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三年內(nèi)，賀予就和你們說過的?！敝x清呈道，“他曾很多次告訴過你們，島上的這些超現(xiàn)實武器很多都是假的，是虛擬現(xiàn)實的投影，是蝴蝶翅膀上的斑紋，是曼德拉用來自我防御，拖延時間以便研制出真正強大的武器的幌子。你們沒有一個人信他?！?/br>
    “……”

    “因為他是個瘋子，因為我們曾經(jīng)對他不起過，所以不管他怎么說，始終都沒有人相信?！?/br>
    謝清呈低啞道：“可是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他所描述的一切，他從來也沒有對你們?nèi)鲋e。曼德拉島就是一座半虛幻的島嶼，通過磁場，噪聲，視覺……等等這一切，對你們的感知進行蒙蔽。送陳慢回來的司機也只是個改造人，僅此而已?！?/br>
    “如果你們能夠早一點聽他的話，激速寒光這樣的武器根本來不及被發(fā)明。現(xiàn)在激速寒光被摧毀了，這座島上目前不會再出現(xiàn)這樣恐怖的東西，我想請你讓后續(xù)二三部隊全部登陸，盡快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你拖得越久，變數(shù)就會越大。”

    總指揮道：“……謝清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現(xiàn)在讓二三部隊直接登陸，萬一再有任何變數(shù)，那就全軍覆沒了?！?/br>
    “你現(xiàn)在登陸就什么問題都不會有?！敝x清呈道，“能不能放下你固有的認知，相信我們這一次？”

    “……”

    “賀予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落入段聞手里了?！敝x清呈喘了口氣道，“他是血蠱這件事想必你們也早就清楚。說句實話我現(xiàn)在很擔心他，他在給你們做雙面間諜，曼德拉不可能一直沒有覺察，但他們一直留著他，我不覺得這是正常的。現(xiàn)在看來，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的利用價值高的讓曼德拉不想放棄?！?/br>
    囚室內(nèi)的天花板低矮而壓抑。

    謝清呈盯著那天頂，說：“血蠱的力量，你們是見過的。我擔心他們在激速寒光被毀之后將他抓走，是因為只有他可以頂替上去，成為新的什么殺人工具……你之前和我說過他們在測試一個血蠱擴散裝置，很可能就是那個東西?！?/br>
    “可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動靜——”

    “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動靜，那只是說明他們目前還因為一些原因沒有成功，但不會需要太久的?！敝x清呈說到最后，手握成拳，盡沒血rou，“不會需要太久的，你明白嗎？三年前你們沒有相信賀予，所以產(chǎn)生了激速寒光，三年后你能不能信我一次？不要再讓新的武器出現(xiàn)了。別讓賀予站在我們的對面別讓他再被傷害。別讓你們的人再犧牲更多。”

    嗓音如殘燭般輕顫。

    “哪怕就這一次也好，行嗎？警官?！?/br>
    指揮官在對面，良久不見回答。

    謝清呈看不到他的臉，事實上他除了眼前的一片天花板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他的心在胸腔內(nèi)劇烈跳動著，他奔流了三十四年的熱血給了他勇氣讓他把這些話全部都向一個和他父母是同一個職業(yè)的人說了出來。

    幾乎是求助的。

    謝清呈喃喃道：“哪怕就這一次也好……”

    風伯系統(tǒng)的那一頭傳來腳步聲響，指揮官似乎是去到了一個更安靜的環(huán)境，周圍沒有其他人了。

    然后謝清呈聽到他說：“謝清呈……其實，我不是沒有信過?！?/br>
    “??！”

    “我信過?！笨傊笓]聲音里幾有嘆息，“這些年我辦過很多的案子，我明白很多真相是被掩埋在泥土的最深處的，表面的東西有些時候根本信不得。”

    “那你——”

    “可我只是一個領(lǐng)了命令要取得勝利的人。我的上面還有上層，上層的上面還有上層……我的每一個決定都有我的同僚和上級斟酌，你覺得我的上層他們坐在辦公室里看著戰(zhàn)斗影像的時候，會信一個病人的話，信這是假的嗎？就算他們相信了，他們會承認這是他們看不到皇帝的新衣導致的決策失誤嗎？”

    謝清呈忽然覺得胃里被倒了一桶冰：“你……”

    寒意從骨縫里蔓延出來：“你其實早就相信了，所以賀予曾經(jīng)說過你是唯一試著調(diào)查過的人……”

