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女兒摟入懷中，憂心忡忡：“那司清和性格古怪乖戾，母后擔(dān)心他會對你不利，這幾日你要小心著些，見到司清和，務(wù)必要與他好好相處，千萬不要頂嘴。”

    昭榮太子點(diǎn)頭：“我知道的，母后，你放心，兒臣懂得?！?/br>
    沈皇后憐惜地捧著她的小臉：“是母后對不住你，只盼著有朝一日你能掌握實(shí)權(quán)，到那時，再為你外祖父外祖母伸冤。”

    沈家原本也是世家中赫赫有名的家族，然在沈皇后有孕那年，沈家被查出有不臣之心，雖沈皇后百般求情，先帝還是無動于衷，萬般無奈之下，沈皇后只能狠命逼迫自己早產(chǎn)，將小碗生下，又謊稱小碗是男兒，先帝龍顏大悅，這才將沈家從抄斬改為流放。

    也正因如此，沈皇后在朝中舉步維艱，若非有小碗，她早被潘貴妃撕碎吞了！

    “母后放心，兒臣不會讓你失望?！?/br>
    沈皇后勉強(qiáng)露出笑容，小碗如今還是太子，每日要去學(xué)習(xí)如何處理政務(wù)，司清和作為掌事太監(jiān)，便負(fù)責(zé)教導(dǎo)她這些，她真怕司清和動什么歪腦筋……

    昭榮太子果然天資過人，她在見到謝隱時，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身份被拆穿的慌亂，亦或是母親被威脅的恐懼與怨恨，甚至能與謝隱談笑風(fēng)生，小小年紀(jì)便穩(wěn)妥的令人暗嘆，若非手里的牌實(shí)在是太差，謝隱相信，昭榮太子一定能夠成就一番霸業(yè)，青史留名。

    “太子殿下……”

    “清和公怎地與孤如此見外？”昭榮太子笑著說，“清和公看著小碗長大，叫一聲小碗便是了?！?/br>
    謝隱忙道：“這卻是于理不合了?！?/br>
    “那又如何？來時母后便叮囑過孤，要聽清和公的話，母后平日便叫孤小碗，清和公也這般叫吧，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客氣？”

    言語有條不紊，讓人很難相信她今年才六歲，能在潘貴妃與先帝的威脅下，成功隱瞞女兒的性別，還將女兒教導(dǎo)的如此出色，足見沈皇后的手段了。

    這樣的女子，一生囿于后宅，簡直就是暴殄天物，若是給她們機(jī)會，必定能夠一飛沖天。

    但昭榮太子畢竟年紀(jì)太小了，雖然她很努力地想要表現(xiàn)的自然親近，然而母親被威脅委身一個閹豎，她心中焉能不恨？其實(shí)她的情緒并沒有隱藏的很完美，這大概是因?yàn)殚啔v的問題。

    謝隱抬起手，小太子嚇了一跳，還以為他要打她，頓時戒備起來，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兇得很。

    謝隱卻只是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小碗。”

    他聲音溫柔而清朗，莫名地不讓人討厭，小碗暗暗想到，司清和真是會騙人，平日裝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實(shí)則陰險(xiǎn)狡詐，自己險(xiǎn)些叫他給迷惑了，日后來往，還是要多加小心。

    跟著謝隱學(xué)習(xí)處理政務(wù)，對小碗來說是頭一回，先帝自己都不負(fù)責(zé)，更別提是教太子。原本小碗還以為司清和會故意誤導(dǎo)自己，誰知他卻絲毫沒有隱瞞，這讓小碗一邊慶幸一邊警惕，說不定這人憋著后招呢，可千萬不能隨意相信他！

    除了最開始摸了摸小太子的腦袋瓜之后，謝隱便不曾碰過小太子一根毫毛，不僅如此，他的教學(xué)方式也跟太傅們不同，更加靈活、輕松、易懂，而且趣味性十足，一個上午過去，小太子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學(xué)了這么久！

    謝隱與她告辭，她出聲邀請：“正巧孤要到母后那里去，不如清和公也隨孤一起去吧，母后見到清和公，一定會高興許多?！?/br>
    這話也就兩人獨(dú)處時能說，別看小碗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卻是無比記仇。

