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爾絲的身體陷在沙發(fā)的軟墊里。這架飛艇本來沒有沙發(fā)，唯一的沙發(fā)是默爾絲自己買的，并且是單人座。

    跟隨默爾絲上了飛艇的伊路米，沒有另找座位坐下，選擇站著與她對話。

    可能是因為他喜歡這種居高臨下的視角吧？誰知道呢？反正默爾絲對此毫不關(guān)心。

    默爾絲身體后仰，頭枕著柔軟的沙發(fā)靠背，仿佛觀賞墻上的幻燈片一樣注視著伊路米。

    那張像極了基裘的臉，是典型東方面孔，線條平順、柔和，黑發(fā)細(xì)軟，瞳色極深的眼睛很大，像貓一樣，不笑的時候，就似乎很乖順的樣子。

    頂著這副乖順的模樣，伊路米開口了，“我沒有覬覦jiejie的遺產(chǎn)?！?/br>
    接下來還有語氣更誠摯的一句，“我想要的報酬，只是jiejie的尸體。”

    “……”默爾絲的一只手肘壓在沙發(fā)扶手上，手撐著臉頰，朝伊路米揚(yáng)起下巴，示意他繼續(xù)說。

    據(jù)伊路米所說，他名為“婚前契約”的念能力，使用時必須滿足以下條件：

    1.向“婚約者”詳細(xì)說明自己念能力的發(fā)動條件、發(fā)動后的效果和解除方式

    2.誠實回答“婚約者”有關(guān)“婚約”的全部問題

    3.雙方必須完全自愿，才能“定下婚約”，同理，解除方式也是一樣

    4.能力一次只能對一人使用，不能與多人“定下婚約”

    5.能力者完成與“婚約者”商定的契約內(nèi)容后，需要通過親手殺死“婚約者”來“舉行婚禮”，殺死“婚約者”的方式不限，時間不限

    如果在“舉行婚禮”之前，“婚約者”死亡，“婚約”將會自動作廢，“結(jié)婚”失敗。

    這里，默爾絲在紙上列出了她能想到的死亡方式：【自然死亡、意外死亡、他殺、自殺】

    自然死亡，一般定義為衰老死和疾病死。在默爾絲這里，還得加上“壽命耗盡”。別看默爾絲年紀(jì)輕輕，但默爾絲移植火紅眼后，解鎖了火紅眼狀態(tài)下才能使用的“絕對時間”技能。這個技能發(fā)動時，每秒鐘扣除1小時壽命，幾年內(nèi)達(dá)成“壽命耗盡”的Dead  Ending并不稀奇。

    意外死亡，指因無法預(yù)料的原因、不是出于故意或過失的事件或行為所造成的死亡。最常見的類型有“因自然災(zāi)害導(dǎo)致死亡”，“意外事件導(dǎo)致死亡，如交通意外、生產(chǎn)意外、醫(yī)療意外等等”，以及“當(dāng)事人自己做某件事時產(chǎn)生失誤，導(dǎo)致死亡”。

    他殺，通常是謀殺，但有時也會是誤殺或自衛(wèi)殺人等。

    自殺，指當(dāng)事人自己采取各種手段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恩，‘自然死亡’和‘他殺’的情況下，‘婚約’將會自動作廢。不過，‘意外死亡’還需要特別說明一下?！币谅访渍J(rèn)真與默爾絲探討死亡方式的態(tài)度，看起來十分有誠意，“如果故意大量進(jìn)行危及生命的活動，追求小概率事件，這樣導(dǎo)致的‘意外死亡’，應(yīng)該納入‘自殺’的范疇?！?/br>
    “判斷的關(guān)鍵在于當(dāng)事人的想法。是故意，或是無意?！?/br>
    “凡是故意尋死的行為，不論方式，統(tǒng)稱為‘自殺’?！?/br>
    “這樣可以嗎？”

