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訣別
入夜,左玉衛(wèi)行軍大帳中。 “不行,推進速度太慢了!”劉冕的表情有些嚴肅“兩天過去了,才走了不到五百里。照這樣下去等我們趕到蘭州,至少還要五天。軍情如火,耽擱不起!” 薛訥的眉頭也是鎖起:“是啊!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天寒地凍積雪較厚,馬匹難行。” “依我看主要就是運輜重的民夫拖了后腿。”劉冕有點郁悶的吁了一口氣“可是這糧草軍帳被褥,又不帶不行。這冬日出征,真是麻煩!” 薛訥道:“而且人和馬匹都非常疲憊。在雪地里行軍,本來就要付出雙倍以上的體力。這才兩天,全軍上下就像是趕了半個月的路了?!?/br> “這一點疲憊比起蘭州兄弟們的危在旦夕來說,算不得什么。我決定了”劉冕頓了一頓,凝神看向薛訥鄭重道:“帶五千精銳越騎輕裝上陣先行一步。拼了性命也必須提前趕到蘭州!” “這不可行!”薛訥馬上反駁“五千越騎相對于吐蕃二十萬大軍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就算你及時趕到了,又能怎么樣?” “你難道忘了,我出征之前特意準(zhǔn)備的水龍車?”劉冕說道“這東西可是有妙用!而且,吐蕃人可不知道我身后跟有多少人馬。對方不明我虛實,我又有秘密武器,倒不會怕他們。兵貴神速,我必須越早趕到蘭州越好。雖然我?guī)サ倪@五千越騎不可能戰(zhàn)勝吐蕃,但只要我去了,就示朝廷的援軍到了、能夠鼓舞蘭州城中的軍民士氣。到那時候里應(yīng)外合,至少不難穩(wěn)定局勢。你再盡快趕來從后接應(yīng),我想這也未必就可行?!?/br> 薛訥略作沉思:“我大概想到了你要用水龍車干什么雪地水攻,地確不失為一條妙計,也只有你這樣奇思怪想的人才能想得出來??墒?,這樣的計策頂多也就只能用上一兩次。一但吐蕃人有所防備了,你就再也難以施展?!?/br> “說得不錯。我這出怪招,也就是‘一招鮮’,第二次也許就不靈了?!眲⒚嵴f道“可我要的就是這個‘一招鮮’地效果。只要我能夠成功進入蘭州,就能極大程度的穩(wěn)定軍心、振奮士氣。這遠比我?guī)サ奈迩г姷囊饬x重大得多?!?/br> “有點道理”薛訥仿佛有點被說服了。但仍有擔(dān)憂?!翱墒恰D闵頌槿娭鲙浫绱松骐U。左右不是上策。不如讓我去吧?” 劉冕搖頭笑了一笑:“現(xiàn)在蘭州所缺地。倒不是多少兵馬援軍。而是糧草與主心骨。糧草。這是個實質(zhì)地問題只能想辦法用手段來解決。 這主心骨事關(guān)軍心與士氣。薛兄。你能代替我嗎?” “不能?!毖υG也不否認。“西征大軍武懿宗失蹤。雖然還有黑齒常之??伤参幢鼐湍茉趹?zhàn)敗之后收拾好殘局。因為左右衛(wèi)畢竟不是他地親勛部隊。天官你去就不同了。一來右衛(wèi)是你地親勛。左衛(wèi)也是你地結(jié)義兄弟論弓仁地隊伍;二來。當(dāng)年你成功說降論弓仁。讓蘭州地百姓避過了一場浩大兵災(zāi)。你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有了好名聲。只要你進城。地確會有意想不到地收效?!?/br> “時不我待。馬上準(zhǔn)備!”劉冕劍眉一擰丙斷說道?!敖裢頊?zhǔn)備。明日清晨便出發(fā)!” “好吧”薛訥也拿不出什么理由來阻止劉冕了。只得依令行事。 翌日清晨,大軍正在緊張地收拾營寨整點器械,劉冕已經(jīng)帶著五千越騎布好了陣勢了。二百架水龍車,暫時拆卸開來裝載在了四百匹馱馬背上。將士人手配備三匹戰(zhàn)馬,換著來騎加快行軍速度。 薛訥親手將‘西海道行軍大總管劉’的帥旗交給了劉冕身邊地旗使,鄭重道:“大帥,多多保重!” “等等,取下劉字帥旗?!眲⒚嵴f道“掛上御賜龍旗!” 薛訥醒悟道:“有道理。御賜龍旗更能振奮軍心?!?/br> 一面杏黃色的大旗迎著寒風(fēng)招展開來,旗上一頭五爪金龍威風(fēng)凜凜。 “這也有虛張聲勢地作用。吐蕃人還當(dāng)是皇族御駕親征了,來的兵馬必不在少數(shù),令其投鼠忌器?!眲⒚嵴f完,干凈利索地揮動手中方天畫戟“開拔!” 