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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貍 第47節(jié)

    松晏驚魂未定,嗬嗬地抽著氣,強行掰開了他的手,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無話。

    俄頃,松晏先耐不住性子一連串地發(fā)問:“......你是誰?這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兒?”

    勾玉四處走了走,拽下一塊鵝黃紗簾擦手,不緊不慢地一五一十道:“本座名喚勾玉,這里是幽冥界鏡中花。你的血滴到了祭壇上,所以鬼枝把你拖到了這兒來?!?/br>
    “你,”松晏半信半疑,偷偷打量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說你是傻子嗎?”勾玉忍不住嗆他,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一會兒無奈一會兒嫌棄,還有些憤恨。

    他將擦手的綢子一扔,負(fù)手行至松晏面前:“你以前雖然也蠢,但可沒現(xiàn)在蠢。來,你過來,讓本座瞧瞧你腦子里是不是長草了。”

    松晏:......

    他躲開勾玉的手,瞪眼瞧著他,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勾玉弓,一時間更加茫然。從來沒人說過勾玉弓還會化形。

    勾玉抬手捂了下眼睛,頗有些不忍直視的意味,嘆氣道:“真是有夠蠢的。”

    松晏想反駁,卻又哽住。他還未摸清這人是敵是友,如今沈萬霄不在,步重也不在,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勾玉弓和我沒關(guān)系,”勾玉捏得指節(jié)咯吱作響,“本座在這兒等了你這么久,都沒嫌棄你來得慢,你倒好,還嫌棄起本座長相嚇人來了。”

    松晏滿頭霧水:?

    “你是不是……”他猶豫道,“認(rèn)錯人了?”

    勾玉將葡萄咬得汁水四濺:“你以為本座和你一樣蠢?”

    “不不不,”松晏擺手,他現(xiàn)在看見葡萄就不適,“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勾玉瞇瞇眼,沒再與他計較,只說:“你要找的人還沒醒,只不過他一個死人,醒不醒都一樣。”

    松晏徹底懵?。骸澳闶钦f姬如?他......他是個死人?”

    “那不然呢?”勾玉懶懶地分一個眼神給他,“那家伙身上都沒生魂,全靠妖力吊著。就跟......嗯,就跟木偶一樣,人家扯哪里他動哪里。”

    所以姬如早已在跌入幽冥界前就已是傀儡。他跑到茅草屋,失足從裂隙中掉下,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松晏胃里一陣痙攣,他想起先前止戈莫名其妙的笑。

    止戈本有機會殺他,但破日只是劃破他的胳膊,讓他的血滴到祭壇上,借此引來鬼枝,將他拖入幽冥界。

    這是止戈的意思,還是天帝的意思?

    松晏參不透。

    勾玉見他臉色不好,遲疑片刻將手里剩的半串葡萄遞到他眼前:“吃兩個?”

    松晏興致缺缺,推開他的手:“沈萬霄他們怎么樣了?”

    “他呀,”松晏不吃,勾玉便自己吃得暢快,“他應(yīng)該回九重天了吧,那個什么......止戈,他不就是奉命來帶觀御回去的么?”

    倏地,松晏抬頭:“你說什么?”

    勾玉微微用力捻著手里的葡萄,又重復(fù)了一遍:“止戈,本來就是奉命帶觀御回去的?!?/br>
    見松晏怔愣不語,勾玉撥弄了下垂在肩頭的長發(fā),緩緩道:“觀御雖然是罪神,但天帝還沒除他神位,再怎么說他也是天界的太子,總留在人間也不好,容易落人口舌。止戈帶他回去,指不定是件好事?!?/br>
    松晏心里緊了緊,盯著空落落的掌心有些出神。

    沈萬霄的手掌寬大,因為常年握劍的緣故,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雙手交握時,那些繭子磨得他手掌發(fā)紅。

    “他還會回來么?”

    “什么?”勾玉沒聽清,再問時松晏緩緩搖頭,道:“沒什么,姬如是怎么死的你知道么?”

    勾玉朝他勾手。

    他猶豫片刻,磨磨蹭蹭挨過去,只聽見勾玉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本座以前在哪兒住么?”