    默爾絲點(diǎn)頭表示贊同。

    伊路米沒有直接說“自殺”會對“婚約”產(chǎn)生何種影響，他賣了個關(guān)子，先問默爾絲覺得“自殺”會不會使“婚約”自動作廢。

    默爾絲本來想點(diǎn)頭，但稍微一想，選擇了搖頭。

    “沒錯，‘自殺’不會使‘婚約’自動作廢?！币谅访滋鹱旖?，“反而會跳過所有步驟，可以直接‘舉行婚禮’——因為‘自殺’等于jiejie宣告完全放棄了‘自我’，想要立刻與我‘結(jié)婚’?！?/br>
    不可以自殺，一旦自殺，就立刻變成伊路米的傀儡，伊路米也不必費(fèi)心費(fèi)力完成默爾絲的999個愿望——這是最有利于伊路米的路線。

    “所以我是真的不希望jiejie自殺，想要jiejie活下去呢?！币谅访渍f。

    真的嗎？哼，一個覬覦“婚約者”尸體的家伙，怎么可能希望“婚約者”活下去呢？否則伊路米不是白忙活一場？別忘了，伊路米從不做虧本生意。

    “婚約者”活下去有什么好處呢？

    最可疑的地方是，伊路米提出的契約內(nèi)容需要以“年”為單位的時間才能完成。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伊路米不急著“舉行婚禮”，而是希望“婚約者”活得更久一點(diǎn)。

    因為默爾絲是他口中“重要的家人”嗎？別天真了！在原著漫畫選舉篇里，他也想過把奇犽做成傀儡，他的私欲可以凌駕于所謂的“家人”。

    奇犽……對了，問題就在這里！默爾絲隱約摸到了某種靈感。

    想想看，原著漫畫里，總共有四個弟弟的伊路米，為什么對奇犽這個弟弟格外“關(guān)愛”？

    因為奇犽的巨大潛力，因為奇犽的天賦是揍敵客史上最高的！

    潛力……沒錯，因為潛力。

    念能力者一般在中年達(dá)到巔峰狀態(tài)，之后開始衰退，換言之，在中年之前都屬于“成長期”。

    默爾絲仍處在“成長期”，而死掉的默爾絲就不會再成長了。

    多活一段時間的默爾絲當(dāng)然比立刻死掉的默爾絲品質(zhì)更好。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伊路米適時保持沉默，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上門推銷員”的迫切感，耐心等待默爾絲的思考。

    不對，事情應(yīng)該不會這么簡單。默爾絲冷靜了下來。

    聰明人之所以是聰明人，在于他們可以比普通人想得更為長遠(yuǎn)，不止是未來的兩叁步棋，而是五步、六步，甚至更多。

    不要因為得到了最淺顯的答案就沾沾自喜，伊路米故意設(shè)置非?？梢傻摹巴瓿?99個愿望”，就是想要默爾絲努力找出答案。這個答案是用來沖昏她頭腦的誘餌，必須再往更深層次進(jìn)行剖析。

    最高明的謊言其實是由真話構(gòu)成的。而且全部說真話，也符合“誠實回答‘婚約者’有關(guān)‘婚約’的全部問題”的制約條件。

    想想原著漫畫里，庫洛洛是怎么用真話忽悠西索的吧。連最擅長說謊和識破謊言的資深變化系，也被庫洛洛的真話帶進(jìn)了溝里。

    隱瞞最關(guān)鍵的信息。轉(zhuǎn)移注意力。進(jìn)行誤導(dǎo)。

    第一層的答案是“多活一段時間的默爾絲比立刻死掉的默爾絲品質(zhì)更好”，吸引注意的地方是“我將完成jiejie的999個愿望”。

    不能跟著伊路米的引導(dǎo)去走，伊路米越是圍繞或者強(qiáng)調(diào)什么，真正的陷阱就藏得越遠(yuǎn)。

    ……自殺。伊路米特意挑出這一種死亡方式，與默爾絲討論，看似好心地提醒她，自殺會導(dǎo)致的壞結(jié)果，告訴她，自己不希望她自殺。

    那么反過來想想，陷阱應(yīng)該在“自殺”之外。

    是哪一種？被伊路米簡單略過的，是“自然死亡”和“他殺”。其中有一個包含陷阱？不，有可能兩個都包含陷阱！

    “婚前契約”的念能力規(guī)則，總歸是由開發(fā)者伊路米掌握所有解釋權(quán)。如果不問清楚每種情況，就很容易忽略那些只對伊路米有利的條款。

    默爾絲決定從頭開始討論，她先在紙上寫：【假如我掉進(jìn)火山里，尸骨無存，會怎么樣？】

    “哈哈，枯枯戮山嗎？”伊路米再次展示了他那令人難以恭維的幽默感，然后他說，“那樣的話，我這邊的消耗會多一些，因為jiejie會變成‘念獸’?！?/br>
    原著漫畫里確實出現(xiàn)過外表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念獸”。變成“念獸”說不定對伊路米更方便呢?！澳瞰F”一般是可以隨時召喚或者隱藏的。

