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慧對經(jīng)子石的決策沒有意見，隨后他向正那戶做白事的人家走去，經(jīng)子石還以為他又去化緣，當(dāng)初五個人結(jié)伴同行，他們四人都帶了足夠兩三天的干糧，惟獨神慧除了一套換洗僧衣什么都沒帶，當(dāng)時經(jīng)子石覺得奇怪，現(xiàn)在他懂了。

    佛子就是佛子，到哪兒都有人主動給他送飯。

    神慧年紀(jì)不大，卻生就一副菩薩相，因此那戶人家很快便請他進(jìn)去，他先是為亡者念了往生經(jīng)，而后才問了這家人幾個問題。

    第417章 第三十七枝紅蓮（四）

    雖說家里有人死了，可問起是怎么死的，這家人都是一問三不知，原本好端端的人，沒病沒災(zāi)的，突然一下就不行了，他們都以為是撞了邪，正盤算著要不要請道士做做法事，結(jié)果這小和尚主動送上門，還給他們省了一筆錢。

    這家的女主人對神慧有點擔(dān)憂，小和尚看起來也就十一二歲，連臺都不擺，就雙手合十站那兒念了會經(jīng)，這能行么？

    她曾經(jīng)看過旁人家請道士做法事，那場面可大著呢！當(dāng)然要花的錢也不少。

    經(jīng)子石不擅長跟人相處，所以只默默站在外面等待，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永遠(yuǎn)都不是普通人的死活，而是自己有沒有因為這趟旅程變得更強(qiáng)，他們這一代神之后裔，最強(qiáng)的卻是月島的東瑤，這令經(jīng)子石很難接受。

    月島主要研究醫(yī)毒之理，治病救人，東瑤斬殺妖魔時也會遇到對妖魔有效的毒藥，她是個聰明絕頂?shù)娜?，每年的交流大會，壓著?jīng)子石，讓他成為萬年老二的正是東瑤。

    他想要變得更強(qiáng)，因為沒有人會記得第二名，大家永遠(yuǎn)只關(guān)心第一名。

    等神慧出來，經(jīng)子石問：“怎么樣？”

    神慧搖搖頭：“家里人并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死者生前身體很好，甚至沒怎么生過病，但據(jù)這家的女主人所說，死者被人發(fā)現(xiàn)時，渾身皮膚都是青色的?！?/br>
    “看樣子是被吸取了精氣，因此只剩下了空殼?！苯?jīng)子石沉吟，“除卻部分妖魔喜歡食人rou之外，大部分妖魔都會吸取人的精氣加以修煉?！?/br>
    “此事與單秀才應(yīng)該脫不開關(guān)系，不知道東瑤她們那邊怎樣了?！?/br>
    東瑤與解鯉收到了紙鶴信息，很快便趕了過來，四人經(jīng)過商議后一致決定等入夜再探訪單家，否則大白天的容易引起恐慌。

    “宮桓呢？”

    神慧問。

    “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已經(jīng)給他遞了消息，如果他想來，自己會來的。”

    就這樣，四人等到夜幕低垂，周圍其他人家已經(jīng)安靜，而單家……單家很奇怪，這么晚他們家居然一盞燈都沒有點。

    四人輕身功夫都是一流，落在屋頂甚至不會讓瓦片發(fā)出聲響，左鄰右舍雖都門窗緊閉，可誰家中這會兒都點著燈，惟獨單家，不點燈就算了，也沒見著人，要不是白天經(jīng)子石跟神慧確定走訪過附近人家，怕不是要把這里當(dāng)作一座空宅。

    解鯉抬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怕妖魔，正面交手我絕對沖在最前頭，可要是什么惡心的東西……那就不好說了?！?/br>
    “那你該慶幸宮桓不在?！睎|瑤落地后迅速躲到墻角，輕聲說。

    宮桓聲音最大膽子也最小，解鯉哼哼兩聲想再說兩句，東瑤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安靜，而后四人面面相覷，他們剛才好像是聽到了老鼠的叫聲？

    單家宅子不小，單秀才住的主院在最后頭，一路上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下人的蹤跡，只四周角落時不時傳來吱吱聲，單家并不臟，到處都打理的干干凈凈，所以肯定有人住，可讓神慧等人不明白的是，宅子里的人呢？