    松晏茫然眨眼、搖頭。

    勾玉一拍手道:“本座之前可是睡在墳堆里,你不來一日,本座便不醒,鬼才知道那小子怎么死的?!?/br>
    松晏:……

    他極其冷淡地瞥一眼勾玉,而后坐直身子,齜牙咧嘴地翻身從墨玉榻上爬下來。

    不能再繼續(xù)往下拖了,他所剩的時日已經(jīng)不多了。

    眼看著他一言不發(fā)地下榻離開,勾玉擦凈了手,大步跟上:“你別生氣啊,本座所言句句為真,鬼才知道姬如怎么死的?!?/br>
    “哦?!彼申虘械美硭σ煌崎_門,霎時僵住身子。

    門外烏泱泱一片全是邪魔,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數(shù)萬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松晏。

    “啪”的一聲,松晏合上門,轉(zhuǎn)身正對上勾玉金燦燦的眸子。

    “怎么了?看本座干什么?”被他盯著,勾玉不自在地抓抓脖子,“是他們自己要來的,又不是本座喊來的,你瞪本座有什么用?”

    松晏收回視線,眉頭緊皺:“你到底是什么人?”

    勾玉一本正經(jīng)道:“本座剛才便說過,本座名喚勾玉。就那個,會吃小孩的大魔頭,你的護法?!?/br>
    “……護法?”松晏似是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指了指自己,“我的?”

    勾玉毫不遲疑地點頭:“雖然你蠢了點,但當(dāng)年要不是你救了本座,本座早就一命嗚呼了。這不巧了,本座這人別的不會,但知恩圖報還是懂的,便答應(yīng)你做你一萬年的護法?!?/br>
    “一、一萬年?”松晏看大傻子似的看他,良久,冷笑道,“你唬弄鬼呢?我一只連法術(shù)都不會的狐貍,能救你?還護法,我看你是腦子長草了?!?

    第50章 十六

    勾玉啞然,他咬著牙點了點頭,被氣笑。

    下一瞬,鏡中花那扇繪著眾魔夜游圖的青銅門洞開,他瞥了松晏一眼,自顧自抬腳踏出大門。

    鏡中花前廣闊無垠的泥地上,眾多魔族俯首稱臣。他們或老或小,眼中皆含熱淚。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等了太久,乍然出現(xiàn)的一絲光亮堪比救贖。他們是生長在幽暗地底的魔,因人間的貪欲惡念而生。人們喂養(yǎng)他們,又拋棄他們,同所謂的神一起將他們關(guān)在這暗無天日的幽冥界。

    勾玉微微瞇起眼,享受著眾魔的跪拜。他扭了扭脖子,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身體里蟄伏著的力量開始噴薄,有如駿馬在廣袤的原野上奔馳。

    松晏被這架勢嚇了一跳,大半身子都躲在門后。妖不喜歡吃人,但魔很喜歡。他并不覺得喜歡吃人的魔頭會不喜歡吃妖,畢竟妖的血rou味道更加純正。

    “大人,歡迎回來?!遍L著紅胡子的老魔頭杵著拐杖登上臺階,笑臉相迎。

    但勾玉并不買賬。他輕佻地睜開一只眼,又閉上,十分無禮地說:“滾下去?!?/br>
    老魔頭臉色剎那間變得鐵青,但眾目睽睽之下不好發(fā)作,只好忍氣吞聲地退下臺階。

    勾玉深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都舒服不少。他在亂墳堆里睡了太久,寂靜了太久,才終于等到恩人的歸來。雖然這個恩人……勾玉瞥了一眼躲躲藏藏的松晏,壓下心頭的郁悶,食指一動將他從門后拽了出來。

    “妖怪?”

    “大人身邊怎么會有妖怪?”

    “這不是昨日掉下來那個人么?”

    “啊!他是狐妖!你們看他的尾巴!”

