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頭默默地想著，若是真能進(jìn)秦王府陪在那郎君身邊，這輩子折壽都甘愿。

    幾個(gè)老爺們兒聊得熱絡(luò)，都沒注意到女郎們復(fù)雜又微妙的心思，兩個(gè)侄媳婦時(shí)不時(shí)沖顏琇笑，搞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李瑜心里頭自然清楚她們的目的，直接選擇無視。

    秋氏畢竟是他大嫂，顏面還是要留的。

    他飲了少許酒，用了些葷腥，便覺飽足。

    也不知是被寧櫻養(yǎng)刁了還是其他，這兒的飲食他用起來味兒下得重了些，就連那銀耳蓮子羹都是齁甜。

    想到齁甜，他的思緒忽然回到那天晚上寧櫻送來的蜂蜜水上，也是甜得膩人。他當(dāng)時(shí)就讓她自個(gè)兒把一壺灌了下去，那家伙郁悶又忍耐的小表情委實(shí)叫人好笑。

    不知不覺間，李瑜抿嘴笑了起來，視線鬼使神差落到顏琇身上。

    那女郎跟寧櫻頗有幾分相似，皆是文秀的嬌弱女郎形象，只是在他眼里到底少了幾分靈氣。

    顏琇察覺到他的視線，心中擂鼓陣陣，故意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逗弄昭兒。

    李瑜收回視線，又同李競說了幾句。

    他方才的舉動(dòng)都落入秋氏眼里，覺得顏琇近水樓臺(tái)有門兒。

    一家子閑話家常，李瑜想起上次自家老子說城東南坊某寡婦揣了他的崽的事。

    李競哭笑不得，擺手道：“爹老糊涂了，盡干些荒唐事，二郎以后可莫要學(xué)他，沒個(gè)正經(jīng)?！?/br>
    李瑜用了些菘菜，沒說話，只是笑。

    李鳳嵐提起譽(yù)王，說前幾日那老兒還說什么時(shí)候來府討茶喝。

    這個(gè)話題有點(diǎn)敏感，李瑜擱下筷子，淡淡道：“那便告訴他老人家，要討茶去袁府?！?/br>
    李競倒不避諱，只問：“二郎好端端的把寧櫻送出府作甚？”

    李瑜拿方帕擦嘴，敷衍道：“酒喝多了。”

    李競：“……”

    無奈地指了指他，不知說什么好。

    在對待寧櫻這件事上，李瑜一直都很克制，不愿在外流露出任何情緒。

    飯后他們又坐了好一陣子，看天色不早了，李瑜主仆才從長春館離去。

    秋氏有心撮合，提前備了一只食盒讓顏琇送去。

    顏琇忸怩了許久，才壯著膽子追了上前。

    當(dāng)時(shí)夜色正濃，梁璜提著燈籠在前方照亮，主仆行至假山附近時(shí)，身后忽然傳來顏琇嬌怯的聲音，“二叔?！?/br>
    聽到呼喊，李瑜頓住身形，扭頭回看。

    夜幕下的女郎弱柳扶風(fēng)，拎著食盒帶著雀躍又羞怯的姿態(tài)朝他走來。

    李瑜的視線毫不客氣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跟寧櫻相似，個(gè)頭差不多一樣高，身段也一樣纖秀窈窕，甚至連氣質(zhì)神韻也相差無幾。

    他若是看背影，不一定能分辨得清。

    被對方毫不避嫌打量，顏琇頗有些窘迫，臉上悄悄爬滿了緋色，靦腆道：“這是姑母讓我送來的。”

    李瑜“唔”了一聲，也不伸手。

    梁璜上前接過。

    顏琇不敢看他，緊張地行了一禮，便跟兔子似的逃了。

    李瑜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西月閣后，那食盒被梁璜拿了去，李瑜連打開的興致都沒有。