    為人子女，卻說出這種與拉皮條無異的話，小碗狠狠地給謝隱記了一筆，若非此人威脅母后委身才肯扶持自己登基，母后決不會多看這閹人一眼！然事到如今亦是別無他法，如果放棄司清和，他轉(zhuǎn)而投奔潘貴妃或津王，那等待她與母后，還有含冤未白的沈家的，將是無與倫比的巨大災(zāi)難！

    今日之恥，來日必當(dāng)千百倍奉還！

    小太子低著頭，掩去面上恨意，謝隱原本想要嘆息，卻又想起小朋友們說他到了新的世界總是嘆氣，于是忍住了，對小太子道：“我便不去叨擾了，還請殿下與娘娘說一聲。”

    “清和公是不肯賞臉么？”小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還是說，孤一上午的表現(xiàn)沒有讓清和公滿意，所以清和公才不肯與孤共進(jìn)午膳？母后吩咐了的，清和公不給孤面子，母后萬一怪罪孤，那可如何是好？”

    和沈皇后一樣，小太子也擔(dān)心謝隱是三頭騙，哪邊的好處他都收，但他并不完全效忠于哪一邊，畢竟這人的性格太過乖張，反復(fù)無常，并不適合做盟友，得隨時防備他反水背刺。

    該說不說，沈皇后跟小太子把司清和給摸得明明白白，要不是謝隱來了，基本上全給她們料中了。

    “既然如此，那便失禮了?！?/br>
    小太子在心里哼了一聲，心說這司清和當(dāng)真是假模假樣，明明就想去，非要別人三催四請。

    沈皇后如今還是沈皇后，昭榮太子一天不登基，她便一天是皇后而非太后，潘貴妃津王虎視眈眈，她怎能不急？她得確認(rèn)司清和是真的站在了她跟小碗這邊，否則決不能掉以輕心。

    為此她還特意梳妝打扮過，只要一想起自己如此精心卻是為了迎合閹豎，沈娉心中便覺恥辱。

    皇后與太子共桌而食很正常，可謝隱一個太監(jiān)跟著他們一起坐下來，那就離譜了，雖然宮中都是沈皇后的親信，但她到底還是知道廉恥，直到小碗吃完飯，她讓小碗去午睡，而后才目光如水地望向謝隱：“我都這樣求和了，你還打算不理我么？”

    謝隱知道解釋了她也不信，便順著她的話說：“我信你，你且放心，明日早朝，我便會扶持太子殿下登基為帝，我向你保證?！?/br>
    沈皇后聞言，眼角眉梢都止不住喜悅，但她知道，得到了什么，就意味著她得付出點(diǎn)什么。于是她主動起身走到謝隱身邊，朝他胸膛靠去，謝隱沒敢躲開，怕把她摔了，卻也沒有伸手擁她，只沈皇后感覺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讓你不開心了？”

    謝隱搖搖頭：“你很好，是我不好。”

    “怎么會呢？”沈皇后笑意溫柔，“你這樣幫我跟小碗，對我們母女而言，無疑是天大的恩德，哪里不好了？”

    謝隱到底不是司清和，司清和聽沈皇后的甜言蜜語會當(dāng)真，卻又不會以真心回報(bào)，而是各種虐待玩弄，但他不用腦子去想，一個人被踐踏了身體和尊嚴(yán)，又怎么可能愛上傷害自己的人？

    于是在得知沈皇后是欺騙自己后，司清和徹底破防開始報(bào)復(fù)，但從一開始就做錯事的人，難道不是他自己么？

    沈皇后隱隱感覺到司清和與往日不同，從前能清楚察覺他的溫和是裝出來的，風(fēng)平浪靜的表面下是一條亮出獠牙的毒蛇，而現(xiàn)在……好像他是真的脾氣很好，不會喜怒無常的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將人拖出去打成rou泥。

    她想，也許自己可以試著，再大膽一些。

    “清和，以后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謝隱低頭望著她，目光格外溫柔，像是長輩在看一個惡作劇的孩子：“我本名姓謝，單字一個隱，你可以叫我謝隱。”

    沈皇后點(diǎn)點(diǎn)頭：“原來是這樣，我聽說宮人們進(jìn)宮后，名字大多都另取了，你的本名也很好聽?！?/br>
    謝隱覺得她很可愛，居然一本正經(jīng)地夸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輕笑：“嗯?！?/br>
    沈皇后見他自始至終沒有對自己動手，愈發(fā)驚疑，她甚至感到害怕，怕他明日會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反水，支持大皇子或是津王，最害怕的，就是他會當(dāng)眾指認(rèn)小碗是女兒身，那樣的話，她們母女跟沈家，是萬萬別再想能有出頭之日了！