    ……

    松晏別扭尷尬地笑了笑,掌心滲出細(xì)汗。一緊張就冒尾巴這個壞習(xí)慣還是沒改掉。

    要是沈萬霄在就好了。

    松晏一愣,將腦海里的念頭打散,默默地想:沈萬霄在似乎也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作用,頂多是更安心一些,他總不可能讓底下那么多魔頭都安分下來,不亂咬人。

    正胡思亂想著,勾玉忽然將他往前一推,不由分說道:“他是本座的恩人,也是你們的主子。”

    ……我不是。

    松晏百口莫辯,冷汗霎那間流了一背。階下的魔頭亦是難以相信,偏偏慫巴巴的,面面相覷著誰也不敢出聲。

    勾玉對這樣的狀況很是滿意。他隨手抓了只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小魔頭,兇巴巴道:“就你了!”

    小魔頭兩股顫顫,只差沒給他跪下,眼淚都要被嚇出來了:“大、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還求、求大人開恩。”

    松晏覷向勾玉,皺起眉頭:“他都多久沒洗澡了,不好吃?!?/br>
    勾玉眸子一轉(zhuǎn),斜斜乜了他一眼:“幾百年不見,你有長進啊,還著想吃魔了?!?/br>
    “不不不,”松晏干笑兩聲,“我不吃,這不是看你要吃,提醒提醒么?”

    “有病?!惫从駪凰?,隨后提著小魔頭衣領(lǐng)將他往前一扔,不耐煩道:“帶路,去找鬼卜子?!?/br>
    得知自己的小命得保,小魔頭感激涕零,點頭哈腰連忙帶兩人前去。他一路上喋喋不休,凈說些廢話,從家里有幾個孩子扯到孩子以后有幾個孩子,吵的連松晏都有幾分頭疼,最后還是勾玉一句“閉嘴”,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安靜下來,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松晏落在后頭,緊追兩步跟上勾玉的步伐:“鬼卜子是誰?”

    “沒誰,一個臭算命的。”勾玉十分敷衍,末了朝著小魔頭勾勾手指,道,“你給他解釋解釋?!?/br>
    小魔頭應(yīng)聲,將與鬼卜子有關(guān)的事說了個一清二楚。

    松晏方知鬼卜子是桑女一脈的族人,因為好食人血而被逐出族。

    她身上流淌著桑女一脈的血,便與其他桑女無異,一生只能瞎著眼蝸居于無妄界。

    但她投機取巧,使小把戲騙過族人,并未自剜雙目,反而因好奇人間景事,私自出界入世。后來不知為何,她開始以人為食。

    這么些年來,她東躲西藏,避著神女,避著奉命緝拿她的神官,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不想她竟是藏身在幽冥界中,改名換姓,與見不得光的人做起了交易。

    “半個人,換一個答案?!毙∧ь^用指頭比劃著,“大人,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帶半個人去就行了。當(dāng)然,要是活人就更好了,但不論活人死人,只要血沒流干,她都收?!?/br>
    松晏抿唇。

    桑女一族本是天神,鬼卜子竟不守戒律清規(guī),躲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啖人血、食人rou。

    他偷偷打量勾玉,沒見他帶著人,心下一驚,悶聲問道:“你要拿什么和她交換?”

    勾玉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目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停留在松晏身上:“這不是有現(xiàn)成的么?”

    小魔頭欲哭無淚,松晏亦是欲哭無淚,干巴巴道:“我骨瘦如柴,身上沒幾兩rou,并不好吃。”

    “好不好吃另說,總歸只要是人,鬼卜子都接受?!?/br>
    松晏遠(yuǎn)遠(yuǎn)落在他身后,正琢磨著要怎么從這魔頭手里逃出去。

    眼前亮光一閃,勾玉竟已經(jīng)折回到他面前,無奈道:“你傻不傻?都說了本座這人知恩圖報,在報完恩以前是不會殺你的?!?/br>
    松晏不忍直視地別開臉,張口想說你真認(rèn)錯了人,但轉(zhuǎn)念一想萬一這家伙惱羞成怒下殺手......小命要緊,他十分明智地選擇閉嘴。

    小魔頭腳下生風(fēng)走得飛快,不過短短半炷香的時間便將兩人帶到一個小山丘前,畢恭畢敬地請兩人先行:“大人,就是這兒了。鬼卜子一直都住在這兒,前幾日還剛抓了個人回來吃,喏,骨頭都還堆在那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