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閬也就笑了。

    傍晚蔣維幀還專門來了一趟濟昌伯府，以過來人的身份勉勵殷閬不必氣餒，他也是考了兩次秋闈才中的舉人。

    殷閬鄭重道謝。

    他對殷蓉沒有任何感情，但蔣維幀君子如玉，殷閬也就把蔣維幀當(dāng)友人相交，而非看重蔣維幀是他姐夫的身份。

    魏曕則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殷閬生了什么大病，他還會去探望一下，一次秋闈受挫，魏曕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去關(guān)懷一番妻子過繼來的小舅子。

    當(dāng)然，對殷蕙，他還是安慰了兩句，勸說她不必著急。

    沒想到，過了兩日，魏曕進宮與太子稟報一件案情時，談完正事，太子竟主動與他提到了殷閬的卷宗，還把主考官對殷閬的點評告訴了魏曕，讓魏曕去跟殷閬說一聲，以后該在哪些方面下功夫。

    太子監(jiān)國，他見任何臣子，都會有史官在旁記錄他的言行舉止。

    而太子剛剛對魏曕說的那番話，無疑表現(xiàn)出了太子作為兄長友愛兄弟的一面。

    魏曕亦替殷閬向太子道謝。

    兄友弟恭。

    太子笑道：“去吧。”

    魏曕行禮告退。

    既然太子都特意關(guān)照殷閬了，黃昏從刑部出來，魏曕也就去了一趟濟昌伯府。

    殷墉、殷閬匆匆出來迎接。

    到了廳堂，魏曕向殷閬轉(zhuǎn)達了太子的意思。

    殷閬一副又感激又慚愧的姿態(tài)，畢竟，他沒有中舉，間接連累魏曕在太子面前落了幾分顏面。魏曕心胸寬廣才沒介意，換成個窄氣量的，肯定要遷怒妻弟無用，害他在太子面前丟人。

    魏曕寬慰兩句，因天色不早，他喝完茶就告辭了。

    殷墉祖孫倆又送了他出來。

    看著魏曕騎馬遠去的背影，殷墉摸了摸胡子。

    這太子，還挺會做面子活兒。

    第165章

    永平帝在外巡邊巡了大半年，終于在冬月下旬回了京城。

    太子率領(lǐng)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帝王。

    魏曕也去了。

    最先看到的是騎在馬上的父皇，曬黑了一些，比出發(fā)時也瘦了點，卻更加精壯，明明五十多歲了，看起來卻只有四十出頭的樣子。

    父皇龍精虎猛，魏曕十分欣慰。

    十六歲的大郎個頭已經(jīng)很高了，騎馬跟在永平帝一側(cè)，另外四位皇孫坐在馬車中，車駕停下，他們才跳下馬車，上前拜見太子等人。

    魏曕終于看到了闊別近八個月的兒子，這么久不見，衡哥兒個頭竄了一截，臉龐也曬黑了，讓那張本就比同齡孩子要沉穩(wěn)的臉龐更加內(nèi)斂。

    “兒子拜見父王?！?/br>
    衡哥兒朝太子行禮后，馬上就來到父王身邊，雙眼明亮地仰望魏曕道。

    魏曕笑了笑，伸手捏捏兒子的肩膀，不錯，比出發(fā)前結(jié)實多了。

    大臣們接到永平帝就回去各司其職了，永平帝帶著兒孫們回了宮。

    徐皇后、四妃以及諸位王妃公主都在宮里候著，永平帝自有后妃關(guān)心，徐清婉、紀纖纖、殷蕙三妯娌都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孩子。殷蕙瞧見衡哥兒曬黑的小臉，眼里就微微濕潤起來，她還算穩(wěn)重，紀纖纖看到消瘦的二郎，眼淚就掉下來了，背過去偷偷抹掉。

    宮中設(shè)宴為永平帝接風(fēng)洗塵，宴席上也沒機會說什么，直到吃完宴席，殷蕙、魏曕才帶著三個孩子上了自家馬車。

    “大哥，我好想你啊?！睂幗銉鹤钕葥涞搅烁绺鐟牙铩?/br>
    循哥兒坐在旁邊看著哥哥，嘴角翹起來，桃花眼里汪著淚。

    衡哥兒一手抱著meimei，一手握住弟弟的手，笑著道：“哥哥不在的時候，你們有沒有乖乖聽娘的話？”

