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42節(jié)
松晏如釋重負(fù)般地朝他笑了笑,趔趄著朝他走去:“單舟橫?!?/br> 單舟橫急忙扶住他,被他胸前一灘血跡嚇了一跳,連忙問:“你怎么樣?能撐住嗎?” 松晏粗聲喘著氣,周身冰涼。他渾身都在發(fā)抖,五臟六腑又疼又冷,一張臉更是毫無血色,慘白如雪。不等單舟橫再開口,他便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松晏又夢(mèng)見了那個(gè)手持青燈的人。 他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一如既往地睥睨蒼生。 眼看著他徐徐走來,松晏聽見自己清晰無比的心跳聲,混雜著難以忍受的哽咽啜泣。 一步、兩步....... 他在松晏面前駐足,停頓數(shù)秒后緩緩蹲下身。他青綠的衣角鋪在地上,仿若那日佛前蓮池里的一片綠葉。 松晏淚眼朦朧,甚至不敢抬頭望他。 “......我會(huì)剜去你的神骨,送你去人間......” 他說了很多話,但松晏什么都聽不清楚。 淚眼朦朧中,松晏只知道那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最后伸手將他抱進(jìn)懷里,滿懷的桃花香剎那間充斥鼻腔。 下意識(shí)的,松晏回抱他。但下一瞬,身后脊骨里炸裂開的疼痛逼他不得不松開手。 在這疼痛里,松晏仿佛窺見匕首刺進(jìn)后背的那一瞬間——冰涼的刀子劃開肌膚,血珠子一滴接一滴地滲出來,薄刃緊接著往下割去,劃開血rou,露出森白的骨骼。 “不、不要、不要......不要!” 松晏驟然坐起身,那把滴血的匕首的影子似乎還徘徊在眼前。他驚出一身冷汗, 迷迷瞪瞪不知是醒著還是昏著。 “松晏?!鄙蛉f霄將一杯溫水遞給他。 松晏怔怔地轉(zhuǎn)頭。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有驚懼,也有茫然。他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勉強(qiáng)看清楚眼前的人,隨后猛地抱住沈萬霄,止不住抽噎。 沈萬霄握著杯子的手一顫,杯中溫?zé)岬乃疄⒃诘厣?,開出一朵朵不知名的花。 “松晏?!鄙蛉f霄伸手擒住松晏胳膊,想要將他推開。 但剛分開一點(diǎn),松晏又重新纏了上來。 沈萬霄垂眸,輕聲喚他的名字:“松晏?!?/br> 目光觸及他發(fā)紅的眼圈時(shí),沈萬霄推拒的手漸漸失力,縱容他緊緊抱著。 松晏什么話都不說。他一直在哭,眼淚全抹在沈萬霄的衣襟上。 沈萬霄心下嘆氣,近乎寵溺地揉他的頭發(fā),放縱自己環(huán)住他的腰身,低聲地哄:“沒事了,我在這兒,沒事......” “這什么破地方,有海卻沒有魚!我腿都跑斷了,也不見有人賣......”恰在這時(shí),單舟橫猛地推門而入,看清屋內(nèi)景象時(shí)他身子一僵,急匆匆背過身逃也似的飛奔離去,“呃,剛才好像有個(gè)老婆婆賣著,我再去看看?!?/br> 單舟橫的到來讓松晏一個(gè)激靈徹底醒透。 他趴在沈萬霄懷里抬頭怔怔望了沈萬霄片刻,舌頭打結(jié):“我、我……抱歉?!?/br> 他一邊胡亂說著理不清條理的話,一邊急匆匆地推開沈萬霄,扯過被子將自己捂得嚴(yán)實(shí)。 懷里一空,沈萬霄伸手摸了摸頸間的潮濕,而后強(qiáng)行將松晏蒙過頭的被子撥開,垂眼道:“別這么悶著,醒了先把藥喝了。” 松晏縮在里側(cè)蜷成一團(tuán),一動(dòng)不動(dòng)。 他臊得慌,心說怎么做了個(gè)夢(mèng)醒來見人就抱,要說是步重便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沈萬霄。