    她當(dāng)即下了決心，決意要破釜沉舟，向司清和獻(xiàn)身，這人之前便對她幾次三番調(diào)戲動手，那時她感到害怕，如今卻又感到慌亂——他不再動手，是否已經(jīng)另有所圖？

    謝隱握住她的手腕，稍觸即離：“娘娘，別這樣。”

    “我都不自稱本宮，又叫你的名字，你為何還這般生疏地叫我娘娘？”沈皇后先掙脫他，而后愈發(fā)貼近，“隱哥，我乳名叫娉娉，你也可以這般叫我。”

    她嘴上這樣說，神情也嫵媚多情，惟獨(dú)手在微微顫抖，才能看得出她的心情，怕是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這樣輕松隨意。

    素手往下，卻觸及一片空蕩，謝隱伸手再度握住她的手腕，平靜道：“我身有殘缺，無法行男女之事，思及此便覺自卑，還請娘娘憐惜?！?/br>
    沈皇后明顯慌了，她倒不是真的憐惜司清和這個太監(jiān)，而是想到，太監(jiān)變態(tài)扭曲，大多都是因?yàn)楸桓盍烁?，她太過心急，是否會觸怒司清和？

    謝隱扶住她的肩膀，讓她可以站好，這才收回手，態(tài)度自然，并未惱羞成怒，而是對沈皇后說：“娘娘大可放心，明日早朝便見真章，我是說實(shí)話還是謊言，娘娘自會知曉?！?/br>
    說著，他朝沈皇后輕施一禮，彎腰退去。

    原本面上飛紅，表情嫵媚的沈皇后，在謝隱走后迅速冷淡下來，她生得極美，睫毛纖長，宛如兩把小扇子，在臉上投下點(diǎn)點(diǎn)陰影。

    司清和到底想要做什么？

    “母后?！?/br>
    沈皇后聽到小碗的聲音，不由得露出笑容，“不是讓你午睡嗎？”

    “母后為了我與那閹人虛以委蛇，兒臣怎么睡得著？”

    小碗神情失落：“都怪我，我若真的是男兒身就好了?！?/br>
    “怎么能這么說呢？母后很高興你是個女孩，而你即便是女孩，也能像男孩那樣，隨太傅讀書，當(dāng)皇帝，治理國家，小碗不必任何兒郎差，你是母后的驕傲?！?/br>
    沈皇后說著，輕輕抱了抱女兒，“只是司清和的反應(yīng)太奇怪了，我覺得他不像是裝的，好似是真心想要幫我們。”

    “母后覺得可信嗎？”

    沈皇后搖搖頭：“不能輕信，你我母女二人只有這一條路走，若是一頭栽進(jìn)去，便是萬劫不復(fù)。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司清和?！?/br>
    小碗用力點(diǎn)頭：“兒臣記住了?！?/br>
    時間過得很快，次日一早，沈皇后送走了女兒，便在寢宮中來回踱步，前朝鐘聲已響，她不知道司清和究竟會不會站在小碗這邊，因此坐立難安，時不時便要派人去打探，看有沒有消息。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宮人滿面歡喜地沖了進(jìn)來：“娘娘！娘娘！大喜啊娘娘！大喜！如今咱們昭榮太子是皇帝啦！”

    沈皇后猛地看向他：“次話當(dāng)真？！”

    “千真萬確！”宮人笑成一朵花，“雖潘家與津王一派極力反對，然而清和公力排眾議，說咱們昭榮太子是儲君又是嫡出，繼位本就理所當(dāng)然，天經(jīng)地義，乃是天命所歸！其他人被說得啞口無言！”

    “他真的這么說了？”

    “奴婢不敢撒謊！”

    沈皇后心里那塊大石頭緩緩落下，司清和承認(rèn)了小碗，那么日后即便他再暴露小碗的身份，他自己也得喝一壺，所以暫時，他們真的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司清和很難對付，但目前他還有大用，潘家與津王都需要司清和的幫助，待到鏟除那兩家亂臣賊子，再與司清和算賬也不遲。

    電光火石間，沈皇后心中已想過數(shù)個可行的辦法，她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吩咐下去，今兒個所有人月錢翻三倍！”

    再回來時，小碗便不穿太子蟒服，而是身著天子龍袍，由謝隱牽著手帶回來，一看到沈皇后，她便壓抑不住激動地喚了一聲：“母后！”