五千精銳越騎,踏著皚皚白雪向西方奔騰而去,轉(zhuǎn)眼消失在了蒼茫的天地之間。 薛訥濃眉緊鎖的目送劉冕等人前去,沉聲大喝:“加快進度收拾營寨,馬上出發(fā)!” 蘭州城頭,馬敬臣看著城下不遠處跑來跑去的吐蕃騎兵咬牙切齒:“開城迎戰(zhàn),跟他們拼了吧!” “不可,此時出城迎戰(zhàn),必然中了敵人圈套埋伏!”黑齒常之嚴辭否決“為將者切忌心浮氣躁,否則會動搖將士軍心!” “軍心軍心,軍心早就動搖了!”馬敬臣惱火的低喝道“我右衛(wèi)大軍天下之精銳,至組建之日起未嘗一敗戰(zhàn)無不勝!如今卻這樣窩窩囊囊的躲在蘭州城里被吐蕃人罵作是縮頭烏龜,將士們的肺都要氣炸了,滿肚子怨氣沒處撒遲早壞事!” 黑齒常之依舊鎮(zhèn)定自如:“右衛(wèi)大軍組建多久了?” “四年?!?/br> 黑齒常之笑了一笑:“老夫行軍打仗帶了四十年的兵了。馬敬臣,你也是沙場宿將,難道不明白勝敗兵家常事的道理?天下哪有常勝的將軍不敗的神話?一場失利,對于年輕的右衛(wèi)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考驗和礪煉。年輕,就意味著剛勇、無懼、有活力有朝氣,但同時也是比較脆弱經(jīng)不起打擊。對于一支軍隊來說,一場失敗有著兩面的影響?;蛟S從此士氣低落消沉下去,或許從中汲取教訓(xùn)變得更加成熟。走向哪一方面,就取決于將領(lǐng)的作用。馬敬臣啊,這方面你還得學(xué)學(xué)劉冕。他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淡定與從容,臨泰山之崩而面不改色,還能絕地反擊力挽狂瀾。當(dāng)年在燕門時,老夫可是親眼所見嘆為觀止??!那時候,他才初出茅廬還是那么的年輕,真是令人驚嘆哪!” 馬敬臣郁悶地吁了一口氣:“有他在,我還急個屁啊?我現(xiàn)在就是怕把右衛(wèi)搞砸了,沒法向他交待??!”“劉冕”黑齒常之仰頭看天,微然嘆息“此時此刻,也不知道他在干 難道還在汴州老家哄著老婆等著抱孩子?” “鬼他娘的知道!”馬敬臣恨恨的啐了一口“朝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黑齒常之忙叫他噤聲:“好吧不必說了,走吧!出城迎敵一事,暫時不必再提。老夫心中有數(shù)。天氣惡劣,吐蕃人暫時也不敢強行攻城了。我們要趁這些時間好好備戰(zhàn)收拾軍心。嗯,再想想辦法,找百姓們借點糧草來才行” 三天地時間,劉冕感覺自己就是在地獄走了一趟來回。 必西之外地嚴寒,非比尋常潑水成冰。厚實的積雪徹骨的北風(fēng),簡直就像是催命魔符。他帶領(lǐng)著五千將士拼死趕路日夜兼程急行軍。出繁的五千兵、一萬五千馬,到今天身邊還剩下三千人,六千余匹馬。 其余的人,都在半途沒了。多半連個墳也沒有,暴尸于雪地僵直如鐵。 劉冕地臉,已經(jīng)無法做出什么大的表情,臉皮像冰塊,肌rou僵硬。連火也瘦了一大圈,與之同行讓劉冕換騎地其余兩匹馬,都在半途死了。 只是,劉冕這胸中的烈火從未熄滅,眼中的戰(zhàn)意依舊騰騰燃燒。 “到了。前方五十里就是蘭州。此處地形還算隱蔽,適合屯營?!狈教飚嬯鞊P起,三千疲倦之極的鐵甲止步。 劉冕回頭看了一眼,一個‘人’字已經(jīng)不足以準(zhǔn)確的形容自己身邊的這一批將士。 他們更多地,已經(jīng)像鬼。 能夠跟老天爺抗?fàn)?、一路跟隨走到這里來的,都是鐵打地漢子真正的英雄,體內(nèi)有著一顆不屈地戰(zhàn)魂! “傳令,扎營休息,飽食飽飲。斥候打探加強戒備。切記,不可泄露行蹤!”劉冕的聲音很低沉和沙啞,但身邊地人都聽清楚了。他后面那一句是:“明日清晨,殺奔蘭州!” 斥候回報,有一撥吐蕃的大軍駐扎在蘭州東門外十五里的平原,正擋在進入蘭州的大道上。人馬大約有三萬余。 劉冕分析,這樣惡劣的天氣,吐蕃人也是不敢與天抗?fàn)幍?,只能這樣設(shè)營圍城。這就說來,自己機會就大了幾分。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這撥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在其他敵營的吐蕃人反應(yīng)過來以前,倒是不難殺進蘭州城。