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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案本 第239節(jié)

    男人回頭——!

    砰!

    她按下扳機。

    蔣麗萍自墮黑路之后,第一次開槍開得那么決絕,那么痛快。

    ——她殺死了梁季成之子,在離開那個別墅之前,她最后一次打開了檔案袋,凝望著泛黃的紙頁上,那張屬于金秀荷的照片。

    她知道,當(dāng)她出了這個門,坐上接應(yīng)車,她就再也不能露出半分真實的情感了。

    她深深地望了那照片一眼。

    而后閉上眼睛,

    把資料放回袋中,紅裙搖曳,大步走了出去。

    .

    后來,蔣麗萍了解到,金秀荷當(dāng)年是被黃志龍親手送到成康精神病院的。

    黃志龍那天并沒有殺死妻子,他在最后要往她脖子上補刀時,看到她慢慢地抬起鮮血淋漓的臉,那眼神里滿是鄙夷和憎惡。

    他的刀頓時僵住了,隨后他可謂是暴怒!

    就是這種眼神……視他為灰泥,簡直要把他打回原型的眼神……!這眼神勾起了他這些年對妻子全家累積的嫉妒和憤恨。

    他簡直不想讓她死了……死了多容易?死了多痛快!于是他想了個更陰毒的招子,他把她交給了梁氏兄弟,讓他們替這個女人改名換姓,往后余生,都要保證她被關(guān)在成康精神病院里,是死是活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唯一的要求就是她不能夠被任何人找到。

    他知道那地方是組織籠罩的“銷贓庫”,處理尸體或者處理未死的受害人,都是最完美的場所。

    而梁季成和梁仲康原本就對黃志龍的妻子萬分垂涎,金秀荷當(dāng)初落到他們手里,便成了他們發(fā)泄私欲的工具。對此黃志龍也絲毫不管。

    金秀荷一開始被關(guān)進(jìn)成康精神病院時,還是個正常人。

    然而在精神病院內(nèi),如何區(qū)別一個正常人和一個精神病人呢?

    1887年,有個叫娜麗·布萊的記者做過一次類似的實驗。她是個大腦思維正常的人,通過裝瘋賣傻,被送進(jìn)了當(dāng)?shù)氐木癫≡骸?/br>
    在那之后,娜麗發(fā)現(xiàn)院內(nèi)的治療方式相當(dāng)?shù)臍埍?,護(hù)士看護(hù)病人也極其敷衍。當(dāng)人們認(rèn)定她確有精神疾病之后,無論她如何向醫(yī)護(hù)解釋,對方都會把她的種種行為當(dāng)做是精神病發(fā)作的癥狀。而當(dāng)她和醫(yī)生誠實地表明“我是一名記者,我來這里是為了深入了解狀況”之后,醫(yī)生卻認(rèn)為她的疾病變得更嚴(yán)重了,她因此被采用了更殘酷的治療方式進(jìn)行對待。

    娜麗的驚魂歷險最終在《紐約世界報》的擔(dān)保之下,才得以結(jié)束,而200多年后的金秀荷顯然沒有那么好的運氣。

    她被關(guān)在特殊病房內(nèi),被換上精神病的病服,梁氏兄弟向所有人介紹她的時候,都說她患有嚴(yán)重的精神問題,而且具有極強的攻擊性。

    和娜麗當(dāng)年一樣,金秀荷無論說什么,向任何人求助,對方都不相信。護(hù)士給她換藥時也是小心翼翼地,敷衍著她說的話,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她的房間。

    當(dāng)所有人都認(rèn)為她是病人時,她不是也是了。

    梁氏兄弟為了讓她更好控制,給她灌下組織里提供的“聽話水”,剛好那一陣子組織需要測試聽話水的功效,這個女人就成了他們的測試對象,一次一次的藥物灌下去之后,金秀荷就真的死去了,活在精神病院里的,是一個記不清自己是誰的,叫做江蘭佩的瘋女人……

    為了更安全地把她掌握在手心里,梁氏兄弟甚至在拿她做實驗體的同時,給她進(jìn)行了數(shù)次整臉。

    最后整出來的那個女人面目僵硬,神經(jīng)損毀,黃志龍知道了,卻覺得萬分滿意—

    —

    金秀荷的父母那陣子身體欠佳,臥病在床,渾渾噩噩,不久后不幸都過世了。而除了親生父母,誰還會對金秀荷是死是活真正地掛心?