    小碗既是皇帝，沈皇后自然便成了沈太后，潘貴妃也不是潘貴妃，而是潘貴太妃了，大殿下由于天生智力受損，所以仍舊跟隨潘貴太妃在宮中生活，一時間，似乎一切風(fēng)平浪靜，沒有任何變化。

    惟獨(dú)身處權(quán)力斗爭中心的人才知道，這內(nèi)里是多么波濤洶涌，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小碗當(dāng)上了皇帝，這只能說是邁開了第一步，并不能證明什么，她還太弱小了，需要司清和保駕護(hù)航，所以謝隱每日都陪伴在小皇帝身邊，像曾經(jīng)伺候先帝那樣，只不過小碗勤奮好學(xué)，生怕他藏私，學(xué)得非常努力，謝隱也教得用心。時間一長，小碗甚至有種自己沒良心的感覺，她趕緊甩甩腦袋，覺得自己一定是想錯了。

    這些本就是她身為皇帝應(yīng)該會的，主子怎會對奴才昧著良心？！

    然而她終究是年紀(jì)小，生父對她又冷淡，小皇帝從不知道父親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她只知道，司清和在身邊時，她漸漸感到安心，不會像從前那樣，他一出現(xiàn)便緊張的炸毛，怕他對自己出手了。

    隨著時間過去，登基大典即將開始，距小碗登基做皇帝，也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欽天監(jiān)選了好時辰，今兒的登基大典非常重要，因此天沒亮小碗便起了，因?yàn)樯矸莸脑?，除卻兩個母后給的貼身宮女外，小碗從不讓他人近身，能自己做的全都自己做。

    年紀(jì)還小，臉蛋稚嫩，又沒到變聲期，所以雌雄莫辯，說她是小男孩也使得，但沈皇后很擔(dān)心，隨著小碗漸漸長大，她的女性化特征會愈發(fā)明顯，身體會發(fā)育，會來癸水，容貌輪廓也會愈發(fā)柔美。

    因此，必須得在被發(fā)現(xiàn)真實(shí)性別之前，坐穩(wěn)皇位，小碗今年六歲，距離發(fā)育期還有五六年，他們必須在這五六年的時間里，鏟除潘家與津王一黨。

    第248章 第二十一枝紅蓮（三）

    司清和變了。

    這是所有人都察覺到的一個古怪現(xiàn)象。

    而這種變化，正是他扶持昭榮太子登基后產(chǎn)生的，雖沒有人敢在明面上說，然而見司清和與沈太后母子關(guān)系如此之親密，還有什么不明白？只是司清和權(quán)勢滔天，因此無人敢指摘而已。

    流言蜚語最是傷人，謝隱總不能把所有嚼舌根的人全都?xì)⒘?，而面對外界的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沈太后教育小皇帝：“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個人的名聲算不得什么，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有可信任的人手，將他們培養(yǎng)起來，成為你的左膀右臂，待到羽翼豐滿，又何須在意區(qū)區(qū)一個司清和？”

    小碗眼圈泛紅：“他們說母后，說得很難聽，我心中有氣，只想砍了他們！”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任他們說去，蛟龍豈能與螻蟻爭一時之氣？”

    沈太后坦然許多，早在她決定接受司清和的條件時，便已想到了日后會有的情況，如今這場面真算不得什么，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

    “母后，我、我恨他們！”

    小碗撲進(jìn)母親懷中，她自幼早熟，甚少出現(xiàn)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母后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恨他們空口白牙，便說母后壞話，我、我早晚要叫他們好看！”

    小皇帝是很記仇的，罵她她興許沒那么生氣，可罵她的母后，那絕對不行。

    沈太后目光溫柔，輕撫小皇帝的腦袋：“是啊，這世上讓我們恨的人可太多了，但你要記住，你是皇帝，你是以女兒身做的皇帝。那么你就更不能意氣用事，要做得比男皇帝更好，用自己的實(shí)力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服氣，不要總是為了一點(diǎn)小事大發(fā)雷霆，司清和怎么不管管你的脾氣？”

    提到司清和，小皇帝又是氣，又是迷茫：“母后，他對我好，是真心的嗎？”

    “母后也不知道?！鄙蛱笳Z氣輕柔，“但無論真假，如今他對我們的幫助是真實(shí)存在的，你要跟著他，好好看好好學(xué)，盡快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到時候，母后會把他從你那要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