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繼續(xù)道。

    相蘊和又拜。

    她的視線在大紅色的錦毯，而所有人的視線在她身上，他們在見證史上第一位女性繼承人的誕生，見證歷史在今日徹底改寫，那些原本由男人們所壟斷的權(quán)力，如今落在她手里，由她攥在掌中，由她自己傳下去。

    “起——”

    女官的聲音仍在繼續(xù)。

    這無疑是一個極盛大的節(jié)日，更是相蘊和一生都不會忘卻的回憶，她在萬眾矚目下成為皇太女，成為新朝繼承人。

    從東宮到紫宸殿再到天子七廟的距離算不得遠，她卻走了一百多年。

    從孤魂野鬼再到今日的眾星捧月，她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給自己前世的遺恨畫上一個終結(jié)。

    怨氣盡消，青云而上。

    屬于她萬人之上的皇太女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拜——”

    女官聲音郎朗。

    文臣武將拜儲君。

    相蘊和雙臂微微抬起，俯視九州大地。

    相豫與姜貞相視一笑，衣袖下的他們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

    商溯奇怪問相蘊和。

    今日是上元節(jié)，兩人明明準備偷偷溜出宮，去外面看花燈，哪曾想，相蘊和去將他拖到京都的一個小小巷子里，還示意他千萬不能聲張。

    “當(dāng)然是好事了，大好事?！?/br>
    相蘊和拉著商溯的手，杏眼彎彎，滿是笑意，“三郎，你想不想立不世之功？比一統(tǒng)天下結(jié)束戰(zhàn)亂更加輝煌耀眼更加無可匹敵的戰(zhàn)功？”

    商溯掀了下眼皮，“你想讓我與席拓一樣，深入漠北兩千余里？”

    “席拓才哪到哪呀？”

    相蘊和搖頭，牽著商溯的手，繼續(xù)往前走，“我想讓你立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戰(zhàn)功?！?/br>
    “你以為九州天下便是整個天下嗎？”

    相蘊和眼睛微微亮，“不，對于整個世界來講，它們只是小小的一部分?！?/br>
    “放眼世界，我們與我們曾經(jīng)嘲笑過的夜郎自大的夜郎沒甚區(qū)別。”

    做為一個活了一百多年的鬼，她見了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桑田，更知曉自己的好大孫情根深種的奇女子，那位奇女子來自幾千年以后的未來，她的到來讓整個大夏為之更改，更結(jié)束自阿娘崩逝之后諸王公主奪權(quán)的紛亂局面，讓戰(zhàn)亂不斷的大夏以極快的速度攀上一個前人從未到達的高度。

    那位奇女子對她的好大孫說，世界是圓球，大夏不及十分之一。

    她還說，海外有良種，種之可畝產(chǎn)千斤，讓大夏再無餓死之人。

    捫心自問，她很心動這些東西。

    她想造船，她想去海外看一看。

    看一看她待了百年之久的大夏，是否真的如后人所說的那般渺小不堪。

    她更想看一看，能讓世間再無餓死之人的良種長什么樣子。

    剛剛結(jié)束戰(zhàn)亂的大夏需要這樣的種子，而未來一統(tǒng)世界的大夏，更需要這樣的充足糧食。

    她的野心從來不會止步于皇太女。

    她永遠野心勃勃，覬覦著自己從未踏足的海外之地。

    第114章 第

    “我們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對戰(zhàn)事有著超乎尋常敏銳度的商溯敏銳覺察到相蘊和的話外之音, 瀲滟鳳目微抬，清冷聲音緩緩響起，“你的意思是, 九州天下, 不過爾爾？”

    相蘊和微頷首，“不錯?！?/br>
    “與整個世界相比, 我們的神州大地, 的確不值一提?！?/br>
    她的好大孫登基之后，阿娘崩逝之后的諸王公主奪權(quán)的內(nèi)亂不休也終于停止，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 向她哭訴大夏的國不將國，而是以一種極為新奇的語氣向她講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現(xiàn)與帶來的改變。

    那時候的她才知道, 天圓地方原來不是天圓地方，而是世界是一個球體, 他們生活在這個圓球上。圓球上又分幾大洲與幾大洋，他們的神州大陸, 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們以為的廣袤無際的疆土, 其實不過占了巴掌大的地方, 只是北方是荒漠, 西方是高山, 南與東方皆是海, 所以便以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個世界。

    螻蟻窺象，坐井觀天不過如此。

    可既然讓她知曉這件事情, 既然讓她知曉海外之地, 讓她知曉海外之地的良種與沃土, 那么她便不可能將這件事情留給后人去做。

    她想在她執(zhí)政期間，便完成睜眼看世界的壯舉, 給百年后的人們留下一個空前強大的王朝，而不是內(nèi)亂不斷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國家。

    相蘊和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給商溯聽，“你知道嗎？咱們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br>
    “小到放在整個世界來看，不過只有巴掌大。”

    “九州天下只有巴掌大??？”

    相蘊和的話一下子激起一位戰(zhàn)將的勝負心，男人鳳目輕瞇，聲音帶著nongnong的興致，“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樣的境遇？”

    相蘊和笑了一下，拉著商溯往前走，“這便是我?guī)氵^來的原因。”

    持續(xù)百年之久的戰(zhàn)亂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來久違的太平，百廢待興的環(huán)境引來許多前來碰運氣的胡人與胡商，想借著欣欣向榮的大夏，建立屬于自己的財富王國。