再加上蘭州城里有自己的十萬人馬,到時定然會出來接應(yīng)。 三千對三萬,雖然極度懸殊,可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能拼死一戰(zhàn)! 翌日清晨天色仍是灰蒙,休息了一夜的三千將士整裝待命。 劉冕抓了一團雪揉在臉上,直到將臉搓得有些發(fā)燙發(fā)熱,然后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幾下僵硬的面部肌rou。 提戟上馬,他走到了三千將士的方隊之前。居高臨下,肅然凝重的看著這群鐵漢子們。 “兄弟們,看著你們,我感到自豪,信心百倍。”劉冕高聲道“此時此刻,我想什么鼓舞士氣的話也不必說了。能在今天、到達此地的人,都是英雄!不折不扣的英雄!既然是英雄,就有著不屈的魂、必勝的信念!” “是的,我們許會戰(zhàn)死,埋骨雪地?!眲⒚犭p眉下沉大聲道“現(xiàn)在,看一看你的前后左右。他們,就是與你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記住他的長相,記住他的名字!也許明天這時候,你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已經(jīng)累到極致的將士,此刻聽聞劉冕這一席話,心中就像是涌過一陣電流,靈魂都在悸動。 所有人,不自覺的看向左右四方。眼神之中,充滿了不舍、悲壯和絕決。 “你可以與他擁抱、握手、甚至抱頭大哭一場。”劉冕的聲音依舊雄壯,擁有穿透人心的魔力“因為,這也許就是你跟他的訣別!” 三千將士全都動了。和身邊的戰(zhàn)友碰拳、握手、緊緊擁抱,的確也有不少人,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 劉冕知道,這并非是怕死的、膽懦的眼淚,而是悲壯的英雄之淚! 只有這樣的眼淚,才能讓一群耗干了體力、瀕臨崩潰的男人,再激發(fā)起斗志、激發(fā)出潛力! 北風(fēng)呼嘯,卷起千層細雪。天地混沌,潑水成冰。 “令”一聲長喝,全體肅然。 劉冕清楚的看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上了堅決與剛毅。必死的決心與熊熊的戰(zhàn)意,在這群男人之間洶涌澎湃的漫延。 “全軍全為兩營。先鋒營兩千人由本帥親自統(tǒng)領(lǐng),前去搦戰(zhàn)!后營一千人由中郎將張成統(tǒng)領(lǐng),專管水龍車。生死存亡,在此一戰(zhàn)!” “吼!”奔雷一樣的怒吼,在三千男人的喉間噴出。 劉冕再令:“張成,本將命你即刻開始埋鍋升火燒雪煮水,灌滿水龍車,而且必須保證熱水源源不斷!只等本將敗回,你就用水龍車迎上,對著吐蕃人瘋狂掃射!本將自會策動兵馬回戰(zhàn)接應(yīng)于你!” 左玉衛(wèi)的中郎將張成,上前一步大聲應(yīng)諾:“得令!” 劉冕咬了咬牙關(guān),伸手將頭盔戴得正了一些,杏黃的戰(zhàn)袍理得順了一些,緩緩揚起手中的方天畫戟,沉聲厲喝道:“出發(fā)!” 兩千死士,奔騰而出。馬蹄之后,留下碎瓊亂玉無數(shù)。茫茫雪地,似在發(fā)出一聲悲鳴顫抖。 張成看著劉冕等人遠去的背影,雙眼突然瞪圓歇斯底里的大喝一聲:“兄弟們,拼了!” 余下的一千余人宛如醍醐灌頂,就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一樣,全部拼足全力的開始動了起來。 灶是早已挖好,水龍車也組建完畢。只須升柴點火搬雪煮水。 原本已是強弩之末的一千名漢子,比平常身強體健時更加積極和活躍。大塊的雪堆被扔進鍋里開始煮化,四周升起一陣陣黑煙。 沒有一個人偷懶懈怠,甚至有人脫下了厚重的棉袍衣甲,光著幫子搬運雪塊干柴,時時可以聽到振奮人心的低沉怒吼?!巴婷砂尚值軅?!”張成氣喘吁吁聲音嘶啞的大吼道“大帥都去拼命了,我們還不豁出去就成狗娘養(yǎng)的孬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