    摸到主院后，四人無需言語便分工完畢，神慧與解鯉在屋頂，東瑤與經(jīng)子石則在窗下，正在他們想著要如何不著痕跡地摸進(jìn)去時，突然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迅速隱蔽，不遠(yuǎn)處走廊盡頭，一個老仆一手提燈一手端著托盤，朝這里走來。

    托盤上是一個巴掌大的小碗，隨著老仆走近，吱吱聲愈發(fā)清晰可聞，再加上碗蓋還在微微晃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里頭掙扎……

    “老爺，是我。”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老仆進(jìn)去后，他手里提燈的微弱光芒也照亮了屋子，解鯉悄悄掀開一片瓦，兩人順著這狹窄的縫隙往里看，果然瞧見了傳說中的單秀才。

    解鯉瞪大了眼睛，雖然她已經(jīng)得知單秀才長了一張“老鼠臉”，但她真沒想到能長得這樣傳神！

    尖嘴猴腮賊眉鼠眼的人并不少見，有些人天生面貌畸形，所以長得像老鼠并不稀奇，可單秀才他不是“像”老鼠，他簡直就是一個老鼠！

    完完全全的老鼠頭，卻穿著人類的衣服，張嘴說人類的語言，這場面看起來十分滑稽，而且單秀才這只老鼠長得可不怎么好看，黑漆漆的眼里盡是兇光，看著怪瘆人的。

    月島研究醫(yī)毒，平日會有專門飼養(yǎng)的小鼠試藥，但東瑤也沒見過這么丑的老鼠，眼睛細(xì)細(xì)的瞇著，下半張臉看起來格外詭異畸形，再加上人類專屬的貪婪眼神，令人有種說不出的反胃感。

    老仆將托盤遞到單秀才跟前，單秀才伸手接過，雖光線暗淡，可在場的沒一個普通人，他們能夠隱藏自己的氣息令人察覺不出，自然也能清楚看見那碗里的是個什么東西！

    是個粉粉嫩嫩，剛剝了皮的小老鼠，看著還是活的，單秀才兩根手指頭掐住被剝皮的小老鼠，他的手背已經(jīng)長出了淡淡的一層黑色絨毛，指甲也變得很長，隨后他提起那只小老鼠，仰頭、張嘴，居然就這樣活生生吞了！

    看得解鯉頭發(fā)都要炸開，這時那老仆小心翼翼跟單秀才說：“老爺，這是最后一只了?！?/br>
    “什么？！”單秀才一聽，惱怒不已，“怎么可能是最后一只？我讓你好生養(yǎng)著，你難道沒有？！”

    “老奴都是按照老爺您說的在做呀！可它們就是不肯交配，這是最后一只雌鼠了……”

    單秀才大怒，甚至于嘴角流出涎水，好在他努力克制住了，并且把老仆趕了出去，老仆一走，屋子里最后那點光亮也隨之消失，神慧立刻將瓦片蓋上，他看向解鯉，輕聲詢問：“你沒事吧？”

    “好惡心?！苯怩幱每谛突卮稹?/br>
    而東瑤跟經(jīng)子石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便明白對方心中所想，老仆拐到走廊盡頭，立刻便被經(jīng)子石捂住嘴拖到了一個沒人住的房間，東瑤隨即跟上，很快神慧與解鯉也趕了過來。

    老仆嚇了一跳，連忙求饒：“別殺我、別殺我！”

    “那得看你有沒有說實話?！睎|瑤冷淡地回答，她抬手掰開老仆的嘴，往里丟了顆藥丸，“這是一種能讓是腸穿肚爛的毒藥，如果你對我們?nèi)鲋e，或者是被我察覺你有所隱瞞，我保證你活不到明天早上。但如果你乖乖合作，我就給你解藥。”

    原本神慧還在思考要如何讓老仆開口，東瑤如此簡單粗暴，但卻很有效，老仆被嚇得哆嗦不已，一點忠誠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就把自己知道的全給撂了出來。

    “你說什么？”解鯉不敢置信，把老仆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你說你今年才三十二？！”