    再想深一點(diǎn)，如果伊路米希望默爾絲最終變成“念獸”，那他在殺死默爾絲的時候，就會盡量損毀默爾絲的身體，令她無法成為高級傀儡。

    默爾絲咬咬牙，在紙上繼續(xù)寫：【假如我因為念能力損耗壽命，最后壽命耗盡死亡，這種死亡方式應(yīng)該如何分類】

    “開發(fā)出了這樣的念能力啊。恩，很符合jiejie的個性?！币谅访字苯邮∪チ四瑺柦z話語中的假定意味，這家伙毫不懷疑默爾絲會開發(fā)出損耗壽命的能力，“按照我之前說的，判斷的關(guān)鍵在于當(dāng)事人的想法——jiejie開發(fā)這種能力就是為了自殺吧?！?/br>
    果然，伊路米預(yù)測到了默爾絲開發(fā)念能力的傾向，假如默爾絲用念能力耗盡壽命，也會被“婚前契約”判定為“自殺”。

    “在‘他殺’的時候也是一樣哦?！辈坏饶瑺柦z提問，伊路米主動進(jìn)行補(bǔ)充說明，“假如jiejie故意雇傭、引誘、結(jié)怨等主動方式導(dǎo)致‘他殺’，同樣會被認(rèn)作是‘自殺’?！?/br>
    “啊，這樣的話，jiejie除了等待被我殺掉，或者遇上意外，碰到天災(zāi)以外，好像全部可以認(rèn)作是‘自殺’呢?！?/br>
    該死，這家伙果然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

    “但是jiejie，你是不是還忽略了一點(diǎn)。”伊路米輕拍了一下手掌，令默爾絲將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來，“為什么只考慮死亡呢？jiejie也可以選擇一直活下去。契約內(nèi)容是完成999個愿望，也就說，jiejie甚至可以在讓我完成998個愿望后，不繼續(xù)要求我完成愿望，還可以想辦法讓我解除契約，或者使用更粗暴的方式——‘除念’。那么jiejie的利益將會最大化?！?/br>
    除念，這家伙連“除念”也考慮到了。

    “這樣看來，我們擁有的‘風(fēng)險’與‘利益’，其實是對等的，不是嗎？”

    “……”

    聽起來無懈可擊，伊路米果然蓄謀已久。

    之后，他們又確定了何為“死亡”，將“婚約者”的“腦死亡”作為“舉行婚禮”的定義。

    等一下。

    默爾絲抬起手，示意她還有問題，她在紙上寫了新的一行字：【假如“舉行婚禮”之前，我殺了你，或者你自己因為別的原因死了，會怎么樣？】

    看到默爾絲寫到“我殺了你”的時候，伊路米笑了一下，但默爾絲正低頭寫字，所以沒有看到。

    “我死了，‘婚約’就會自動作廢?！币谅访走@次回答得簡明扼要。

    默爾絲充滿懷疑地掃了他一眼，繼續(xù)在紙上寫：【不會對我產(chǎn)生影響？】

    “當(dāng)然不會。廝殺是完全自由的，畢竟‘舉行婚禮’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br>
    “……”

