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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絲雀嬌養(yǎng)記在線閱讀 - 第172頁

第172頁

    ……

    第二日,近隅中時,阿綺將念念交給乳母,又同劉夫人說過后,便登上長檐車,往宮城中去。

    她記得,上一回入宮,還是四年前隨郗翰之離開建康,往壽春去的前夕。

    那時蘇后仍掌著朝政,見她入宮,先將郗翰之支開,悄悄囑咐她,若她的夫君生出異心,定要如實稟告。

    當時她未曾答應。如今看來,蘇后的擔憂,都一一成真了。

    幸好,她未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不久,便至宮中。

    朝會已散,郗翰之親自等在宮門處,引著她一同往宣政殿去。

    宣政殿本是太后居處,雕欄玉砌,富麗宏偉,自蘇后被廢,幽閉此處后,便一下凋敝冷清下來,雖還是一樣的高大寬闊,卻遠遠便覺透著陣森森之氣。

    阿綺一路皆未說話,只緊抿著唇,握著郗翰之的手,隨他信步而前。

    直到殿外,他停下腳步,松開手,替她輕推殿門,道:“你進去吧,我在此等你。”

    他隱約能感覺到,她此來,是想與年少往事做個了斷。

    她的過去不曾有他的影子,既如此,他亦不必插手,只耐心等待便好。

    阿綺握了握拳,望著已敞開的殿中,深吸一口氣,大步踏入。

    大殿幽而深,雖是日光明朗的夏日,卻因四下門窗緊閉而顯出幾分凄寒。

    殿中并無多余服侍的宮人,只行到內室時,有婢子與內監(jiān)各二人,守在床榻兩側,個個垂首斂目,如老僧入定,看來是服侍的,實則是監(jiān)視的。

    床榻旁,一身形瘦削,長發(fā)披散,衣衫凌亂的年輕郎君正俯趴在地上,雙肩聳動,似在無聲抽泣。

    寬敞床榻上,橫臥著個婦人,遠遠的看不真切,只能借著陰暗的光線,隱隱瞧見她面色慘淡,發(fā)如腐草,整個人形容枯槁,一動不動,只胸膛處極細微地上下起伏著。

    這便是她的舅母。

    阿綺靜靜望了片刻,心有戚戚。

    蘇后仿佛有所感應,睜眼費力地往她這處看了看,竟是露出個恍惚的笑來:“阿綺,你來了……”

    她聲音無力而嘶啞,聽來似已老了二十歲。

    阿綺忽而心中一酸,眼眶也跟著泛紅。她靠近些,立在床前,垂眸望著行將就木的蘇后,一聲“舅母”哽在喉間,遲遲說不出口。

    “阿秭!”蕭明棠亦看到了她,自地上起身,輕喚一聲便想靠近。

    阿綺面色一下冷了,飛速后退兩步,面無表情望著他道:“莫喚我‘阿秭’,你我并非血親?!?/br>
    蕭明棠靠近的腳步一下停滯了,瞪眼望著她,伸出的手頹然落下。

    是了,她是大長公主之女,雖無蕭姓,卻著實帶著皇室血脈。

    而他,不過是僧人的私生子。

    他面色愈發(fā)慘敗,渾身克制不住地顫抖僵硬,漸漸萎頓地坐倒在地,蜷起雙臂,將自己環(huán)住。

    蘇后渾身無力地仰臥著,側目望著親子脆弱無依的模樣,布滿溝壑的蠟黃面上漸漸顯出身為母親的心疼。

    “阿綺,你別怪他,都是……舅母的錯……”

    她渾濁的眼中滲出淚來,順著眼角滴滴滑落。

    “是我鬼迷了心竅,做下那樣腌臜事來……道遠——亦是為我所迫,還有廬陵……你要恨,便恨我吧,是我將他生下,卻未教養(yǎng)好,他只是一直想與你親近罷了……”

    時至今日,她終也明白,為何蕭明棠對阿綺有這樣深的執(zhí)念。

    這孩子自小在宮廷長大,未得先帝關懷,只跟在她這個母親身邊。

    而她身為母親,卻時??霖熡谒瑢⑿闹蟹N種陰暗而不得發(fā)泄的怒火,都發(fā)泄在他身上。

    他不過是個無辜的孩子,卻因是她的孩子,十幾年來始終活在陰謀詭計與虛情假意中。

    他偏執(zhí)陰郁也好,狠心自私也罷,統(tǒng)統(tǒng)都拜她這個母親所賜。

    只有阿綺,雖也從小在她膝下長大,卻始終心思純善,黑白分明,即便是幼年時身子孱弱,也從未怨天尤人。

    這樣的女郎,身在腌臜陰暗的宮廷中,如何不教人憐愛?

    “我的確恨你?!卑⒕_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婦人,默默彎下挺直的脊背,雙膝觸地,道,“可你也的確撫養(yǎng)了我十余載,未有生恩,亦有養(yǎng)恩。今日這一禮,便算還了舅母過去的恩情?!?/br>
    說罷,她額頭點地,生生磕了三個響頭。

    蘇后與蕭明棠都怔怔望著她,早已麻木的心漸漸沉了。

    只見她自地上緩緩起身,斂衽移步,略揮了揮手,便有守在外室的宮人手捧兩道白綾入內,躬身呈上。

    蕭明棠雙目赤紅,眼神中俱是恍惚的難以置信:“阿秭,你——要讓我死?”

    阿綺望著他,眸色晦暗,似想起前世求子不得,最后又被他幽禁佛塔的痛苦時日。

    她用力掐住指尖,深深喘息片刻,猛然撇開眼,簡短道:“殺人償命,依律行事。”

    蘇后本已行將就木,此刻見阿綺這模樣,先是怔住了,隨后卻吃吃笑出了聲,笑得咳喘不已:“你果然是崔卿和廬陵的女兒,一貫的恩怨分明……”

    她費力地轉過頭,凝望著床頂?shù)奶摕o,輕聲道:“既是欠你們的,今日還了也罷。”

    “母親!”蕭明棠驚呼出聲,撲到近前,哭道,“我不想母親死,我——我也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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