    寧姐兒、循哥兒都點點頭。

    兄妹三個有好多話要敘舊，殷蕙與魏曕就坐在主位那邊聽著，兒子都回來了，話可以慢慢問。

    回到蜀王府，衡哥兒先帶著家人們?nèi)タ此麖倪呹P(guān)帶回來的禮物，帝駕進京時，跟隨衡哥兒的侍衛(wèi)先將小主子的行囊等送回了王府。

    衡哥兒送了寧姐兒兩只毛發(fā)蓬松雪白的小羊羔，送了循哥兒一匹他從草原帶回來的矮馬，送了父王一只他從遼地帶回來的威風(fēng)凜凜的海東青，送給母親一張他親手獵到的白狐皮。

    除了自家人，衡哥兒還從平城帶回來十壇飄香樓的酒，準備孝敬曾外祖父殷墉。

    衡哥兒記得母親說過，曾外祖父最愛喝飄香樓的酒了。

    “你有這份孝心，曾外祖父做夢都要笑醒了?！币筠バ牢康氐馈?/br>
    曾外祖父對他那么好，衡哥兒當(dāng)然要孝順了。

    趁寧姐兒、循哥兒稀罕各自的禮物時，魏曕帶著衡哥兒去了書房，殷蕙想了想，沒有跟上去。

    魏曕那人，不會與兒子聊家常，想知道的肯定是公爹這一路的經(jīng)歷，殷蕙雖然也好奇，卻知道這種話題更適合他們父子倆單獨聊。

    永平帝離京這八個月，見了很多文官武將，好官良將得到了他的嘉許，那種殘害百姓、違背軍紀的自然也受到了懲罰。

    永平帝要歷練五個孫子，做這些的時候也就沒有瞞著孫子們，甚至故意要他們旁觀。

    返程之際，永平帝要求五個皇孫分別就這次巡邊之行寫一篇文章，隨便他們自己擬題發(fā)揮，進京前交給他就行。

    聽到這里，魏曕問：“你寫的什么？”

    衡哥兒寫的是“勸農(nóng)”。

    這一路，衡哥兒在富庶的城縣看到很多無田可耕的貧農(nóng)佃農(nóng)，也在偏遠地區(qū)看到一片片因為人少而無人耕種的荒地。所以衡哥兒認為，可以將人多田少地區(qū)的部分百姓遷到人少田多的地方，由官府分配荒地、提供種子農(nóng)具，前面兩三年免收賦稅。與此同時，官府還要安排官吏教導(dǎo)百姓如何耕種，避免農(nóng)民因為耕種不當(dāng)而浪費田地，另有一些獎懲措施。

    魏曕笑道：“這是你自己想到的，還是在書上看到的？”

    衡哥兒如實道：“我自己想到的?！?/br>
    魏曕看看才十一歲的兒子，相信兒子沒有撒謊。

    其實兒子提到的遷民勸農(nóng)之法，自古便有，先帝登基后也大力實施此法，包括父皇也是這么延續(xù)的。不過皇孫們大多年紀還小，應(yīng)該還沒有學(xué)到這些，所以，衡哥兒能夠自己想到屯田法，并且提出了一系列對應(yīng)的舉措，雖然還不夠完善，也足以令魏曕感到驕傲。

    “皇祖父怎么說？”魏曕又問。

    衡哥兒搖搖頭：“前日才交給的皇祖父，交上去后就沒有消息了，皇祖父也沒有找我們談話?！?/br>
    魏曕沉默片刻，道：“那就不用再想了，以后繼續(xù)讀書，也不必對旁人提及此事?！?/br>
    衡哥兒明白。

    交完文章，他們五兄弟也湊到一起詢問過彼此都寫了什么，大郎言語不詳，衡哥兒也就沒有提太詳細，只說自己認為該多開墾荒地。

    宮里，回京第一晚，永平帝自然歇在了徐皇后的坤寧宮。

    提到這一路的經(jīng)歷，永平帝也是興致高昂，高興的生氣的，想起什么都要與徐皇后聊一聊。

    徐皇后一邊為丈夫通發(fā)，一邊含笑聽著，時不時回應(yīng)兩句。

    “大郎他們表現(xiàn)如何？”

    等永平帝列舉過一圈官員，徐皇后笑著問，她做祖母的，當(dāng)然也很關(guān)心孫子們的表現(xiàn)。

    永平帝哼了哼：“二郎被他爹娘寵壞了，嬌氣的很，將來估計難成大事，四郎身板不行，這輩子也就這樣了?！?/br>
    龍生九子都各不相同，更何況孫子們，永平帝失望歸失望，倒也沒有太生氣，畢竟孫子里面也有好的，并非全不成器。