    腦子好亂，默爾絲感覺今天是用腦程度最夸張的一天，不由得有點(diǎn)頭暈，需要補(bǔ)充糖分。于是她從游戲背包[取出]棒棒糖，含在嘴里。

    話說，假如揍敵客知道伊路米和她簽訂了契約，會如何看待呢？

    伊路米看穿了她渴望死亡，不，她本來就沒有遮掩過，所以揍敵客也清楚她一直以來的自殺傾向。

    揍敵客是否希望她死后也能為家族效力呢？這可以最大限度回收揍敵客對默爾絲多年的培養(yǎng)成本。

    基裘恐怕不會拒絕默爾絲成為人偶，畢竟默爾絲不再聽她的話，她不滿很久了，只是壓抑著。

    席巴也會接受吧，畢竟默爾絲一直想死，隨時死掉并不稀奇。

    按照伊路米給出的劇本，揍敵客回收了培養(yǎng)成本，默爾絲獲得了想要的死亡，基裘獲得了聽話的人偶，席巴獲得少了個麻煩的安寧，伊路米獲得了高級傀儡。

    所有人都獲得了幸福。

    是啊，所有人。

    反正默爾絲也不在乎自己死后會變成什么樣，不是嗎？

    不——

    不對，有一個人不應(yīng)該獲得幸福！

    伊路米……伊路米這個人渣，沒有資格獲得幸福！

    至此，默爾絲終于更深刻地明白了，伊路米確信她會接受“婚前契約”的理由。伊路米不止于看到她的欲望，還看到了她的……

    ……仇恨。

    伊路米的確很自戀，但他并不愚蠢，即使性格扭曲得超出人類定義，他居然也無比清楚，默爾絲長久以來對他抱有的恨意。

    這是一個機(jī)會，既是伊路米的，也是默爾絲的。

    這是一場賭局，賭上伊路米的時間與精力，賭上默爾絲死后的尸體。

    籌碼差不多是對等的。

    對于默爾絲來說，最好的結(jié)果是，滿足了欲望的同時，讓伊路米做盡白工，“婚約”作廢，“結(jié)婚”失敗。最壞的結(jié)果則是，伊路米成功“舉行婚禮”，獲得默爾絲的尸體。

    就算是最壞的結(jié)果，默爾絲失去的也不過是她死后的東西，是她不在乎的東西。

    是啊，比起死后的東西，生前的東西才更值得在乎。

    人死如燈滅。

    要不要賭一把？

    “……”

    默爾絲在“現(xiàn)實世界”，充分體會了身為老實人，身為貧窮的普通人，十分害怕風(fēng)險的窘迫。

    如今她已經(jīng)不同了，她不再是窮人，也沒什么太在乎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打定主意，要在叁十歲之前死掉，把時間停留在最燦爛的二十幾歲。

    ……賭！

    在死之前，讓伊路米后悔，后悔主動遞出了朝向他自己的刀刃。

    默爾絲用紙筆問了伊路米一些關(guān)于“定下婚約”之后的問題。

    最后，她同意與伊路米簽訂“婚前契約”。

    “要和我簽訂‘婚前契約’嗎？”伊路米正式做出確認(rèn)。

    “……”默爾絲點(diǎn)點(diǎn)頭。

    在默爾絲點(diǎn)頭之后，雙方同時感到冥冥之中多出一絲與對方微妙的聯(lián)系，但轉(zhuǎn)瞬即逝，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不過，剛才的異樣感覺已足夠證明“婚前契約”簽訂成功。

    “……”

    “……”

    念能力博大精深，尤其是涉及各種規(guī)則的念能力，更應(yīng)當(dāng)仔細(xì)鉆研。

    兩人各自體會著剛才的異樣感覺，思考著，陷入沉默。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地過去，不知過去了多久。

    伊路米先有了動作。

    他走近默爾絲，俯下身，天花板的燈光被他擋住，陰影爬上了默爾絲的身體，直到蓋住整個的她。

    “那么……”伊路米雙手分別撐在默爾絲沙發(fā)的兩邊扶手上，與默爾絲四目相對，“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了?！?/br>
    從現(xiàn)在開始，你也是我的了。

    ————

    作話：

    本章的博弈，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我的智力上限，我盡力了

    比起“念獸”，伊路米更希望默爾絲成為高級傀儡，因為不僅消耗較少，還可以……

    ————

    原著漫畫選舉篇里，西索和伊路米聊天，對話中提到“愛與恨”，兩個人一致認(rèn)為“恨和愛是一體兩面”，所以……伊路米其實一直清楚默爾絲恨他，但是超級開心，并且在腦內(nèi)自動轉(zhuǎn)化成“愛”

    當(dāng)默爾絲在紙上寫“我殺了你”，在他充滿濾鏡的眼里等于“我愛死你”

    伊路米的思想真的很變態(tài)，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人外了（……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