    再看江蘭佩如今的面貌,哪怕是非常熟悉她的人,都無法辨認(rèn)出這張整出來的面容下,掩藏的是金秀荷的臉。

    黃志龍聽著梁氏兄弟的匯報,終于徹徹底底安了心。

    “她現(xiàn)在就是個瘋婆子,根本不記得自己原來叫什么,有時候拉著護(hù)士還叫人好好讀書,見著醫(yī)生就問孩子們怎么樣了,沒事做的時候就一個人在那邊哼丟手絹的歌,她拿粉筆在墻上畫了個窗戶,哼歌的時候就往假窗戶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別人問她,她就神神叨叨地說什么,站起來啦?!?/br>
    黃志龍:“還真是瘋了?!?/br>
    “是啊,只是……還有一件事……”

    “什么?”

    “之前有幾個學(xué)生來精神病院做義工,被江蘭佩看到了,她原本在哼歌的,結(jié)果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我們注意了一下,引起她過激反應(yīng)的是那些學(xué)生穿的校服?!绷杭境芍?jǐn)慎地說,“有些像滬傳的制服?!?/br>
    黃志龍正在寫東西的筆頓了一下,眼睛瞄向他放在桌角做樣子的金秀荷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還穿著她學(xué)生時代的校服,他和她的第一次搭訕,也是因為校服。金秀荷變成了江蘭佩,很多東西都已遺忘了,但她內(nèi)心深處一定還是記著對他的恨的,黃志龍這樣想著,等回過神來,筆尖已經(jīng)劃破了紙面……

    .

    “丟呀丟呀丟手絹……”

    警車內(nèi),蔣麗萍聽著這首童謠,一面回憶著過去那些事情,一面非常簡單地,和警員們說了一些當(dāng)年的經(jīng)歷。

    煙又抽完一支,她把煙蒂扔了,神情中失落與平和半摻。

    警員們聽著她的敘述,心中萬般不是滋味。

    有人問:“江蘭佩當(dāng)時殺梁季成的時候,換上了謝雪的衣服,我們的偵查方向一直都是在想她為什么要給一個男人換女裝,而事實上關(guān)鍵不在女裝,而在于滬傳的教師制服……江蘭佩本能地恨著黃志龍,這種行為會讓她有種在復(fù)仇的錯亂感,是嗎?”

    “我想是的?!?/br>
    還有人問:“那你在廣電塔案里,用江蘭佩厲鬼索命這件事,來營造殺人倒計時的氣氛,其實是因為想要替她手刃那些人,是嗎?”

    “說的沒錯?!?/br>
    警察:“你這樣做,就不怕被黃志龍察覺?”

    蔣麗萍冷笑一聲:“畜生做久了,鬼神都不怕。黃志龍才不信這些,他也從未想到那個在他床上床下伺候他討好他的人,會是金秀荷以前的學(xué)生?!?/br>
    “更何況,以他的人品,他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恩情一說,自然不會懷疑我與金秀荷的關(guān)系。他還覺得我這主意出的好,能讓王劍慷他們嚇得魂飛魄散,還能把之前的成康病院案徹底收個尾呢——他哪里想得到,有女人接近他,會是為了仁和義?他一向看不上女性,更不會認(rèn)為女人能當(dāng)線人。黃志龍在娛樂圈里不就不加掩飾地對很多熟人說過嗎?”

    “說什么?”

    蔣麗萍淡淡地重復(fù)黃志龍曾經(jīng)講過的話:“——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女明星,我拿資本捧紅了她們,回頭卻來給我拿姿態(tài),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她學(xué)罷,笑容更是諷刺入骨:“可真是有了趣兒了,就連廣電塔那個案子,他們最后要利用著收尾的,也還是一個他們嘴里的婊子——盧玉珠。這些人既看不起女人,又離不開女人……我是真的很想讓黃志龍死在我的手里,那一刻,我偏要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被他害死的金秀荷!記不記得金秀荷曾經(jīng)照顧過的一個笨拙怯弱,每一次丟手絹都要被抓的女孩子——他——記不記得!!”

    那個丟手絹的童謠,對于問心有愧的魑魅魍魎而言,是恐怖的招魂曲。

    而對于蔣麗萍而言,卻是對于金校長最美好的回憶……

    她在歌聲里悼念她,她在歌聲里思念她,她在歌聲里替她復(fù)仇,她知道自己將一生活在這一首童謠里。

    蔣麗萍仰起頭,她想起在要殺死王劍慷那些人,在要出廣電塔任務(wù)的前夕,她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喃喃:“老師,我來給你復(fù)仇了……我來給你復(fù)仇了……”

    她狂喜之至,又悲怒萬分,她美麗的臉在臺燈下簡直都扭曲了。

    丟手絹的歌聲一遍一遍地放著,她在歌聲里,一遍遍地寫著那個對她而言諷刺至極的名字,寫著那個老師活著但她卻毫無所知的名字。

    江蘭佩……

    江蘭佩……

    江。蘭。佩!