    這看起來哪里像是三十二的樣子？說是七十二也有人信！

    老仆笑得比哭都難看，“是啊，老奴剛過而立，打小便在單家伺候，與老爺一起長大，正是這情分，才能活下來?！?/br>
    東瑤皺眉：“照你這么說，你們單家沒有妖魔，反倒是你家老爺自作自受？”

    老仆訥訥不敢說什么，東瑤略有些頭疼，她想過好幾種可能性，但怎么也沒想到，單秀才不僅不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

    單家敗落之后，單秀才身邊就只剩下老仆這一個下人，他欠了一大筆賭債，眼看償還的日子即將到來，自己卻一個子兒都拿不出，單秀才心急如焚，他在祖宅里來來回回踱步，突然瞧見一只金毛小鼠扛著一枚銅板路過。

    這讓單秀才想起幼時父親曾講過的一個故事。

    有一種渾身金毛的老鼠，名叫尋寶鼠，傳說誰家若是出現(xiàn)了尋寶鼠，就說明這家人要走財運，于是單秀才當(dāng)時不動聲色，事后故意丟了幾個銅板在尋寶鼠出現(xiàn)的位置，順利將尋寶鼠抓住。

    尋寶鼠不偷大錢，它們只會出現(xiàn)在有銅板被丟在不知何處的人家，撿了銅板就會離開，因為銅板就是它們的食物，它們吃掉銅板，拉出來的全是黃金，因此才被稱為尋寶鼠。

    單秀才抓了這只尋寶鼠后，對方流著淚向他求饒，希望他能放過自己，作為代價，它愿意留在他家為他斂財。

    單秀才的想法很簡單，他只是想抓了尋寶鼠去賣，尋寶鼠這樣一說，他便立刻有了新法子。

    單秀才欠了太多錢，早已輸紅了眼，賭徒便是如此，一旦失控，幾乎無法恢復(fù)正常，尋寶鼠并不是聚寶盆，它能引來財運，但本質(zhì)上還是需要人類自己勤奮努力，不是讓單秀才坐在家里等著天上掉錢。

    眼見尋寶鼠弄來的錢根本不夠賭坊滾的債，單秀才暴怒之下失手掐死了尋寶鼠，他清醒過后后悔不已，然后又想起父親講的那個故事的后半段。

    據(jù)說吃了尋寶鼠的rou，人也可以聚財，對于已經(jīng)窮瘋了的單秀才而言，只要能翻盤，讓他干什么都行！

    吃掉這只尋寶鼠后，他的確得到了些不屬于人類的能力，他在賭坊大賺特賺，春風(fēng)得意，可隨著時間過去，這種能力逐漸消失，單秀才怎么能接受？

    他利用這種特殊能力找到了尋寶鼠一族所住的地洞，將它們?nèi)甲阶?，每?dāng)力量快要消失，便扒了皮吃一只。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他開始吃得越來越血腥，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做熟，直接生吞了。

    第418章 第三十八枝紅蓮（五）

    老仆說著說著，竟流下淚來：“老爺讓我養(yǎng)著它們，可這些尋寶鼠卻根本不交配，自然也產(chǎn)不下后代，吃一只便少一只，老爺舍不得吃得那樣快，便、便……”

    “便什么？”

    “便吸了人的精氣……”

    此言一出，在場幾人都不意外，單秀才既然為了財運能生吞尋寶鼠，自然也會為了活命去吸食活人精氣。他原本是人，尋寶鼠卻是妖，吃壞了肚子尚且要難受個三五天，何況是吃了妖怪，而且還是生吃……現(xiàn)在的單秀才已經(jīng)不能說是“人”了，而是半妖，因此他才能無師自通如何吸食人類精氣。

    “既然你都知道，你為什么不逃？看你老成這樣，應(yīng)該也被吸了吧？”