這要是讓沈萬霄找的那只狐貍看見,還不得誤會(huì),指不定要一劍劈死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萬霄眼底隱隱有些笑意,但轉(zhuǎn)瞬即逝。外頭刮起強(qiáng)風(fēng),他便起身將窗合上:“這里是無妄界,姬如的記憶里?!?/br> “姬如?”松晏揪著被角探頭,“你是說大周的太子姬如?” 沈萬霄將一碗湯藥遞給他:“嗯?!?/br> “我一會(huì)兒再喝,”松晏蹙眉,推開他的手:“苦死了......” 沈萬霄定定地望著他。 他往被子里縮了又縮,聲如蚊吟:“你別這么看我...本來就苦,成天不是喝這藥就是喝那藥,我都快成藥罐子了......” “松晏,”沈萬霄見他如此抗拒,不由皺眉,“你身子骨差,如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最好還是用藥養(yǎng)著?!?/br> “怎么一定要喝藥?”松晏腦子一抽,掀開被子道,“那你的血不也一樣可以止疼么?” 話音一落,屋內(nèi)寂靜無聲。 松晏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什么蠢話,頓時(shí)恨不能把嘴縫上。他頗為尷尬地蹭著床單,抬頭偷瞄沈萬霄時(shí)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更想找個(gè)洞把自己埋了。 瞧瞧、瞧瞧,這說的什么話?哪有人眼巴巴叫著要喝人血的? 松晏漲紅了臉,不再敢看沈萬霄。他接過沈萬霄手里那碗藥悶頭喝了個(gè)干凈,隨后往被子里一縮,兩眼一閉打算裝死。 沈萬霄并沒有什么動(dòng)靜。 松晏屏氣凝神仔細(xì)聽著,俄頃,聽見沈萬霄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然后是輕微的關(guān)門聲。 “呼......”他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拉下被褥睜開雙眼,對(duì)上沈萬霄沉靜如深海的眸子心跳猛然一亂。 沈萬霄臉上沒什么明顯的表情,將沒纏著繃帶的那只手湊到他嘴邊,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一般:“咬吧?!? 第44章 端倪 松晏最后還是沒敢下口,縮進(jìn)被子里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 見狀,沈萬霄縮回手,隨后剝開一塊蜜糖塞到他嘴里。 松晏咬著糖,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舌頭卷著蜜糖繞了一圈又一圈。 步重也會(huì)在他吃完藥后塞一塊糖給他,但從來沒有任何一塊蜜糖比沈萬霄今日給的這一塊甜。 房門頗有節(jié)奏地響了三聲。沈萬霄拉開門,見單舟橫去而復(fù)返。 松晏潦草地掃視單舟橫幾眼,見他兩手空空,不禁懷疑剛才他并沒有走遠(yuǎn)。再一想到方才的事,松晏頓時(shí)感到一陣熱意涌上臉。 偏偏單舟橫是個(gè)壞心眼的,明知故問:“你這是還燒著呢?臉這么紅?!?/br> 松晏瞪他,兇巴巴地說:“要你管?!?/br> “那肯定不用我管,”單舟橫拖來椅子,打趣道,“這不有人在這兒管著呢,再怎么說也輪不到我?!?/br> 松晏臉燒得更加厲害。他不想再搭理單舟橫,余光偷偷瞥向沈萬霄,見他抱劍倚在床架上,始終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心里頓時(shí)長(zhǎng)出名為不平衡的藤蔓來。 只有他臉皮薄,一個(gè)勁兒地在乎別人怎么說,沈萬霄壓根兒就不在乎。 松晏忽然有些難過。他扭頭望向窗外,嘴里咬著的蜜糖也不甜了,甚至可以說是食之無味。 “哎,松晏。”單舟橫叫他,見他抬頭,才嬉皮笑臉地說,“你想不想養(yǎng)個(gè)小娃娃?” “?。俊?/br> 見松晏愣住,單舟橫一抬手掀開窗子。 ——一個(gè)巴掌大的紙人倒吊在窗上,沖著屋里的人咧嘴一笑。 松晏身子一僵,面前這慘白著一張小臉,唇瓣艷紅的紙娃娃讓他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姻緣山遇到的紙人。雖然那些紙人沒傷到他一分一毫,但鬼娘搶占他身體一事始終令他難以忘卻。 沈萬霄屈指碰碰他的耳朵,莫名地讓人安心下來:“它叫小白,不咬人?!?/br> 紙鬼怕神。沈萬霄身上神力太重,于是小白本來張牙舞爪要撲向松晏的動(dòng)作盡數(shù)收回,哭喪著臉縮到單舟橫身后,但一雙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卻始終盯著松晏。 “嘖,”單舟橫將小白從身后拽出來,“你別老往我這兒躲啊,你躲松晏那兒去,他更不敢對(duì)你動(dòng)手?!?/br> 小白不敢,哭哭啼啼地扒拉單舟橫的手。 許是因它害怕得緊,松晏忽然便不害怕了。他微微抿唇,試探著朝小白伸出手:“小...白?” 興許是裝的,小白一見他伸手,立刻撒開單舟橫的手,跳進(jìn)他的掌心里,雙手抱住他的拇指,親昵地蹭了蹭他,嘴里嘰里咕嚕不知在說什么。 松晏難掩滿心的歡喜,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白,眼神都明亮不少:“它在說什么啊?” 沈萬霄同單舟橫對(duì)視一眼,后者心領(lǐng)神會(huì),笑嘻嘻地?cái)偸郑骸拔乙膊恢腊?,不過能看出來,它蠻喜歡你的?!?/br> 小白順著松晏的手一路爬到他肩膀上,在他扭頭時(shí)吧唧一口親在他臉頰上。 見狀,三人皆是一愣。隨后單舟橫便大笑起來,捧著肚子眼角都笑出了淚。 松晏捏捏耳朵。他羞赧地笑一笑,耳根子紅了又紅,伸手將小白從肩上提溜下來,欲蓋彌彰似的咳了幾聲,但沒能止住單舟橫的笑。 親到想親的人,小白心滿意足地在松晏手背上盤膝而坐。 三人中只有沈萬霄面色有些生冷,連語氣都生硬不少:“說正事?!?/br> 單舟橫好似沒聽見,只顧著一個(gè)勁兒地發(fā)笑,而目光在小白和沈萬霄身上來回逡巡。 松晏琢磨不出他笑得這般厲害的緣故,眼看著他沒有半分停下的趨勢(shì),便伸手輕拽沈萬霄的袖子。 沈萬霄低頭,正對(duì)上松晏攜著笑意亮晶晶的眸子。 他這副神情,與得到心愛的玩具的小孩沒什么區(qū)別,與成功偷吃到魚的小貓也沒什么區(qū)別。 在這晃眼的笑意里沈萬霄臉上的冰霜被揉碎,緊接著在單舟橫的笑聲里松晏搖著他的袖子問:“你怎么也在這兒啊?” 松晏知道單舟橫是與他一起被裂云樹吞進(jìn)來的。而沈萬霄起初并不在兩人身邊,如今卻也出現(xiàn)在此地,松晏難免覺得疑惑。 “他啊,”單舟橫捂著笑到發(fā)酸的肚子,搶先替沈萬霄作出回答,“他找人來了。” “找人?”松晏怔然。 沈萬霄不置可否。 松晏垂下眼,糾結(jié)之下松開抓著沈萬霄衣袖的手:“他也在無妄界么?” 單舟橫止住笑,正欲開口,沈萬霄先朝著松晏頷首。 松晏半垂下眼,也跟著點(diǎn)頭,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小白:“那挺好的。你都找了那么久了,能有他的消息總歸是好的。” 他一邊說著好,一邊又不自知地露出難過的神情。 沈萬霄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 單舟橫揚(yáng)眉,似是要解釋什么,最終卻又在沈萬霄沉冷的目光里將話咽回肚里,連嘆氣都沒嘆出聲。 無妄界不屬三界之中,但與三界無異,有天地山水,有蟲魚走獸,有風(fēng)花雪月......也有存在于世的任何一個(gè)人。 松晏在小屋里休養(yǎng)了兩三日,單舟橫便百無聊賴地陪了他兩三日。 自那日晌午起,沈萬霄便沒了蹤跡。他神出鬼沒的,若不是小白常常黏在松晏身邊,松晏甚至懷疑先前種種只是傷后睡得迷迷糊糊時(shí)一枕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