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整天顧芊都不對勁，嚴(yán)大福好幾次對著她欲言又止，又怕她是肚子疼所以無精打采，便沒說什么。

    下班后，顧芊拎上飯盒便匆匆離開文工團(tuán)，跑到大門口的時候，居然又遇到了蕭亞軍。

    這下她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等在這里的。

    “好巧?！笔拋嗆娨谎劬驼J(rèn)出了她，大步流星從路對面走來，便笑著：“剛才路過這里，見人多，我猜你們團(tuán)里應(yīng)該下班了，就在這等了一會兒，沒想到這么快就見著你了。”

    大高個兒在這年代格外顯眼，加之蕭亞軍又是從貨車上下來的，好些個路過的男女同志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見到他正同文工團(tuán)一女同志說話，眼神開始八卦的轉(zhuǎn)動。

    顧芊皮笑rou不笑，沒在意四周的議論，一整天都緊繃著的神經(jīng)讓她沒有精力再應(yīng)付他。

    “嗯，先回家了，再見?！?/br>
    蕭亞軍把人攔住，笑呵呵地看著她，眼露真誠：“既然這么巧碰到了，干脆我開車送你回去吧，我開車快，幾分鐘就到了?！?/br>
    顧芊搖搖頭，擠出微笑：“不了，我不太習(xí)慣坐你車，有點(diǎn)暈，我還是走路吧?！?/br>
    這年頭很多人暈車，這不稀奇，蕭亞軍以為她也是，撓撓頭想了一會兒，倒是沒勇氣強(qiáng)求。

    “那行，你今晚有事兒嗎，電影院新出了一部片子，叫什么《青春似火》，你想看嗎？我請你?！闭f罷補(bǔ)充一句：“我有自行車，我自行車載你，應(yīng)該不會暈?！?/br>
    顧芊仍舊禮貌地拒絕：“抱歉，今天身體不舒服?！?/br>
    饒是再傻的人這下也能聽出顧芊話里的拒絕。

    他仍在笑，只是笑中夾雜了一絲尷尬。

    撓撓頭，蕭亞軍說：“行，那你回家好好休息，改天再說?！?/br>
    “嗯?！?/br>
    顧芊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范圍，蕭亞軍才悻然離去。

    顧芊向來深眠，今晚卻難得地做了噩夢。

    夢境十分真實(shí)，她夢見蔣海朝帶著宋云炫耀似地來自己面前，說他倆談對象了，

    其實(shí)蔣海朝跟誰談對象都不關(guān)她什么事，可為什么自己聽到消息的一刻，心臟又痛又酸脹，即使只是個夢，那痛感卻如此真實(shí)。

    顧芊當(dāng)時只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她氣得揮開拳頭把人揍了一頓，蔣海朝一身的肌rou竟然沒打過她。

    最后他被顧芊打了個半死，癱在地上呻/吟，宋云尖叫著跑過來，邊跑邊說：“顧芊殺人了！顧芊把人打死了！”

    宋云心疼地把人從地上抱起來，溫柔地給他吹傷口，最后還把人背去了醫(yī)院。

    心臟比剛才還要痛，顧芊紅著眼跟上去，卻在即將踏入病房的一瞬間，醒了過來。

    面頰有濕潤的痕跡，她抬手，摸了滿手背的淚珠。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她捂住亂跳的胸口，腦子很亂，身上突然涌上燥熱。

    掀開被褥，冷意襲裹全身，使得大腦清醒過來。

    這個夢實(shí)在是好真實(shí)，但又很讓人慪地慌。

    顧家沒有手表，堂屋里倒是有一只老式掛鐘，這還是大哥在世的時候從舊貨市場淘來的。

    出門看一眼時間，早間六點(diǎn)，離上班時間還早，索性起床給家里人做頓早餐。

    她手藝極好，雖然家里沒多少好材料，經(jīng)她手cao作一番后，比食堂還豐盛。

    紅糖餡兒的包子，水煮蛋，咸菜絲兒加一小撮糖下鍋爆炒，加入臘rou丁，咸香開胃，再配上一鍋黑米粥，豐盛地一度讓顧家人以為顧芊又升職了。

    哪知她只淡淡地應(yīng)道：“心情好，給大家做頓豐盛早餐。?！?/br>
    心情好？

    望著自家meimei平淡無波的臉，任誰也不覺得她今天心情好。

    飯后趕往文工團(tuán)，今兒個路口沒“偶遇”蕭亞軍，顧芊呼出口氣，暗道這人要是知難而退了倒也好，免得她還得想理由拒絕他。

    進(jìn)入文工團(tuán)時，下意識往門衛(wèi)室瞧了眼，但沒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

    他不在……意料之中罷了。

    原本從文工團(tuán)大門到后廚，不用經(jīng)過辦公樓，可她還是繞了路，左顧右盼，東張西望——他不在。

    昨天因?yàn)槭Y海朝心神不寧了一整天，今兒個可要打起精神好好工作。

    認(rèn)真炒完菜，再盯著陳向前和羅彬兩個把剩下的菜做出來，開始裝盒飯。

    也不知道蔣海朝今天回來沒有，她糾結(jié)了半晌，考慮要不要給他帶飯，或者先到辦公樓打聽他在不在，在的話就……

    “你塞什么東西呢？”

    顧芊正胡思亂想中，一下往布袋里掏，一下又把東西塞回去，如此反復(fù)再三的動作吸引了嚴(yán)大福的視線。

    她忙做賊心虛塞回去，“沒。”