    春江水暖鴨先知。

    彼時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們的落腳地。

    “我之前讓石都重點留意過，如果有胡人來黑市，便讓他嚴密監(jiān)控起來，將他們的行程與售賣的東西告訴我。”

    相蘊和對商溯道：“我還以為胡商們會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際才會過來，不曾想，他們竟來得這般早，阿娘阿父剛剛登基，黑市里便有了他們的身影?！?/br>
    大的諸侯勢力已經(jīng)被消滅，如今只剩下一些小股山賊悍匪仍活躍在各地，殺雞焉用牛刀？這些山賊悍匪們自然不需要石都來領(lǐng)兵，交給下面的副將們便可以徹底剿滅。

    海內(nèi)無戰(zhàn)事，石都這位僅次于商溯席拓的絕世戰(zhàn)將便領(lǐng)了京兆尹的官職，負責(zé)京都的大小事務(wù)，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被他嚴密監(jiān)視著。

    黑市無秩序，但這個無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范圍之內(nèi)，否則這個一個可以任意買賣東西的地方，會給京都的安全造成極大的隱患。

    “這些胡商來自世界各處，他們或許不知道整個世界是什么樣子，但他們知曉自己的國家是什么樣子。”

    相蘊和繼續(xù)說道：“將他們的說辭拼湊一番，便不難拼湊出世界的簡單雛形，接下來，便可派商船出海，讓我們斥衛(wèi)混跡于商船之中，詳細了解各個地方的風(fēng)土人情與緊要關(guān)隘?！?/br>
    一旦牽扯到戰(zhàn)事，商溯往往比相蘊和更機警，能從她天馬行空的話語中敏銳察覺到她思維上的漏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br>
    商溯思度片刻，緩緩開口，“胡商所說之話，未必是他們真實的國家?！?/br>
    相蘊和微頷首，“這個我知道。”

    “你忘啦？我比他們更了解世界是什么樣子。”

    相蘊和抬手指了下自己，笑瞇瞇說道：“我們知道正確答案，便能從他們的話里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與外面的往來經(jīng)商一旦開啟，其利潤便不止日進斗金?！?/br>
    相蘊和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這么豐厚的利潤，我們當(dāng)然要選自己人來做了。”

    經(jīng)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見相蘊和胸有成竹，他便點點頭，“你來拿主意。”

    作為一個開疆?dāng)U土的將軍，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與山川是否與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還罷了，他統(tǒng)帥的軍隊可以不需要調(diào)整便能橫掃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與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么他便需要花費時間與精力將軍隊們調(diào)整成能適應(yīng)各種地形的精銳。

    這樣的調(diào)整不僅消耗時間，更消耗金錢與鐵器，甚至連馬匹也要全部更換，一如北擊匈奴與南下攻蠻，所需要的戰(zhàn)馬武器甚至兵種都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大工程，非一年半載便能完成，但卻激起了商溯的勝負欲，讓這位將軍彼時滿腦子都是如何調(diào)整軍隊與武器，以及長線作戰(zhàn)時應(yīng)該如何就地補給。

    席拓北擊匈奴，深入漠北兩千余里，其糧食的補給拉得無比長，一度讓兩帝與負責(zé)糧食補給的文臣們極為頭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么多的糧食去供給席拓？

    去歲糧食極為緊張的時候，還是他翻出了顧家的存糧，短暫解決了讓人束手無策的糧食問題。

    這次糧食危機之后，席拓也意識到糧食的補給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穩(wěn)腳跟的大夏新朝，開始自己琢磨如何解決糧食問題，且與他往來書信頻繁，制定了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的新戰(zhàn)術(shù)。

    這個戰(zhàn)術(shù)顯然無比適合如今的席拓，最近兩個月，從漠北回來的斥衛(wèi)不再張口催糧閉口問軍費，而是催促兩帝盡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員，那么廣袤的疆域已經(jīng)打下來，若不好好治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席拓的戰(zhàn)場廝殺？

    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是個好戰(zhàn)術(shù)，他若出海作戰(zhàn)，大抵也用這樣的戰(zhàn)術(shù)。

    只是海外的糧草如何，牛羊種類又如何，卻是他需要特別注意的問題，胡人的生活習(xí)慣與中原人大不相同，他們能吃的東西，他們未必吃得慣。

    商溯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商溯想戰(zhàn)事，相蘊和想民生與糧食，兩人心思各異，但終歸殊路同歸，是為了大夏的未來。

    而彼時喬裝打扮跟在他們身后的石都與蘭月，兩人也在商溯與相蘊和的交談之中對黑市的胡商充滿了好奇。

    “石兄弟，你說咱們的大夏真的這么小嗎？”

    蘭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問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隨兩帝與皇太女南征北戰(zhàn)，大戰(zhàn)小戰(zhàn)無數(shù)場，對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內(nèi)的地形都極為熟悉，如此遼闊的疆域?qū)τ谑澜鐏碇v只是巴掌大??？

    不，他的經(jīng)歷與見聞告訴他這絕對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強大，疆域更是一望無際，怎會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這話出自于相蘊和，他的認知與對相蘊和的信任便開始在他腦海里瘋狂打架，一個說絕對不可能，另一個說相蘊和的話絕對不會有錯，兩個聲音在他腦海里吵得不可開交，而他也在蘭月的手肘的輕輕撞擊下回神。

    “太女這樣說，自然有太女的道理?！?/br>
    斟酌片刻，最終是對相蘊和的無底線信任占了上風(fēng)，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蘭月的話。

    這種信任來自于日積月累，更來自于相蘊和對戰(zhàn)事的預(yù)判與對神州大地的精準掌控。