    先批評完差的，永平帝就把大郎狠狠地夸了一通。

    三郎雖然也有些不足，可功夫?qū)W得不錯，永平帝喜歡擅長武藝的兒孫，三郎有一樣好，他就滿意了，最怕的是那種文不成武不就的。

    然后，永平帝也簡單地夸了夸衡哥兒：“別看五郎年紀最小，吃苦耐勞的，什么都不挑，像老三?！?/br>
    他夸衡哥兒的，還沒有夸三郎的多，更別提與大郎比了。

    徐皇后調(diào)侃道：“您該不是在我這里只夸大郎三郎，回頭就去麗妃meimei那里夸二郎四郎，再去順妃meimei那里夸五郎吧？”

    永平帝放聲大笑，握著徐皇后一只手道：“老夫老妻了，朕還用如此哄你高興嗎？”

    徐皇后輕哼一聲：“該哄還是要哄的，老小孩老小孩，我就愛聽您哄我?！?/br>
    永平帝轉(zhuǎn)過來，看看徐皇后眼角越來越深的皺紋，握著她的手感慨道：“這次去平城的時候，我忽然想到咱們剛?cè)テ匠蔷头悄辏菚r候的平城，城墻殘破不堪，北風(fēng)一吹黃沙漫天，我都擔(dān)心你這細皮嫩rou的受不了，可你一次都沒叫過苦，跟著我任勞任怨。”

    徐皇后眼眶一熱，回憶著年輕時候與丈夫在平城的點點滴滴，靠到他懷里道：“其實我也更喜歡平城，那里更像咱們的家，咱們倆一起，一點一點將平城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那年平城被圍，于我而言就是賊人要來搶我的家，我當(dāng)時真是抱了與他們同歸于盡的心……”

    永平帝緊緊抱住她的肩膀：“好了，都過去了，現(xiàn)在平城已經(jīng)在改建了，改好了咱們馬上遷都過去，新皇宮就是在王府舊址上擴建起來的?！?/br>
    徐皇后：“那還要等多久，我現(xiàn)在就想回去看看。”

    永平帝：“本來今年也想帶你去的，可老大第一次監(jiān)國，你不在我不放心，別急，下次巡邊，朕肯定帶你去，到時候讓你留在平城住上幾個月，等朕回來了再接你一塊兒回來?！?/br>
    徐皇后一臉憧憬：“那我可記住了，到時候不許您耍賴?！?/br>
    永平帝笑道：“不耍不耍，朕何時騙過你?！?/br>
    第二天，永平帝繼續(xù)上朝聽政，太子將所有權(quán)力交回皇上。

    昨日沒有機會，下朝后，永平帝才叫來太子，上下打量一遍，皺眉道：“國事繁重，你怎么沒見瘦，反而越來越胖了？”

    太子真心冤枉，國事確實繁重，他每天都早出晚歸，越累越容易餓，越餓吃得就越多，心情好了胃口大開吃得多，心情不好的時候，更是靠吃東西發(fā)泄。

    不過，看看父皇結(jié)實的手臂，再看看自己，太子也知道這種辯解沒用，只能默默地聽著。

    永平帝掃眼兒子的雙下巴，搖搖頭：“你啊，就是吃不了苦。”

    長子幼時剛練武的時候，他還親自教導(dǎo)過，奈何這孩子沒什么習(xí)武天分。沒天分，那就勤能補拙吧，可是兒子多跑幾圈就累得暈倒，看著徐皇后憂心的樣子，永平帝也就不忍強求了。

    幸好，大郎、三郎繼續(xù)了他與徐家的習(xí)武天分，功夫?qū)W得不錯。

    太子告退后，永平帝看看奏折，看累了想要休息時，拿出了五個皇孫交上來的文章。

    其實路上都看過了，二郎、三郎、四郎的看一遍足以，大郎、五郎的，永平帝反復(fù)比了又比。

    大郎論的是對官員的考評，五郎論的是民生。

    兩個孫子寫得都不錯，可是，大郎已經(jīng)十六了，先生教得也深，五郎才十一，應(yīng)該還沒學(xué)過屯田制，真就是這一路看到了，便想到了。

    最后看一遍，永平帝將這五份文章單獨放進一個匣子，不準備給旁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