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土到了極致，反而讓桑曉曉產(chǎn)生了一種“復(fù)古”的好感度。

    這要是好好裝修一下也算別有一番味道。

    桑曉曉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接受這貧困的現(xiàn)狀。她腦子里正那么想著，然而腳剛踏出屋子，還沒踩到底，眼前一道紅色竄過去。這道紅色速度飛快，只留下一聲：“咕——”

    她還沒來得及問那道影子是什么，視線落在門口不遠(yuǎn)處地面，眼神里充滿驚恐。

    地面好歹不是泥路，而是水泥路?？墒沁@水泥路上有的，分明是一坨又一坨堅硬了的屎！

    她當(dāng)年看鳥類視頻，在樹干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痕跡！

    從她斜后方那兒傳來桑達(dá)達(dá)的話，讓桑曉曉當(dāng)晚就能做惡夢：“哦，廣場的雞屎也沒掃。你們掃下吧，掃帚就在門外頭擱著?！?/br>
    桑曉曉緊緊閉上自己的雙眼，恨不得當(dāng)場昏過去，能夠再來一次穿越世界。這日子誰愛過誰過去，她是真的忍不了。

    偏偏她這位鄰居小伙伴胡春興高采烈應(yīng)下了事：“好嘞。那達(dá)達(dá)哥，你們家豬回頭殺的時候多給我一碗血唄。血好吃！”

    桑達(dá)達(dá)替爸媽應(yīng)了：“好啊。”

    這兩人根本無法與她的情緒互通，神經(jīng)粗得像人造湖的下水管。

    桑曉曉重新睜開眼，轉(zhuǎn)身恨恨往屋里走：“你們誰愛掃誰掃去。我現(xiàn)在就要寫文章，去投稿，去賺錢！”

    氣死人了。誰要掃雞屎??！她雞都不想看。

    她背后，桑達(dá)達(dá)和胡春互相看了眼，臉上都露出無奈。

    鄉(xiāng)下每家人的小孩都很會做農(nóng)活，桑曉曉也會干，就是常常不樂意做。桑達(dá)達(dá)也不去管桑曉曉，只是小聲和胡春說著：“她想寫文章就讓她寫去，指不定回頭真投上了。我下次去城里幫你們帶個皮繩。聽說城里的皮繩可好看了?！?/br>
    胡春完全不在意桑曉曉的壞脾氣，一聽皮繩，更是忙笑開懷猛點頭：“嗯！我?guī)湍銈儼训貟吡?。反正順手的事！?/br>
    回到屋里頭的桑曉曉根本不在意外頭兩人說點什么。

    她扯開房間書桌前的椅子坐下，翻了下桌面，抽出一本全然沒寫過的筆記本，拿起一支天藍(lán)色的鋼筆。

    筆記本封面全紅，上面畫了一只丹頂鶴，俗得毫無設(shè)計美感。天藍(lán)色的鋼筆倒是出乎她意料得好寫，就是她一筆下去，發(fā)現(xiàn)里面的墨水和紙不太兼容，容易暈開。

    她瞥了眼牌子。

    “鴕鳥……”桑曉曉嘟囔，“叫什么不好叫鴕鳥。志向遠(yuǎn)大一點該叫大鵬！”

    桑曉曉調(diào)整用筆的力度，重新寫下第二筆。

    心臟不好的人，常年得修身養(yǎng)性。桑曉曉平日作慣了，還是主動練了書法。硬筆書法和毛筆她都專門學(xué)過。她身體不好，可骨子里刻了“張揚(yáng)”，一撇一捺很是犀利，看上去不像是姑娘家的字。

    她寫了“春居”兩個字，突然意識到字體的問題，又抽出一本習(xí)題冊。

    習(xí)題冊上的字跡和她的一模一樣。

    桑曉曉撇嘴評價身子以前的事：“也就這點讓人看得入眼。”

    她再翻了下書和作業(yè)，確定了日期和課本文章——八五年。

    這個年代會寫書的人慢慢變多，年輕人漸漸學(xué)歷上來，喜歡看書的人更多得是。那些名著是被翻來覆去的印刷。文藝的作品在肥沃土壤中孕育，暢銷的作品如武俠和言情，更是正版來不及印，盜版數(shù)不勝數(shù)。

    人貴有自知之明。

    桑曉曉沒經(jīng)歷過太大的坎坷。她寫不出什么接地氣的文藝大作，對打斗武俠不感興趣，自然著力于寫情感類的小說?！洞壕印肪褪撬O(shè)想過還未曾動筆的小說。