    “是。我甚至早就試著說服過我身邊的人，說服上面的人和下面的人?！笨傊笓]道，“有什么用。你覺得你也好，我也好，我們能改變?nèi)说墓逃兴季S嗎？我能改變一紙軍令，十萬軍心嗎？我在很多人眼里，也只不過是個隨時都可以換掉的工具而已！”

    “……”

    “我理解你的心情，謝清呈，我也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成為這場戰(zhàn)役的炮灰，但炮火落下的時候，就是會有劫灰產(chǎn)生的。如果是我在賀予的位置，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讓自己成為灰燼。”

    謝清呈的眼前還在一陣一陣地犯暈：“……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一定要這樣，按著規(guī)則和命令來嗎……一定要這樣……等著曼德拉做好了應戰(zhàn)的準備，流更多的血嗎……？！人的生命，難道不比一個官員的決策正確，更重要嗎……”

    指揮官愀然不語。

    謝清呈閉上眼睛：“就真的什么辦法也沒有了嗎……”

    “不要想了，有些事情是哪怕知道了結(jié)局也改變不了的。別的辦法只會比這更難實現(xiàn)——”

    指揮官的話說到這里，謝清呈心里卻竟像陡然照落一道光。

    他驀地意識到了什么：“別的辦法？什么意思？”

    “……”

    “所以是有法子的，對嗎？！”

    指揮官對此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只嘆道：“唉！……我和你說這個也沒意義，那只是個假設，根本沒可能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慧珍不設防的情況下直接見到她。”

    “為什么要直接見到她？”謝清呈低聲道，“這個組織雖然是她一手建立的，但島上幾乎全是一群滅絕人性的瘋子，他們之間多半不存在所謂的忠誠與團結(jié)，擒賊擒王又有什么用？難道——”

    他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緊接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從他腳底竄了上來。

    “——她不僅僅是元首，還是他們因為某種原因，絕不能失去的核心關(guān)鍵，對嗎？”

    總指揮沒有回答，但謝清呈已在信息的激流里，忽然捕捉到了關(guān)鍵。他想到了賀予曾經(jīng)和他說，總指揮好像也在查著一些關(guān)于段璀珍的事情。半晌死寂，他開了口：“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去按賀予給你的信息，一直在調(diào)查著？你相信了他說的話，相信了島上確實有這個控制一切能量的總閥？”

    “……對?！敝笓]官說，“到了這一步，我和你也沒有任何可以隱瞞的信息了?！?/br>
    “我確實一直都在派人從暗處搜集著信息。而就在前幾天，我收到了目前掌握的最珍貴，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情報——慧珍就是整座曼德拉島的‘母體’，就像你說的，她召集于座下的，都是一群沒有忠孝乃至于人性概念的瘋子，瘋子多了，她怎么能高枕無憂，不擔心他們謀權(quán)篡位，還讓他們死心塌地為她所用？”

    “于是她就想了辦法?！敝笓]官道，“她很可能在她的腦內(nèi)，植入了一張最重要的芯片。那張芯片關(guān)聯(lián)島上的核心能量站，它是否順利運轉(zhuǎn)，完全取決于她的腦電波是否還在活動。是唯一的開關(guān)閥?！?/br>
    “也就是說，只要她的大腦仍然存活，島上的水電風熱……所有那些科研員無比珍視，凝結(jié)著他們畢生心血的設備，就能夠正常地運行下去。曼德拉島上一切的一切，它的控制總閥，不是電站，不是水站，不是任何的機器——而是她自己的生命??！”

    總指揮頓了一下，繼續(xù)道：

    “慧珍恐怕是在組建這個團隊之前，就完成了這樣的掛鉤，她通過了某種精巧而瘋狂的設計，讓她的大腦活動徹底地與這座世外之島緊密地粘合在一起，把cao控一切的物理總閥轉(zhuǎn)化成了生物的。這個島不大，還是個可以控制的范圍，所以她用了幾十年，終于能做到這一步，只要她活著，島上的一切都能得到保護，而一旦她腦死亡了……”

    謝清呈瞳孔緊縮，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一旦她腦死亡了，大腦芯片活動隨之停止，總閥就會關(guān)閉，整座島都會和她一起‘死’去，所有的光都熄滅，所有的機械都不再運轉(zhuǎn)，所有人的科研成果都在瞬間毀滅。”