    崔氏見他回來，竊喜地迎了上前。

    李瑜瞧她那暗搓搓高興的模樣，活像好不容易才把女兒嫁出去的婆子似的，陰陽怪氣道：“崔mama為何這般高興？”

    崔氏并未回答，只道：“郎君明日要朝會(huì)，還是早些歇息為好。”

    李瑜坐到椅子上，“我沒吃飽，讓庖廚給我煮碗馎饦來?！?/br>
    崔氏：“……”

    不到茶盞功夫，春蘭便送來一碗馎饦，結(jié)果李瑜也沒用多少，還剩大半碗就撤下了。

    美月前來伺候他洗漱。

    李瑜換下外袍，見他面色緊繃，美月提心吊膽絞帕子供他凈面。

    好不容易伺候妥當(dāng)，直到他沒有任何指示，才關(guān)門退下。

    李瑜獨(dú)自坐到床沿，方才鬧哄哄的，現(xiàn)在周邊一下子就清凈了下來。

    他平靜地望著桌上跳躍的燭火，腦子里情不自禁想起方才看到顏琇的情形。

    他已經(jīng)有好些日沒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了，往日沒見著還沒覺得有什么，今日瞧見跟她相似的人，情緒就有些控制不住。

    他疲憊地去耳房，站在門口看屋里的一切。

    屋里的所有物件都未曾動(dòng)過，跟寧櫻離去時(shí)一樣，她走時(shí)許多東西都未帶出去，還留在這兒的。

    也不知是睹物思人還是其他，李瑜的視線落到妝臺(tái)上，斷裂成兩截的玉釵孤零零的擺在那里。

    他緩緩走上前，伸手拿起它，拇指輕輕摩挲那裂口，思緒翻涌，記憶回到寧櫻離去那天呈上它時(shí)的情形。

    那時(shí)她沒有哭鬧，只哀哀地望著他，請求他留幾分體面。

    當(dāng)時(shí)他選擇了忽視，而今細(xì)想，才嘗到了其中滋味，叫人渾身不適。

    起初他只是寬慰自己，只是不習(xí)慣而已，待時(shí)日長些就好了。

    遺憾的是過了這么久，他還是不習(xí)慣，甚至越是忽略那種情感，它就越是張牙舞爪，最后如雜亂水草般將他拖下深淵中試圖溺斃。

    李瑜清醒地看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沉溺在寧櫻離去的挫敗中不能自拔。

    他本以為他能控制那些惱人的思緒，可當(dāng)一個(gè)人靜下來時(shí)，總是忍不住去想，心里頭總是空落落的，像缺了什么一樣。

    把玉釵放回妝臺(tái)，李瑜坐到床沿，滿腦子都是那個(gè)女人的身影，有她耍小性子時(shí)的俏皮，溫順聽話時(shí)的誘哄，以及那柔軟無骨的身姿和曼妙的身體……

    喉結(jié)滾動(dòng)，李瑜默默地把臉埋入雙掌，沮喪地意識(shí)到，他想她了，很想很想她。

    不管他承不承認(rèn)，那些瘋狂的思念猶如細(xì)密的蛛絲，一點(diǎn)點(diǎn)侵入他身上的每一個(gè)毛孔，把他思念的情緒牢牢粘住。

    不論他掙扎也好，抵死不認(rèn)也好，寧櫻在他心里占據(jù)一席之地都是不爭的事實(shí)。

    想到此，李瑜更覺挫敗。

    只是遺憾，他現(xiàn)在惦念的女人雖然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不過并不是懷念他，而是琢磨著怎么引誘主母蔣氏上鉤。

    寧櫻性情柔順，又八面玲瓏，要在袁老夫人的院子里站穩(wěn)腳跟輕而易舉。

    她相信她的存在必然是影響蔣氏的。

    再加之她的身份尷尬，又是李瑜不戰(zhàn)而敗被袁杰討回來的通房，且又跟了主子六年，是李瑜手把手調(diào)-教出來的枕邊人，袁府待她如座上賓，蔣氏肯定恨得牙癢。

