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我的心愿是阿父阿娘統(tǒng)一天下,位尊九五?!?/br> 相蘊和道。 相豫微微一愣。 小姑娘的聲音仍在繼續(xù),“我還有一個心愿,是承歡父母膝下,與父母同享盛世太平的天倫之樂?!?/br> 相豫眼皮輕輕一跳。 他看著這張極為熟悉的臉,恍惚間明白了什么。 “阿和?” 他靜了一瞬,緩緩突吐出一個稱呼,“你是小阿和?” “不然呢?” 相蘊和笑著看著他,“我不是阿和又是誰?” “誰會冒著生命危險義無反顧來找你?” “誰會把自己掙下的糧草與兵力毫無保留送給你?” “阿父,鬼魂精怪雖不是人,但他們也不是傻子,他們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br> “只有我,我才會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因為我是你女兒,你的小阿和?!?/br> 世界為之安靜。 相豫看著面前的小姑娘,眼底的神色從試探到震驚,再從震驚歸于平靜,緊接著,平靜的眼底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便將他淹沒——他的阿和是死過一次的人。 死在什么時候? 是被楊成周抓到的時候?還是死于亂軍之中?又或者找不到吃的東西,活活餓死? 他不敢想象。 對于亂世之中的反賊頭頭的女兒的身份,這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體面的死法。 這個世道最不缺的便是不做人的人,在太平盛世時,他們尚會披一張人/皮,做出一副人模樣,可當世道亂起來,那些壓在他們身上的人的道德便會徹底喪失,有人以殺人取樂,有人以吃人為樂,有人看人與獸的角斗場,也有人喜歡看人與獸的混亂場。 在亂世,這一切皆有可能。 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兒,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一個反賊的女兒,她身上的每一重身份都足以讓她萬劫不復。 相豫胸膛劇烈起伏。 他感覺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脖頸,讓他無法呼吸,他大口喘/息著,吸進來的卻不是空氣,而是一柄柄將他劈得鮮血淋漓的刀刃——他怎能將他的小阿和遺失在亂世之中! “阿父,都過去了?!?/br> 小姑娘聲音溫溫柔柔,軟糯稚氣,“現在我還活著,這就足夠啦。” 相豫艱難開口,“恩,都過去了?!?/br> 他伸手,將小姑娘被夜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鬢發(fā)梳在耳后。 而后單膝跪地,將人輕輕抱在自己懷里,像是捧著易碎的琉璃,每一個動作都分外小心。 “阿和,對不起。” 相豫聲音微啞,“阿父再也不會把你弄丟了?!?/br> 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讓你獨面一切,再也不會讓你掙扎求生。 你是阿父成婚十余載才有的珍寶,生來便該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相豫閉了閉眼,輕輕摩挲著相蘊和的背。 小姑娘靠在他懷里,仿佛是找到回家的路的游魂。 “恩,我信阿父?!?/br> 相蘊和道。 隆冬散盡,星河長明。 在遇到阿父的那一刻,她前世遭遇的所有苦難便消弭于無形。 馬車上的軍師韓行一看到這一幕,抬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慢條斯理喝著茶。 恩,這樣的畫面才對嘛。 方才又是符水又是黑狗血的畫面著實煞風景,沒得辜負了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場景。 韓行一笑了一下。 案幾上有著紙筆,紙上是小姑娘在學習寫著的字,歪歪扭扭沒什么力氣,字里行間滿是稚氣的痕跡。 ——哪怕當了幾十年的鬼,學寫字這種事情還是不熟悉。 韓行一搖頭輕笑,將小姑娘寫錯的字勾描。 一邊勾描,一邊想著小姑娘方才講的事情。 天下大勢,諸侯們的紛爭為戰(zhàn),方城的世外桃源,未來支撐相豫一統(tǒng)天下的沃土悍將,這些事情他記得格外仔細,每一件事都能改變未來的格局。 他拿著紙筆,將事情一一串聯到一起。 天下棋局在他眼前鋪開。 · 商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三當家好生厲害,又贏了!” 周圍山賊齊聲喝彩。 輸了的山賊撓了撓頭,“三當家,您太厲害了,我完全不是您的對手?!?/br> “......” 廢話,抱只狗在這里都能贏得了你們。 商溯十分嫌棄,隨手把玉色棋子丟在棋盤里。 “咚咚——” 門外響起叩門聲。 “三當家,東西收拾好了?!?/br> 門口的山賊躬身來報。 大當家站起身來,“三當家這就要走了?” 雖說此人刻薄難相處,但打仗是一把好手,堪稱算無遺策,百戰(zhàn)百勝,這樣的一個人突然離開,大當家還真有些舍不得——萬一三當家走后盛軍來攻,他該如何應對? “恩,走了。” 商溯神色淡淡說著話。 略整衣物,少年起身往外走。 大當家連忙來送,“三當家何時回來?” “不知。” 商溯道。 大當家臉色變了變。 ——清風寨如今是盛軍的眼中釘rou中刺,如果三當家一去不回,他們這些山賊怕不是會被盛軍生吃活剝。 “三當家,您可一定要回來?。 ?/br> 一個山賊眼淚汪汪。 “三當家,您快去快回,我們在山上等著您?!?/br> 另一個山賊哭得像是死了娘。 他們不能沒有三當家。 就像糧食不能沒有太陽,花兒沒有土壤,魚兒沒有海洋。 ——跟他們有血仇的盛軍是真的會殺人的啊啊啊! 眾山賊恨不得十里相送三當家。 商溯抬眉瞧了眼望夫石似的眾人,臉上有些不耐煩。 山賊們立刻不送了。 “咳,老三,早些回來?!?/br> 大當家曲拳輕咳,“山上不能沒了你?!?/br> “知道。” 商溯涼涼應了一聲。 老仆將燒好的小暖爐捧給商溯。 商溯接過小暖爐。 老仆又將狐皮大氅披在少年肩頭。 手捧小暖爐,肩披狐皮大氅,馬車上的熏香爐飄出裊裊熏香,老仆掀開轎簾,少年扶著老奴的手,動作優(yōu)雅鉆進馬車。 二當家一陣牙疼。 ——裝! 城里楚風館的小倌們都沒他這么講究! 馬車緩緩駛出山寨。 馬車上的少年閉目而躺。 落日的余暉鋪在車頂,有些許淺淺的紅自轎簾處透進來,折射在案幾上的白玉瓶上,散發(fā)著柔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