    “對，它們因她而生，視她為母親，便就為她殉葬。她不會允許她的曼德拉世界落入任何人手里的。”指揮官道，“按我的情報上說，只要她死去，這座島在全島斷電斷能十分鐘內(nèi)，就會發(fā)生能量反噬，所有的熱能匯聚到供電站的核心處，然后——全島爆炸，灰飛煙滅?！?/br>
    指揮官說完了。

    最后幾個字落下尾音，而后便是長久的沉默。

    “這就是為什么一直都是段聞出面，而慧珍幾乎足不出戶的原因嗎?！敝x清呈低聲道，“因為不僅是她自己，所有島上的人都恐懼她的死亡。他們會以自己全部的能力捍衛(wèi)她的生命。”

    “你說的沒錯。”

    謝清呈：“她讓自己與島嶼化為一體……”

    指揮官：“她讓自己與島嶼化為一體?！?/br>
    這樣一來，敵方一定會非常注意，不會有任何一個漏洞可以直接攻擊段璀珍本人。

    “所以我說了，這個辦法是沒有用的?！敝笓]官嘆了口氣，“我們只能硬來，我很抱歉，但……”

    然而就在這時，謝清呈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

    “有人來了！”

    他驟然激靈，甚至來不及和總指揮說更多的話，就迅速地將風伯系統(tǒng)中斷了，摘下手環(huán)，藏到更加不會引人注意的衣袋里。

    而他剛做完這一切，地牢的門就打開了。

    一個穿著黑風衣的高個子男人從門后彎腰走了進來。他的手插在風衣衣兜里，抬起頭，五官像崔巍雪山一般冷峻而陡峭，眉弓極深，鼻梁聳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慢悠悠的從容。

    結(jié)束了對賀予的審視的段聞，出現(xiàn)在了這間囚室內(nèi)。

    “你好像剛結(jié)束和什么人的對話。”段聞身后還跟了兩個保鏢，都是他的死忠親信。

    他示意保鏢給他把椅子拿過來，整頓衣服，在謝清呈面前坐下。

    囚室光線昏幽，他掀起眼簾，打量著謝清呈臉上流露出的任何一點細節(jié)情緒，笑著說：“敢問謝教授在這地牢里，是在和誰聊天呢。”

    “……”

    “李蕓沒有從你身上搜出風伯系統(tǒng)，但我不那么認為。”

    段聞很客氣，但那客氣里透著一種壓迫力：“拿出來吧。”

    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我很欣賞你，希望你不要逼我對你用粗?！?/br>
    謝清呈沒有動。

    段聞?chuàng)P起眉毛，等待著，注視著他。

    謝清呈的桃花眸古井無波，那么目力衰若的眼睛，卻好像穿透了包裹在段聞身上的厚重畫皮，雪亮的刺刀一般，直直地剖進對方的心里。

    他沒有交出風伯，而是忽然說了一句：

    “我曾經(jīng)也很欣賞你，段聞?！?/br>
    “……什么意思?！倍温勎⑿Α?/br>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的時候，胸膛幾乎沒有什么起伏。

    “又或者，我應該直接叫你，陳黎生？”

    第239章 遇到故人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的時候，胸膛幾乎沒有什么起伏。

    “又或者，我應該直接叫你，陳黎生？”

    段聞聞言，寂靜了很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倏地笑了。

    他的笑容先是很淺，像是雪白蠶繭破開，露出一點一點聳動的黑色指爪，而后驀地擴張，盡數(shù)張展在他那不再年輕但仍然非常英俊的臉龐上，猶如蛻變的蛾蝶咬繭而出，掙扎破籠，磷粉駭然的翅膀從凝涸著漿液的殘蛹中蛻出，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哈哈……”段聞仰起頭，笑容中竟有些終于不用再偽飾、甚至像是故人重逢時才有的痛快，“你真是一點也沒有令我失望過，謝清呈?！?/br>
    謝清呈緩緩地垂下了睫簾。

    他一點也沒有為這贊揚而喜悅，更不為自己命中了段聞的身份而歡欣。

    他臉上很漠然，很麻木，亦可以說是彌漫著無邊無際的冰涼。

    謝清呈：“真的是你?！?/br>
    段聞：“真的是我。”

    又道：“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你會猜著是我嗎？”

    謝清呈抬起眼，如同注視著陌生人，注視著這個自己曾經(jīng)祭掃了近二十年的男人，嘴唇啟合：“你先告訴我，賀予怎么樣了。”

    “他么。”段聞道，“沒事。他沒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