    一個(gè)打不得，罵不得，送不得的女人，要怎么才能順理成章除掉好呢？

    寧櫻覺得，她得給蔣氏釋放點(diǎn)信號了。

    這不，翌日閑暇時(shí)，寧櫻懶洋洋地坐在搖椅上同丫鬟丁香嘮嗑。

    丁香也曾聽說過她與京中貴女斗茶的英勇事跡，興致勃勃八卦一番。

    在聽說譽(yù)王親自打賞后，丁香艷羨不已，說道：“阿櫻jiejie到底見過世面，跟我們這些麻雀有著天壤之別?！?/br>
    寧櫻擺手，“你這丫頭真會(huì)哄人，我再怎么能耐，也不過是個(gè)奴籍婢子，你未免也太抬舉我了。”

    丁香正色道：“那可是秦王府，且還是一等丫鬟呢?！?/br>
    寧櫻：“一等丫鬟又如何，還不是說打發(fā)就打發(fā)?！庇止室獾?，“你與其艷羨我，還不如把眼界抬高一點(diǎn)，瞧瞧外頭那些女郎，雖然吃穿用度比我差些，但勝在是自由身，可自己尋良人，而不是像我們這般，主子把你配出去，你連話都不敢吭一聲?！?/br>
    這是大實(shí)話。

    丁香道：“外頭那些女郎，我想都不敢想，人家是良籍?！?/br>
    寧櫻：“所以你也無需羨慕我，我縱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也不過是主子調(diào)-教來供人取樂的玩意兒，表面上看著光鮮，骨子里還不是跟你們一樣。”

    她這般口無遮攔，倒叫丁香覺得是真性情，一點(diǎn)都不虛偽掩飾，因?yàn)檎f的都是大實(shí)話。再加之丁香當(dāng)初也是被人牙子販賣進(jìn)來的，在身份問題上能引起共鳴。

    也是在那時(shí)，丁香才意識(shí)到，寧櫻能討人喜歡除了自身?xiàng)l件過硬外，嘴也會(huì)說話，又會(huì)來事，這樣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會(huì)混得太差。

    府里的郎君把她討回來，又得袁老夫人抬舉，說不準(zhǔn)日后還真有可能像傳聞那樣抬成侍妾。

    只不過主母會(huì)容得下她嗎？

    事實(shí)證明丁香的考慮不無道理，因?yàn)闆]過兩日蔣氏房里的丫鬟私底下找到她，說賈婆子要問話。

    丁香頓時(shí)繃緊了皮，趁著辦事的間隙悄悄去了一趟。

    當(dāng)時(shí)賈婆子坐在屋里，一派威嚴(yán)。

    丁香只是下等丫鬟，跪在地上等著頂頭的人詢問。

    賈婆子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沉默了許久才道：“今日你沒見過我，明白嗎？”

    丁香忙點(diǎn)頭，“奴婢知道?！?/br>
    賈婆子這才滿意道：“我有些話要問你，你只需如實(shí)回答便是?！?/br>
    丁香應(yīng)聲是。

    賈婆子干咳一聲，說道：“海棠院里頭的那位，你侍奉得如何？”

    這話問得巧妙，丁香不明白她話里的含義，困惑道：“奴婢愚鈍，還請賈mama明示?！?/br>
    賈婆子垂眸睇她，“我是說那婢子可安分？”

    丁香答道：“阿櫻姑娘安分守己，沒鬧出什么事來。”

    賈婆子輕輕的“哦”一聲，又試探問：“你們平日里相處得如何？”

    “還算融洽，阿櫻姑娘有一顆玲瓏心，會(huì)來事……”

    話還未說完，賈婆子就冷哼一聲打斷，“她可曾與你說過秦王府的事？”

    丁香點(diǎn)頭，“說過?！?/br>
    賈婆子：“你且說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