    慌里慌張，換誰能信沒有鬼。

    趁她不注意，一把奪過她的布袋。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里，打開一瞧。

    嚴(yán)大福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就一新飯盒，至于嗎掏來掏去。”

    顧芊：“……”

    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我這不是在猶豫要不要用嗎……”

    “買來不用你買來干嘛？”

    “也是?！?/br>
    在眾人的注目下，這只新飯盒終于還是派上了用場。

    飯后，到底忍不住，顧芊找借口出了廚房。

    徑直奔向辦公樓，來到蔣海朝辦公室門口，門是開著的，里面沒人，焦急地在門口踱步幾個來回，總算見到有人回來。

    她顧不得其他，忙上前把人拉住，問：“同志，請問你知道蔣干事去哪兒了嗎？我找他有點(diǎn)事?！?/br>
    軍便裝的男同志將顧芊上下打量一陣，覺得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是食堂的小女工。

    “蔣干事昨天生病被送去醫(yī)院了，估計最近不會在，你改天再來找他吧?！闭f罷眸光依舊流連在她臉上。

    “好吧。”顧芊失望而歸，原路返回。

    直到走進(jìn)廚房，她才恍然大悟一樣，懊惱地揉了兩把頭發(fā)：“不會被我氣病的吧……早知道他身體虛弱，就不跟他硬剛了，唉。”

    “跟誰硬剛？”嚴(yán)大福捧著茶缸靠在木椅上喝茶，姿態(tài)悠閑，漫不經(jīng)心地瞥她一眼。

    顧芊抬眼，訕訕一笑：“沒誰。”

    嚴(yán)大福不信，目光反復(fù)流連在她周身：“我看你昨天心神不寧，今天還心神不寧，想什么呢？”

    “沒……”顧芊腦速飛快轉(zhuǎn)動：“我在想怎么提升廚藝呢。”

    嚴(yán)大福哼了哼：“你這廚藝不用再提了，再提就真沒人能超越?！?/br>
    這夸得，多少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猛然間想起什么，顧芊忙跑到嚴(yán)大福身前，問他：“大廚，蔣部長今天上班了嗎？”

    嚴(yán)大福莫名其妙瞪她：“蔣部長哪天不上班？”

    “我聽說蔣干事住院了，我以為他在醫(yī)院照顧兒子呢?！?/br>
    孰料嚴(yán)大福像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她：“蔣干事又不是只有他爸，他媽不能去照顧？”

    “額……”顧芊愣住，尷尬凝在唇角：“也是哈?！?/br>
    顧芊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下班后沒回家，居然蹲在路邊等人。

    直到一位穿著將校呢大衣的男人遠(yuǎn)遠(yuǎn)地從后勤部辦公樓出來，她激動地站起身，往前走幾步，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模樣隨意往后望了眼，驚喜道：

    “蔣部長！”

    “顧同志?！笔Y勝軍明顯愣了半刻，腳步驟停。

    他笑瞇瞇：“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顧芊也不賣關(guān)子，開門見山道：“我最近好像沒看見蔣干事，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我有本菜譜在他那里，現(xiàn)在急需用，所以想問問您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兒?！?/br>
    蔣勝軍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眉峰微擰：“他生病住院了，大概兩三天能回來，你這么急的話，我讓人去問問他，再派人給你把菜譜送過來？”

    顧芊裝作驚訝地捂住嘴：“啊，住院了？這么嚴(yán)重，那不用了不用了，等他好了自己給我吧，現(xiàn)在好好休息，就不打擾了，謝謝蔣部長?！?/br>
    彎腰向他鞠了一躬。

    “不客氣?！笔Y勝軍笑笑，繼續(xù)往文工團(tuán)外趕。

    *

    距離兩人的協(xié)議還剩最后一天，顧芊以為在這之前，都不會再見到蔣海朝這個人。

    她的心態(tài)早在這段時間里調(diào)節(jié)了過來，也不會為了那人心神不寧。

    每天三點(diǎn)一線，什么時間該做什么，按部就班地工作便是。

    只是意外來得太突然，她已經(jīng)歇了想要找他的心思，沒想到那人突然出現(xiàn)在后廚。

    那是一個陽光和煦的早晨，說早也不早，九點(diǎn)左右的樣子，廚房員工們還在洗菜切菜，等他們干完活兒，就該輪到顧芊施展手腳。

    “顧芊，你出來一下，有話跟你說?！?/br>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蔣海朝站在后廚門口逆光處，金光印在他身上，像金箔一樣氤氳了一層佛光，宛如沐浴在圣潔的光輝下的一道虛影，看得見，卻摸不著。

    時隔三天不見，他消瘦了些，還是那身軍便裝，從前看是精神熠熠，如今看來卻覺得他添了幾分易碎感。

    心臟猛然一個咯噔，顧芊揪住胸腔一小塊衣襟，喉嚨緊了緊。

    前些天心心念念想要找到他，想跟他道個歉，如今陡然見到人，第一反應(yīng)確實(shí)害怕和退縮，她突然變膽小了起來。

    望著四周投來的視線，顧芊抿唇：“蔣干事，你有什么事嗎，我這正干活呢，有什么事下班再說吧。”

    蔣海朝還沒說話呢，嚴(yán)大福迫不及待把人推了出去：“沒事沒事，這里有我們呢，顧芊你趕緊的，出去跟蔣干事好好談?！?/br>
    “……”

    兩人找了個偏僻地帶談話。

    “找我什么事？”隨口的一句話，聽起來卻不是那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