    老仆苦笑：“老奴一個奴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賣身契都還在老爺手里攥著，老爺需要個人幫他跑腿，不會殺我，只時不時吸我一回，我總算是活下來了?！?/br>
    “可別人沒有你這樣好的運氣，他們都直接死了?！?/br>
    解鯉悄悄拽了下東瑤的手指，“他也是沒辦法，不管怎么說，既然弄明白了這件事，咱們還是先想法子怎么處理單秀才吧?！?/br>
    經(jīng)子石干脆利落地出手將老仆打暈，隨后道：“直接將他殺了便是?！?/br>
    “可他是人啊?！苯怩幟摽诙觥?/br>
    “他已經(jīng)是半妖了，手頭又沾了好些人命，若是不殺他，怕是后患無窮?！?/br>
    幾人三言兩語便為單秀才定下了結(jié)局，經(jīng)子石對妖魔深惡痛絕，他無法理解為何會有人自甘墮落，所以對單秀才毫不同情，只想快些將其解決掉。

    東瑤看向神慧：“你覺得呢？”

    神慧雙手合十：“但憑諸位做主?！?/br>
    “我以為你不會答應(yīng)呢，不是說你連只螞蟻都舍不得拍死嗎？這怎么說也是個活人，你居然就這么愿意讓他去死？”

    解鯉驚奇不已，她一直覺得神慧是個爛好人，沒想到對方還有如此果斷的時候。

    神慧道：“螞蟻不曾做過錯事，單秀才卻不然，我能感覺得到，妖魂在哭泣。”

    尋寶鼠是一中很弱小的妖怪，它們雖然偶爾會出現(xiàn)的人類家中，卻從不傷人，只對銅板有興趣，而且也不偷竊，只會拿走主人家掉落的、遺忘的錢，可誰讓它們是妖魔，因此為人類所憎恨，又因弱小，被妖魔所欺凌。

    其他人看不見妖魂，在武者們的認(rèn)知中，妖魔沒有靈魂，它們是骯臟、貪婪、罪惡的產(chǎn)物，所以必須消滅，然而神慧卻能看見盤旋在單家上空發(fā)出悲鳴的妖魂，它們慘死在這里，迄今無法解脫，只有懲罰了做錯事的人，才能還它們平靜。

    單秀才還在屋子里犯愁，最后一只尋寶鼠也叫他吃了，往后還要去哪里抓才行？他能感覺得到這城鎮(zhèn)附近已經(jīng)沒了尋寶鼠的蹤跡，得想個辦法，得想個辦法……正在他思考之時，房門突然被人踹開，單秀才第一反應(yīng)是捂臉，畢竟他現(xiàn)在的模樣被人看見肯定會當(dāng)成妖怪，誰知下一秒，一把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救命！救命！別殺我、別殺我！”單秀才嚇得直求饒，“我有錢、我有銀子！我給你們錢！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

    經(jīng)子石朝東瑤與解鯉看去，兩人朝他點了下頭，隨即經(jīng)子石手起刀落，單秀才的求饒聲也戛然而止，他的腦袋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兩圈，卻仍舊是那副令人作嘔的老鼠模樣。

    “走了。”

    砍完了單秀才，經(jīng)子石率先走到門口，東瑤解鯉兩人隨即跟上，卻見神慧仍舊站在原地，于是東瑤提醒了一句。

    神慧雙目微合，雙手合十，默默念著往生經(jīng)，經(jīng)子石見狀，還以為他是在超度單秀才，道：“這樣的人合該下地獄，超度他做什么？”

    神慧搖頭：“不是為了他。”

    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那里空無一物，只有神慧看得見的妖魂正在慢慢散去，尋寶鼠是一中外表很可愛的鼠類，金色的皮毛，圓溜溜的眼睛，可單秀才吃了它們，自己卻變成了恐怖的模樣，不得不令人感慨相由心生。

    “都這么久了，宮桓怎么一直沒消息，他不會還在跟我們賭氣吧？”

    回到住處后發(fā)現(xiàn)宮桓仍舊沒有回來，解鯉還特意去他房間敲了敲，“還是說出什么事了？”

    “你盼著他點好吧?！睎|瑤說，“不用管他，到時間了自己就回來了。”

    他們只是同伴，沒有給彼此當(dāng)娘的義務(wù)，因此三人各自回房準(zhǔn)備休息，只有神慧站在宮桓房門口若有所思，于是經(jīng)子石順口問了句：“怎么了？”

    “有中說不出的感覺，宮桓雖然愛鬧脾氣，卻并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但如果他遇到危險，可以用紙鶴傳遞消息?！?/br>
    “萬一他來不及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