    《春居》講述的是一個懵懂少女。她成年后忽然有天做夢，來到一個極為漂亮的園子內(nèi)。春.光乍泄，滿園花綻，桃源一般存在的園子里可怕的是竟空無一人。她好奇探索，發(fā)現(xiàn)這園子有主屋有側(cè)臥，還有一個巨大的書房。

    書房里似乎有人正在作畫，可只有畫沒有人。

    畫上是小橋流水人家。亭臺畫到一半，筆擱置在一旁。少女覺得畫實在好看，從邊上扯了一張紙，用毛筆寫了四個字：“人間仙境。”

    字寫得七扭八歪，實在是丑不堪言。

    但很快，這字邊上多了三個字“你是誰”。

    少女被當(dāng)場嚇醒，整個人都傻了。她竟能在夢中用紙筆和人溝通。而她完全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也不知道她是誰。

    隨著接連幾天夢的延續(xù)，她才知道住在園子里的人是一位避世的老先生。老先生以為自己遇到了仙人，和她說起了晚年惆悵。老先生年輕時喜歡一個姑娘，可兩人因為戰(zhàn)亂錯過，后來再也沒能見到。他終身未娶，卻也因腿腳不便，一直沒能找到那姑娘。

    如今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他懇求少女能幫忙。

    少女知道后拉上鄰居小哥，就此踏上尋人之旅。

    桑曉曉知道投稿肯定不能只寫個大綱。她得寫個人物介紹，再加上正文一萬字左右的內(nèi)容。這些能讓人知道她的故事詳情，也能了解她文筆情況。

    她洋洋灑灑寫了個把小時，墨都加了一回。等人回過神，她正想看看幾點了，又發(fā)現(xiàn)一個新的痛苦事情：她竟然窮得連個手表都沒有。房間里也沒有鐘。

    這是什么人間疾苦！

    桑曉曉鋼筆一蓋，站起身來朝著外頭問了一聲：“桑達(dá)達(dá)？胡春？”

    桑達(dá)達(dá)和胡春都沒有回答她。這兩人忙完自己的活，悄悄回房看過一眼桑曉曉。見桑曉曉在埋頭寫字，覺得人可能在學(xué)習(xí)，于是都沒有進(jìn)門打擾。

    農(nóng)村里這么大的孩子如果不學(xué)習(xí)都是要幫忙干活的。成天干不完的活。喂完家里養(yǎng)的東西還得去田地里晃悠，到了點更是得做飯。

    這個點桑家爸媽兩個都不在家。桑達(dá)達(dá)去做飯，胡春也回自家吃飯去了。

    桑曉曉聽不見聲音，嬌小姐脾氣又上來。她往日都不用喊人，按個鈴就有人跑面前來。

    “桑達(dá)達(dá)，胡春！”桑曉曉抬高了聲音往外走。

    一聲譏諷穿透了房子，直刺到桑曉曉的屋子：“喲，這是脾氣又見長了呀?；钜膊桓?，整日里不知道在折騰點什么。聽說考了五分啊這次。”

    同樣是說考試考五分，這惡意簡直是鋪面而來，半點不留情面。

    桑曉曉聽著直皺眉。

    這都什么妖魔鬼怪，敢惹到她頭上來了。

    外面那譏諷聲音的主人根本沒打算放過不說話的桑曉曉，繼續(xù)著：“要我說，學(xué)什么，早點結(jié)婚生個孩子算了。也算是對的起你這張臉?！?/br>
    桑曉曉走到門口，總算見到站在門外不遠(yuǎn)處，一尖酸刻薄面貌的大姐。簡直像雕刻家一個不小心削多了面部石頭。

    她松了口氣：“原來你長這樣，難怪不敢有脾氣?！?/br>
    這大姐一下子被刺到臉都變了形：“你說什么呢你！”

    桑曉曉看著這人這姿態(tài)，忽然驚恐發(fā)現(xiàn)個大事：“不看你都忘了！我今天起床沒洗漱?！?/br>
    多活一條命，到底給她的震撼太大了點。

    她說完話也不理人，轉(zhuǎn)身探索屋子找起衛(wèi)生間來。

    留在門外的大姐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這話分明是說她丑得讓人以為早上沒打理！這死丫頭片子！

    她見桑曉曉真就走了，氣到跺腳，想著自己還得回去做飯，只能罵咧咧走了人。

    第3章 這分明是惡霸?。?/br>
    桑曉曉完全無視門外大姐，去找衛(wèi)生間洗漱。

    家里的衛(wèi)生間干凈而狹小，掛在墻面上的鏡子迷你到只能照一張臉。臺面不知道是用什么石頭砌起來的，面上打磨過，顏色雜亂且深得很。水龍頭老舊，竟是只有冷水完全沒熱水的出口。

