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區(qū)苜蓿園大街66號，梅花山莊中沁苑。

    這兒是市里少有還能住人的小區(qū)，設(shè)施老但還完整，早年間這塊的房價三萬多一平，現(xiàn)在是沒人買了。

    小姑娘背著包穿過小區(qū)門，兩邊居民樓的墻面上藤蔓肆意地瘋長，重重疊疊的圓綠葉子縫隙里是粉色的大理石墻面漆，很多年沒人打理了，一只海鷗撲棱撲棱地飛過來，停在窗沿上好奇地歪著腦袋。

    她住在11棟二單元，進(jìn)小區(qū)門左拐二十米。

    八樓，804。

    老樓沒有電梯，得一級一級地踩著樓梯上去，爬樓還是挺累的，女孩一口氣上了五樓，接下來就放慢了步子，她背著包，手里拎著沉重的布袋子，一路滴滴答答。

    到七樓時她拍了拍703的門，喊了一聲：“黃大爺！老黃！我回來啦！你老父親半夏我回來啦！”

    門里也沒人理她，可能是睡了還沒醒。

    老黃向來晝夜顛倒。

    半夏氣喘吁吁地上樓，手里拎的布袋子一晃一晃的，猩紅的黏稠液體浸透了布料，撒在臺階上。

    她沒注意到，就這么一路滴答地上了樓。

    八樓是頂樓，一樓兩戶，門對門，一扇門能打開，另一扇門已經(jīng)被雜物封死了，樓梯間里拉著繩子晾著濕衣服，半夏從黑色的外套底下鉆過去，摸了摸頭發(fā)。

    到自己家門口，袋子換了個手，從口袋里摸出鑰匙，“嘎吱——”一下擰開門，然后進(jìn)門放下東西換鞋。

    “爸媽，我回來啦?！?/br>
    爹媽都坐在沙發(fā)上，半夏抬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一天過去又落了些灰塵，于是過來給他們撣了撣落灰。

    有些灰塵是從窗外吹進(jìn)來的，昨晚客廳的落地窗忘了關(guān)，地板上甚至還有一點(diǎn)新鮮的鳥糞。

    “我去老師那兒了，老師還是一樣嚴(yán)呢，我跟她聊了一下今天的學(xué)習(xí)成果，其實(shí)沒有多少進(jìn)度，自學(xué)真的好難。”

    半夏輕快地脫掉身上的外套和長褲，只留一件背心和短褲，舒展修長的手臂和大腿，然后一屁股坐倒在沙發(fā)上，老舊的沙發(fā)頓時被壓塌了脊背，發(fā)出吱嘎吱嘎的彈簧聲響，女孩癱在那兒休息片刻，然后一把抱住老爸的肩膀，“要是有誰能教我就好了，求上天賜予我一個大神吧，長得帥一點(diǎn)最好?！?/br>
    上天依舊沒有搭理她的請求。

    她祈求過好多次了，她站在樓頂上朝天大喊：老天爺呀——！求求你賜給我一個大帥哥吧——！能當(dāng)牛做馬幫我背野菜的那種帥哥——！

    遺憾的是老天只答應(yīng)了她一半的要求。

    帥哥沒有。

    牛馬管夠。

    不知道多少野水牛一邊拉屎一邊成群結(jié)隊(duì)地從門前的苜蓿園大街上晃過，還甩著尾巴把屎撒得到處都是。

    “苜蓿園大街上多了好多鹿糞，不知道是什么鹿，但肯定有一大群鹿到這兒來了，明天我再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上次來的那群鹿?！?/br>
    “月牙湖的水越來越少，湖底都是淤泥，我覺得再過不了多久湖就要干啦，我今天從那邊路過，還在湖底的泥里看到了一堆鐵罐頭，不知道誰扔那兒的?！?/br>
    女孩給父母一邊捏肩，一邊說。

    雙親一動不動地坐著。

    “今天依舊沒有碰到什么人，只能晚上再用電臺呼叫試試，你們說真的會有人聽到么？雖然無論怎么找都找不到，但老師說還是要堅(jiān)持下去，她說一定會有人聽到的，今天是多少號來著？九月……九月五號？啊不，是九月六號?！?/br>
    “我去做飯，今晚多一個人吃飯，我把老師帶回來一起吃啦。”半夏爬起來，拖著門口的布袋子拉進(jìn)廚房，拖出一條暗紅色接近凝固的痕跡，“哎呀！漏了漏了，把地板搞臟了。”

    她趕緊把袋子拖進(jìn)廚房，然后“砰”地一聲把廚房的門關(guān)上了。

    半晌，廚房里傳來菜刀用力剁骨頭的咚咚聲。

    “好難剁?！?/br>
    “這么硬，是脊椎骨么？”

    “哎呀頭掉水池子里了?！?/br>
    “剁不動，爸！媽！今天晚上吃排骨沒意見吧？沒意見我就煮排骨啦！”

    很快屋內(nèi)彌漫起濃郁的rou香，廚房里的湯鍋咕嘟咕嘟地作響。

    一只老鼠從天花板上溜下來，順著地板爬上沙發(fā)，又順著沙發(fā)爬上父母的肩膀，撕咬他們的衣服。

    半夏在廚房里聽到吱吱叫，探出頭來看到老鼠，連忙抄著勺子沖了過來。

    “死老鼠！”

    她一勺子就揮了過來。

    老鼠一聲急叫，鉆進(jìn)沙發(fā)底下不見了。

    老鼠真的很煩人，而且這些老鼠不怕人，一到晚上就出來作妖，半夏晚上躺在床上能聽到它們在樓板上開運(yùn)動會，窸窸窣窣的，吵得人睡不著覺。

    如果你睡著了，那它們就更無法無天，它們會鉆進(jìn)被窩里，鉆進(jìn)衣袖里，鉆進(jìn)頭發(fā)里，半夏不止一次一大早醒來發(fā)現(xiàn)頭發(fā)里有東西在動，一梳頭掉下來一只小老鼠，在地上扭著吱哇亂叫。

    得，早飯有著落了。

    幾十分鐘后，滿臉油煙汗流浹背的半夏端著guntang的鋁鍋出來了，用抹布裹著把手，一路彎彎扭扭嘶嘶地倒吸著涼氣把鍋頓在茶幾上。

    鍋里乳白色的湯汁溢出鍋沿，灑落在案上。

    “燙燙燙燙燙！好燙?！迸咽种负谧炖?，用力跺跺腳，好像跺腳能加快降溫散熱似的，她用勺子攪了攪鍋里的湯，再從廚房里端出來一疊碗，一共四只。

    她把四只碗分別擺在桌案上，一邊擺一邊說：

    “這是爸的?！?/br>
    “這是媽的。”

    “這是我的?！?/br>
    最后一只碗推到?jīng)]有人的桌沿。

    “這是老師的?！?/br>
    “老師是客人，所以老師先來?！卑胂暮俸僖恍Γ每曜訌臏伬飺瞥鲆恢恢鬆€的小小手掌，放到那個碗里，“喏，煮得很爛了，不要客氣?！?/br>
    說罷，她雙手一合，深吸一口氣：

    “那么爸，媽，老師，我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