    眼淚打濕了紙面,她伏在桌上,臥底那么多年她承受了無數(shù)壓力都忍耐住了,而這一刻她終于崩潰地嚎啕大哭——

    二十年??!二十年了?。?!她的老師……就那么生不如死地被梁氏兄弟凌辱,二十年?。“禑o天日,昔日笑著鼓勵她的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人被逼成了真正的瘋子……

    “二十年……江蘭佩……二十年!!”她大哭著,喉嚨里盡是血的腥甜,到最后,泣不成聲。

    她替她報仇。

    她明明可以用更簡單,對自己更安全的方法殺了那些人,卻偏要選丟手絹的歌,選那殺人曲。

    她偏要穿上紅裙,給男人套上紅鞋,造出江蘭佩厲鬼索命的樣子……

    哪怕是當(dāng)時在給鄭敬風(fēng)私下傳訊時,她也放棄了她一貫的jlp縮寫,在筆尖停頓了許久后,知曉了成康精神病院全部秘密的蔣麗萍,含著淚,一字一頓地,將自己的落款,第一次寫作了:“江。蘭。佩?!?/br>
    老師。我會代替你,去做這些事情。

    j。l。p。

    江。蘭。佩。

    老師,我就是你。我想活成你。我為你洗冤。

    我,不后悔。

    .

    與此同時,警署辦公室內(nèi)。

    一個大屏幕把蔣麗萍的一舉一動都投在了上面,另外還有一些小屏幕在實時跟進(jìn)著警車的動態(tài)。屏幕前坐著負(fù)責(zé)這起臨時緊急案件的警察,干部,各相關(guān)人員。

    其中就包括了及時與胡廳取得了聯(lián)系的賀予。

    地下室三人組里,目前僅有賀予在警局內(nèi)坐著看情況,謝清呈還在美育私人病院處理rn-13樣本的事,陳慢則在回去把情況通報給了他外公之后,被家里人又哭又抱地困著,雖然能知道情況,但也并不是在警局看第一現(xiàn)場。

    只有賀予坐在監(jiān)控前,盯著警隊的動況,間或給謝清呈發(fā)個消息,告訴謝清呈實時情況。

    他能感覺到謝清呈知道了江蘭佩的真實身份后很震驚,但也和他一樣,震驚之后,立刻明白了之前很多事情為什么會那樣發(fā)展。

    謝清呈回信道:“要注意蔣麗萍的安全,也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br>
    賀予:“你擔(dān)心我嗎?”

    消息沒回。

    一分鐘,兩分鐘……

    手機震了一下。

    “不。更擔(dān)心她?!?/br>
    賀予瞥一眼屏幕,迅速地回他消息:“怎么這樣啊,那我吃醋了。你是不是覺得她好漂亮又厲害,還是個女的,討你歡心?”

    這回等了五分鐘,謝清呈還沒回他,估計是懶得搭理他了。

    賀予就又盯著警局投影等了一會兒,依然沒等到消息,屏幕上蔣麗萍抽著一支煙,賀予看著,而后低頭,又打了一串字給謝清呈:“對了,之前忘了和你說,哥,雖然你抽她的煙我不喜歡,但我喜歡你抽女煙的樣子。好漂亮。”

    ——

    真的太漂亮了。

    謝清呈繞著字母紋身的手腕,在襯衫袖口下微露。

    那么剛硬銳氣,男子氣概十足的人,修長的手指間卻執(zhí)著一支花枝般纖美的女式細(xì)煙。

    當(dāng)時在志隆娛樂,賀予就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純爺們觸碰這種脆弱的東西最為致命,他那眼神幾乎是想把女煙拿下來,把這個爺們推在墻上,攥住他的腕,吻住他帶著薄荷和玫瑰味兒的薄軟嘴唇,在那柔軟的女煙味道里,像吻女人一樣吻他,揉他,惹怒他,冒犯他,欺負(fù)叔叔。

    只是那時候情況緊急,賀予無暇細(xì)想,也不能多說,現(xiàn)在終于緩下來一些了,又從謝清呈嘴里討不到什么好話,酸意上頭,便痞氣起來,故意這樣調(diào)弄他。

    誰知謝清呈這次居然回他了,但回的內(nèi)容是:“現(xiàn)在還沒到你可以嬉皮笑臉的時候,一定不能放松,務(wù)必注意安全。有什么情況再聯(lián)系我?;亓?。”

    “……”

    賀予覺得自己老婆不解風(fēng)情也沒辦法,唉,理工男嘛,不懂得危險里的浪漫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