到杯子后，他才抬頭看她，沙啞的說：“坐吧，要喝茶嗎？”

    顧曉情嘴唇一動，似乎應(yīng)聲都已經(jīng)在嘴里了。

    然而，在林慶英那隱晦的，含著萬分之一期待的注視下，她硬生生的改口，“對不起，不渴。”

    林慶英果然神色一震，臉色似乎瞬間灰白下去不少。

    顧曉情抿唇又道：“我今天是……”

    “不急，先看看這個?！绷謶c英沒有給她說完話的機(jī)會，把手里壓著的文件往她那個方向微微推了一下。

    顧曉情垂眼，文件袋上面什么都沒寫，但她默不做聲的打開了。

    里面是一份遺囑。

    她拿到的資料不會出錯，林慶英膝下無子，別說是女兒兒子，就算是私生女私生子都沒有一個。

    可見，他這幾十年來，不僅僅是沒有娶妻，更是連女人都沒有過。

    又或者，他有過，只是因為手段擺在那里，他不讓人懷孕，就沒有人敢有他的孩子。

    顧曉情又想起那個資料里面寫著的事。

    她mama林雪在她之前，還有過一個孩子，但是因為當(dāng)時精神狀況不是很好，這個男人，就伙同他的母親，一起活生生將她mama肚子里的孩子給打掉。

    所以，不管林慶英現(xiàn)在模樣多么憔悴，精神世界多么單薄和脆弱，都是自找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而且顧曉情知道，林慶英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同情他的人，先同情同情自己。

    林慶英既然沒孩子，那么遺囑上那所有家產(chǎn)，那些她連做夢都夢不到的數(shù)字，看花了眼睛也看不清楚的錢……當(dāng)然全部都落到她頭上。

    她一個人頭上。

    林慶英握拳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我培養(yǎng)了一批心腹，你不用擔(dān)心到時候會因為這筆財產(chǎn)而招來殺身之禍?！?/br>
    顧曉情把遺囑放回到文件袋里，放下，硬著聲音，“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說讓我來報仇，現(xiàn)在我什么都還沒做，你就先讓我看這個？”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對我說什么，我有個什么好歹，你都沒有任何法律責(zé)任?！绷謶c英看著她說：“你真該繼續(xù)往下看，遺囑下面還有一份免責(zé)聲明?！?/br>
    顧曉情沉默下來。

    林慶英的聲音顯得格外的沙啞和沉重，仿佛的確已經(jīng)垂垂老矣。

    可顧曉情看過他的資料，知道他連六十歲都還沒到。

    “你放心，我已經(jīng)做好所有善后工作?！?/br>
    顧曉情臉色有了微妙的轉(zhuǎn)變，但還是抿著嘴唇，微微擰著眉頭冷聲道：“以退為進(jìn)還是苦rou計？”

    “不?！?/br>
    林慶英動了動手指頭，帶著一點(diǎn)幾不可見的顫抖，從大褂袖子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出來。

    他把匕首放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你有的是時間和機(jī)會殺掉我，我不會還手。”

    “我……”

    “噓，孩子，最后的時間里，你回答我?guī)讉€問題可以嗎？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沒有調(diào)查過我？”

    “的確調(diào)查過，但被我撕掉了，我不想從那些紙上面知道。”

    顧曉情卻并不買賬的冷道：“可是，你總不至于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畢竟你帶著那么多人闖進(jìn)別墅！還能不知道我是誰嗎！”

    提起那件事，林慶英的神色一暗，“對不起。”

    “可我不會原諒你！”

    聞言，林慶英扯著嘴角抬頭，似乎想要對她笑一下。

    只是看到顧曉情后，他的視線沒有辦法挪開，而那笑容也十分苦澀，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說：“你和你媽其實不怎么像，就這雙眼睛?！?/br>
    “村里人都說我們很像?！?/br>
    林慶英突然激動的說：“村……她，她現(xiàn)在……”

    “她還活著?！鳖檿郧榻舆^話，和他比起來，無論是神色和語氣都要顯得平靜許多，“她還和其他男人結(jié)婚，生下一個兒子?！?/br>
    她就姑且當(dāng)林慶英是真的沒有看過有關(guān)于她的調(diào)查資料。

    林慶英握著茶杯的手指明顯一收，同時也不再看她，而是點(diǎn)點(diǎn)頭，壓抑下激動，“我知道，我就知道，他們都騙我雪兒死了！”

    “我mama叫林子花。”

    “還是雪兒好聽。”將近六旬的老人露出一個像是快哭出來的笑，可是這表情很快就僵住。

    他發(fā)現(xiàn)，顧曉情這話有其他意思！

    什么叫做——她和其他男人結(jié)婚，生下了一個兒子？

    是說，是說她其實是……是……

    顧曉情看著他情緒激動，似乎想要站起身，可是下一刻卻捂住自己的胸口，直直往身后倒去！

    連拐杖都支撐不?。?/br>
    “小心！”顧曉情忙去扶住他，感受到他渾身僵直，看到他一雙眼里也迅速渾濁起來，她慌得眼淚瞬間涌出來，顫抖著大聲喊：“救命，救命！”

    孫院長隨即破門而入，同時住在主宅的醫(yī)生們也很快抵達(dá)。

    林慶英被放在床上，圍著三五個權(quán)威的醫(yī)護(hù)人員。

    顧曉情在掉眼淚，“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的……”

    “不是你的錯?！睂O院長輕輕的拍拍她的肩膀，“他自己情緒沒有控制好，很快就沒事了。你們聊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話都沒有說完就這樣了。”顧曉情的聲音哽咽，顯然也是嚇壞了，突然伸手輕輕的抓住他的衣襟，“孫伯伯，我沒有想要害死他，他是我爸爸，我沒有……”

    “我知道?！睂O院長欣慰的同時，心里也為林慶英而揪著。

    林慶英雖然年紀(jì)不大，身體也比較堅朗，但這樣的突發(fā)情況還是前所未有過的。

    半個多小時后，經(jīng)過搶救的林慶英緩緩蘇醒。

    他手指微微一動，就反握住了顧曉情的手。

    “爸……”顧曉情眼淚直下，“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會這樣?！?/br>
    聽到她這一聲“爸”，林慶英老淚滑落！

    一生事跡，如果有人為他編纂一本書，那么他是故事里面的梟雄，不碰兒女情長，跟遑論為誰掉過眼淚。

    但是，只有林慶英知道，他哭過。

    然而不管是無聲的掉眼淚還是哭得絕望和歇斯底里，都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他讓自己健康長命，日日夜夜折磨自己，就是想要讓自己承受的痛苦多一點(diǎn)，再多一點(diǎn)。

    這樣，這一世把所有的罪孽都贖了，下一世，老天能念他知錯，讓他和林雪無病無災(zāi)順利的在一起。

    現(xiàn)在，痛苦的活了那么多年后的現(xiàn)在，他又有了林雪的消息。

    卻是在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彌天過錯之后。

    “她嫁的人叫顧斌，對我不好，對mama也不好……”顧曉情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委屈的抽噎不斷，“喝醉了，就對我們又打又罵，有一次mama都被打進(jìn)醫(yī)院，好幾天不能下床，我太害怕了?！?/br>
    而聽到這話的林慶英又急又氣，“那畜生竟然敢！”

    顧曉情擦掉眼淚，“我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叫mama跟我走，可是她說不要，上次回去，她還因為農(nóng)作跌了一跤，躺進(jìn)醫(yī)院?！?/br>
    “她在哪里？”林慶英緊緊的揪著她的手問。

    “她在白……”話明明已經(jīng)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