    她的洗漱用品一看就很明顯，粉嫩嫩的塑料杯，里面一支塑料牙刷。刷頭完全和細(xì)軟沒關(guān)系。堅硬度完全是刷鞋的水平。牙膏用了一半，看著土氣十足。

    “太窮了。”桑曉曉生氣拿起牙刷，沾了點牙膏勉強(qiáng)將就用。

    將就用的后果，一口泡沫吐出來，里面滲著血絲。

    桑曉曉哪受過這種委屈，盯著這口泡沫看了半響，氣得眼前直發(fā)黑?，F(xiàn)下還得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轉(zhuǎn)頭洗臉也沒洗面奶，梳頭的梳子更是當(dāng)場扯掉她好幾根頭發(fā)。

    頭皮上殘留著頭發(fā)被拔掉的觸感，桑曉曉當(dāng)場狠狠把梳子拍在臺面上。整張臉蛋氣得泛紅，連帶著眼眸子都有了水氣。

    苦水吞……吞個鬼啊吞！

    這日子是一分一秒都熬不下去。

    桑曉曉直沖出門：“桑達(dá)達(dá)！?！_(dá)——達(dá)——”

    桑達(dá)達(dá)在廚房里做飯，聽到聲音忙跑出來。他身上裹著廚房里的米香，看向桑曉曉，以為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見人沒事，他放心下來：“叫什么呢。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br>
    桑曉曉撇嘴：“這附近最近的出版社在哪里？還有，我要買信封和郵票。這得多少錢？去哪里買？”

    桑達(dá)達(dá)懵了下：“啊？”

    桑曉曉著重了一遍：“我要買信封和郵票！還得要紙?！?/br>
    見這哥哥傻愣愣的，桑曉曉覺得自己遲早得把自己氣死，語氣里充滿不耐：“得謄寫了去投稿。不然我一個上午白寫了?！?/br>
    桑達(dá)達(dá)沒想到自家meimei真是要走大文人路線，一個上午說干就干。他們家里一直讓小輩好好念書，就是為了想叫他或者meimei能夠有文化，以后找個好地方上班。

    就算投不上，說不定以后也能試著去出版社？

    他反應(yīng)過來，手在衣服上隨便擦了下，咧嘴笑：“要不投陽城去？陽城出版社，咱們這邊好多人小人書都是他們出的?！?/br>
    “村口店里就有賣信封和信紙的。旁邊就有個郵筒！”桑達(dá)達(dá)說完這話，想起買信封和信紙要不少錢，忙指了指屋子，“你等會兒，我去拿錢。郵票貴，八分錢呢！”

    學(xué)費五十，這時的郵票才八分？

    桑曉曉站在門口沒等多久，就見桑達(dá)達(dá)拿著個杯子出來，低頭從里面撿硬幣算著：“郵票得八分，信紙多買點？墨水要是不夠你再買一瓶。三塊肯定夠了?！?/br>
    他抓著一把硬幣，連著幾張零散的紙幣一起遞給桑曉曉：“要是想吃糖，可以買兩顆。給胡春也帶一個?！?/br>
    桑曉曉是個嬌氣的人，可對錢也會在意。

    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常常會想家里人這么燒錢有什么意思呢？她很自私，想要多活一點時間?？擅恳幻攵际怯缅X換下來的。

    桑曉曉垂下眼，接過這些零散的錢：“爸媽一個月多少錢？”

    她手小，一下子險些沒能全抓住，指縫里漏了半枚輕薄的硬幣。輕得像玩具。

    桑達(dá)達(dá)知道桑曉曉擔(dān)心家里情況：“爸一個月三十多呢。這個月才開始。月初有錢。月末緊張點。不過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開始接油漆活了！”

    他嘿笑：“有錢！”

    桑曉曉算了下。上班的一個月三十多，均攤到每天，一家人只能用一塊錢，每個人只有兩毛五。種田是靠天吃飯，收成日才能見著錢。她的學(xué)費五十，哥哥看起來沒往上念書了。

    如果留級或者重修，那又是近兩個月的工資錢。

    三塊屬于一家人三天飯錢。

    桑曉曉一早上的氣全散了。她拽緊錢：“我去村口買東西。怎么走快點？”

    桑達(dá)達(dá)見桑曉曉現(xiàn)在就要出門，忙勸：“吃完飯再去。正好我等下給媽送飯。我們可以一起走一段。不然你指不定往哪里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